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云莞尔备好师兄弟们的早中晚饭,换上男装,带上足够三日的干粮,趁无人注意从矮墙翻出武馆。左右而顾,周围无师兄弟,无附近村民。脚底抹油,顺着小路避开偶出现的行人朝着山下一溜小跑。
奔忙中,汹涌的不安中,若蛛丝般的小小骄傲悄然而生。
年幼时她最喜与年长六岁的大师兄云子明一道出门,若走累了,云子明或背她,或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她啃着糖葫芦,看人来人往。
可初潮后师娘却道她不再是小孩子,不可与师兄弟们太过亲密。从那日起云莞尔便被逼着与大师兄生分了许多,更再未与大师兄一路。
这竟是她人生头一回独自出门。
已到山下。
山下民居错落,务农归来者扛着锄头,提着水罐相互招呼。正午时分,炊烟于晴空中蜿蜒铺陈,风裹着饭香,潜入山峦河流,扰得人肚子咕噜噜直闹。
极目远眺。此时正是五月,山青水明。小溪顺山势而下,溪旁可见人踩出来的脚印,深浅不一。溪水叮咚,俯身伸手便可捞出一尾水中的小鱼,蜂飞蝶舞,微风起,树影婆娑。
人多眼杂,加之师门时常来此地购买粮米,云莞尔不敢在此地久留,大师兄曾道他此番有心去蓉县。云莞尔便也朝蓉县而去。她脚步轻快,哼起歌谣。
我不是不务正业、也非不听师父的话出门胡闹。云莞尔对自己道。
她此番行为不过想追上大师兄并质问他为何每次出门行侠仗义都不带上自己罢了。
问过后她一定立刻回师门。
一定。
嗯……
一定……吧?
万一大师兄允许她跟着呢?对吧?
晌午过,远离村庄的云莞尔寻到一僻静处歇脚。
捧一口清凉的溪水喝下,盘腿坐,摸出今早备下的干粮,张口,未啃,竟听得树林中传出女子惊叫声,间杂男子嬉笑与污言秽语——不用多想,自然是地痞流氓欺辱独自出门的无辜女子!
云莞尔怒从心中起!
她还在这里呢!竟有人敢作恶?!
身为大侠,理应行侠仗义!
斩蝶未开刃,却可震慑恶人!
若手中无利刃便不能行侠仗义,岂不妄称“侠”?
云莞尔觉自己手脚微颤。
那是紧张。一如年幼时第一次在大师兄面前舞剑那般。
那也是兴奋。常年埋于心底深处的渴望终于成真的兴奋。
毫无畏惧——江湖儿女!行侠仗义!怎可说半个“怕”字?若有“怕”,岂不是辱没了师门的声誉!
寻声,奔逸绝尘。
那恶人的叫声愈渐响亮,那女子的惊呼却愈渐细微。
云莞尔心里猝然一惊,连声暗道不好,不过片许,难道那贼人竟已得手了不成?
岂有此理!?
迎面是一片灌木,叶正绿,翠绿的树叶间悬着一串串淡黄色的小花,花串娇俏动人,藏尖刺于柔软之下。
云莞尔却不绕路,双臂护头从挡路的灌木丛硬生生撞出!尖刺在手背上划出细密的血痕。习武之人,此种刺伤连“疼”都算不得。
她心中盘算出初见贼人之话——你这恶人!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岂可容你?吃本小姐一刀!
面前出现人影。
一清亮女声道:“游戏结束——就你这几把刷子还想占本美少女的便宜?来都来了,对吧,我国优良传统——咳。快把所有钱,所有吃的,所有水都拿出来!”
竟是抢劫?!
王法何在?!
云莞尔怒从中来,大喝一声道:“你这恶人,竟敢拦路抢劫柔弱女子——”拿出气势来!“吃本小姐——嗯?”
面前有两人。
其一人脚踩另一人。
看眉眼听声音,那踩人并叫嚣“拿钱出来的”凶神恶煞之人像是女子,只是——
此女子身着半长不短的上衣,上半白,下半靛蓝,白色部分上绣着一排字——“第”、“一”、“中”?何意?除这三个字外,别的竟全是错字!
云莞尔颇有几分不忿。
如此行径,坐实了一些男人口中的“女子读书也无用”之论?成何体统!
再看,此女靛蓝色的长裤侧面有两道长长的白杠。松松垮垮,大大咧咧,哪有女子这般穿戴?不成体统!
此女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靴子不像靴子,绣花鞋不像绣花鞋的古怪鞋。成何体统!
细看,依旧像女子。可谁家女子的头发像她那么短?那头发居然才刚刚过肩头!如此行为,岂不辱没了女子的声誉!
