武馆少女 第7章 七

易风萧看着徐徐下落的太阳，揉揉走得酸疼的脚，小心翼翼问：“莞尔，到正道武馆还要走多久。”

“若只有我今日深夜便可道，有你，明日清晨。”

“喔。好的。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那今晚我们住哪家酒店、不，客栈啊？”

云莞尔不经心道：“露宿。”

咽了口唾沫，易风萧怀念起昨天的破茅草屋。“没有客栈？”

“不过二十余里山路，常人一个日夜，你我习武，能走得更快些。”

“‘不过’……呵呵……”易风萧一阵鼻酸，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她就该穿登山鞋。

云莞尔带她避开大小道路，选了一避风处，砍了些枝丫简单遮掩。官兵要抓人服兵役，山匪乱兵要伤人，故要避开大道。

虽已是春日，可夜晚的山林依旧有几许寒意，她捡了些石头搭了个小土灶取暖，还可烤热冷透的干粮与竹筒中的水，并且提防野兽。

她边做边讲。

易风萧边听边用力点头，帮着寻找垒灶的石头和易燃的枯枝。

一堆小火便可温暖寒夜，小兽惧怕火光，远远看见便逃窜得毫无踪迹。吃了烤暖的菜团，喝了口竹筒中烤得温热的水。揉着走得几乎肿胀的腿，易风萧紧绷的神经渐渐缓和，火光中，云莞尔面颊上飞上了两团红云，她眼中仿佛有星星，比晦暗凝重的夜空美丽。

“今晚没有星星呢。昨晚我还能看见银河呢。”

“感觉要下雨了。”

“找了，没伞。”

“淋一夜雨，无事，天亮后晒晒太阳就干了。”

“好的，姐妹。”易风萧感觉自己的心口挂上了沉甸甸的石块。“古代，太难过了……”望着面前的云莞尔，易风萧知道，这个不顾自己安危决意帮她的女孩，这个照顾她的女孩是值得信任的。

她可以告诉她一切。

轻咳一声，易风萧对云莞尔挤眉弄眼，笑得像一只阴阳怪气的猫。

“莞尔。咳。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你还记得今天‘天神显灵’的事吗？”

云莞尔双眸含泪，双手合十，连连道上天果真是顾怜她们这种好人的。这就是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一定要多做好事，多种善因，多结善果。

“嗯，道理是这样。但不是神仙显灵——是这个。”

云莞尔探头看。

易风萧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薄薄的东西，晃眼一看像一块小木板。可谁家的木头这么亮？

易风萧手在黑木一侧轻轻一按，那黑木头竟是亮了！

云莞尔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黑玉？”

易风萧摇头，指纹解锁。

云莞尔继续看，心中满是惊讶。小木块彻底亮开，可以清楚看见里面有个小人。细细看，虽说穿着不同，但云莞尔一眼便看得出里面那人是易风萧。

“这是——傀儡术？！”云莞尔眼睛亮了，戳了戳小木块中的易风萧。“傀儡术，对吧？傀儡术。听大师兄说过，小盒子中有一个小人，小人还可以跳舞。”

“你的反应……和我想的有点儿不同。我以为会吓着你……咳，严格来说不是。你看。这东西可以听歌，我先给你展示下今天的‘神迹’是怎么回事。”

易风萧一个个打开闹铃。

乐音响起。

云莞尔眼睛越睁越大，死死盯着屏幕，一动也不敢动。

“之前的‘神仙显灵’就是这个。我提前设定好闹铃，与手表上的时间对应清楚，将手机藏好，把声音开到最大。然后——”

“啊！妖怪啊！”

“啊？啊！！莞尔！莞尔！这叫手机！手机！不是妖怪啊！你别砸我手机啊！里面真的没有妖怪！”

易风萧喘着粗气夺回手机。

还好还好，只磕着了一点儿边角。

云莞尔面色惊惶，吓得缩在角落一动都不敢动，只差没有拿出念珠念佛祖保佑。

对古代人，要慢慢来。

易风萧叮嘱自己。

她一点一点慢慢说，强调自己的确是一千多年之后来的人，强调未来世界和现在的世界有了很大的差别。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自以为表达清楚明白，云莞尔却已双手合十念起了十字真言。

易风萧含泪望着青山绿水。

长长一声叹息。

一番冗长的解释，说到口干舌燥。

“好了，现在你明白了，这不是妖怪。知道什么是手机后你需要认识这个——”打开小书包，易风萧拿出充电宝，开始给手机充电。“这叫做充电，手机动不了了，就充电。”

云莞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白色的……砖？呀，会发光的白砖！发光？原来这就是萤火虫啊？”

“我再说一遍，这叫充电宝。作用是让手机亮起来，可以玩。现在我给你讲一讲，怎么玩——”

首先，打开手机。

其次，打开游戏……

“算了，对现在的你来说太复杂。来看动画片，《间谍过家家》，我这里前正在追的。幸好我有缓存。”

——“阿尼亚，瓦库瓦库。”

“这是，小傀儡？”

“这是阿尼亚。”

“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二次元就这样的。但是好看啊，很萌吧？”

“梦？你我并未入睡。”

“嗯，好的好的，你怎么说都是对的好的。很好看，对吧。”

“嗯……像寺庙里的小鬼。”

易风萧：“阿尼亚我对不起你！好，给你换一个，幸好没WiFi的时候下载了一些缓存。这个。好看吧？”

云莞尔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秦楼楚馆吧？”

“啊？”

“这男人，在摸那个女孩！啊！天啦！怎能这般不守规矩？无耻！”

“对不起，是我错了。这个？”

“这、这、这女孩怎可亲、亲男、男的！会有小宝宝的！”

“谢谢，亲一下不会。”

“师娘说会。师娘才不会骗人。”

“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不尊重年代。”易风萧含泪望天，抿唇，所有的紧张不安彻底烟消云散。她忽然笑出声，伸手揽住依旧惊恐不安的云莞尔。“我慢慢教你，教你玩手机，在彻底没电前。还好手机游戏可以单机。我还可以教你新时代的知识。”

玩过“手机”，云莞尔感觉自己似乎多懂了易风萧一些。那“手机”着实有趣，她本想让易风萧再拿手机出来玩玩却听见杂乱的马蹄声。

深夜百姓不会贸然出门。从声音判断至少有三十余匹马，间杂有男人的吆喝声，大抵不是乱兵就是山匪。

云莞尔立刻熄火并令易风萧噤声，拉着她躲入荒草深处。敛声屏息。

马蹄声近了。

纷乱。

笑闹。

云莞尔透过树枝间的缝隙瞄了眼，火把成排，从黑夜中撕裂而过。火光映照下勉强可见他们的衣着。那群人穿着各色甲胄，衣衫式样繁多，大都携带兵器，刀枪棍棒斧戈，不过一瞬，依旧森森然可怖。

果真是乱兵。

易风萧吓得动弹不得。

“乱兵”，这种词她只在历史书上见过，看过一些影视资料。但看过，与亲眼所见是两件事。她顺着云莞尔的视线朝外看，看那道火光像是在夜空撕裂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恐惧天翻地覆，她能握住的不过是云莞尔的手。

而易风萧也能清楚感觉到云莞尔的恐惧。

那马蹄声渐渐小了，那伙人渐渐远离。

两人后背皆已湿透。

“那便是，乱兵？”易风萧小声问，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云莞尔轻轻应了一声，拉着易风萧爬上树，用树叶遮蔽身体。

风忽然变得很大，风中似乎携带着火烧木头的味道。

幸而急雨若瓢泼下。

云莞尔嗅到似有若无的火烟气息，用力呼吸也无法平定乱糟糟的心情。

她有种预感，出大事了。

易风萧听着风声，雨声，雷声。看着撕裂黑暗的闪电，脑中却只有老师的叮嘱：雷雨天不要外出。

惶惶然一整夜。

天方才亮开两人抹掉面上水珠便快步朝前。

昨日大雨，今日阳光普照，湿透的衣衫被阳光渐渐烤干。

云莞尔顿足。

正道武馆在山腰。

山下有个村子。

昨夜那群乱兵放了火，烧毁了大半个村子。

剩下的被那一场透雨保住，只留下了些断壁残垣。村中李大娘家的大黄狗从荒草中探出头来用力叫了几声算作示威，见是云莞尔，大黄狗摇着尾巴朝她冲来，不住朝云莞尔身上扑。大黄狗的后背上有浅淡的血迹。它扯着云莞尔朝村中祠堂去。

尸堆。

祠堂是尸堆。

那些前日才与她见过面的人被杀死，尸体被火焚烧，混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

唯有田野中的庄稼吃饱了雨水，满目生机。

易风萧扶着墙，将胃液胆汁吐得干干净净。

云莞尔浑身颤抖，寻了许久都找不到一个活人。“回家，回家，回武馆……”她跌跌撞撞跑了两步，记起易风萧蹲在墙角一个劲吐便又赶紧折回，拽着她便朝正道武馆所在地攀爬。

山路崎岖，路上有乱七八糟的马蹄印。云莞尔感觉自己耳畔嗡嗡乱响，感觉自己胸口闷得发紧，心几乎要撕开胸膛跳出。

她脚步虚浮，一路跑，一路跌跌撞撞。

快到了。

就快到了！

武馆露出了一角。

与以往无任何区别。

云莞尔紧绷的心弦蓦然松了，她拉拽着易风萧，跑得气喘吁吁。

喜极。

欲泣。

“师——”

她驻足。

“父”子哽在喉口。

脚下一软，云莞尔跌坐在地。

正道武馆，也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