云莞尔又看被那看来像是女子之人踩在脚下之人——那是一中年男子。男人裤子已扒拉下一半,怎么看也不是个好人——师娘曾经教诲,光天化日之下在女人面前扒拉衣服的,大都是混蛋。
加之此人神情凶横,怎么看都是个恶人!
见云莞尔,那男人似若见到救星,惊呼道:“侠女救我!你是山上正道武馆的小丫头吧!这贱人,拦路抢劫!”
拦路抢劫的少女眼角一挑,脚下用力,踩得那男人哇哇乱叫。“你叫谁贱人呢?你才贱人,你全家都是贱人!欺辱我这样的柔弱少女——”脚狠狠用力!“而且还不给钱!快,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转脸,她立刻换上一张乖乖巧巧的笑脸并对云莞尔开口道:“那个,我叫易风萧,你呢?你穿成这样,古代人的性别不太容易看出来呢,那,你是小姐姐?还是小giegie?”
“胡言乱语。”
云莞尔冷道。
她本以为男人抢劫女人,不曾想竟是女人抢劫男人。
名字是:易风萧?
声音是女子,名字却像男人。
细细看,眼前的易风萧刻意做出满脸的骄傲,可骄傲里却似乎藏有十二分的慌乱无措,还满口胡乱言语。
话本上,最喜胡言乱语的不是疯子就是和尚。
加之上回大师兄回武馆时道:山上的道姑头发很短,且说话古怪。
云莞尔恍然大悟。
这易风萧定是个姑子!
她便双手合十道:“道姑好。道姑不在山上修行,来尘世拦路抢劫又是为何?”
“道姑?我?神经病啊,你什么脑回路啊!你才道姑,你们全家都是道姑!不是,我都够惨了!居然被人认成道姑?”
云莞尔蹙眉。
不是道姑,那就是疯子。
大师兄曾道:遇见疯子离远些。
但师门有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面前这两人,谁才是“不平”?
思索间,易风萧脚下那男子大声道:“小丫头,这女的是流寇!不是流寇都是山匪!谁家女娃娃像她!定是个打家劫舍的女大王!”
“你才女大王!我本以为你是个好人……”一声隐约的哭腔后易风萧又有了几分狠劲。“把钱交相出来!”
大师兄云子明曾道:欺凌他人之人,定是恶人!
云莞尔心中有了判断。
握紧斩蝶,她缓缓向前,软声道:“道姑,请你放开脚下之人。师父曾道:习武者不可伤害弱者。”
“我说了,我不是道姑。还有,子曾经曰过,对恶人要下狠手,弄死一个是一个。”
云莞尔认真想想,慷慨直言:“子不曾曰过。放了他。不可行恶。”
古代人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易风萧心中火气更大了些。
她细细看面前这个忽然冒出的女孩。
这女孩一身灰衣,扮作男子,扮相不错,若不开口怎么看都是个古装小美男。女孩矮她小半个头,目测160封顶,长着一张怎么看都楚楚可怜、下一秒就会梨花带雨的巴掌小脸。长得娇娇滴滴,居然还是个想要行侠仗义的?
如果她先遇见的是这个女孩就好了,她就不用抢劫了。
看着脚下的男人,心中火气更重,这两天的遭遇一股脑钻入脑中,单是回想,就恨得咬牙切齿。
忍不住争辩:“小姐姐。我说的‘子’是网上的子,网上四面八方的子。小姐姐,你讲不讲道理啊,是他跟着我,是他想要图谋不轨。是他混蛋,是他有错。我抢劫他算是为民除害!”
“你穿着古怪,不是好人。”那男人骂道。
“哪个年代从穿着上看人好坏啊?你以为我想穿校服穿越啊!当天想着要去吃地边摊太开心了,一时间忘了,你给我闭嘴——不是,小姐姐,你看,他裤子都脱了,我才是受害者!我这叫正当防卫!”
那汉子赶紧道:“裤子,老汉在此撒尿,她,她就冲了出来!”
“神经病啊!谁看你撒尿啊?!”
“你这个女的,为了抢钱!什么坏事不做!就是你勾引的我!”
易风萧心里蓦然一股火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分辨。
她求助般看向眼前的古代女孩,却见女孩蹙眉,似乎还没弄明白他二人谁是谁非,心里一急,喋喋不休。
“不是,小姐姐。我不抢劫能怎么办?你作为古代人,能理解一个在空调WiFi西瓜,外卖手机辣条中长大的现代人莫名其妙穿越来古代的痛苦吗?别说卫生巾了!我连卫生纸都只有一包!我总要吃饭啊!作为接受过教育的新时代美少女,我是绝对做不出出卖自己的事的!作为知法懂法的好学生,我也知道不能欺负普通老百姓。为什么你要抓着我不放呢?难道你不应该问他为什么看见漂亮女生就跟来图谋古怪?我是抢劫了,可他先打算劫色啊!我这叫黑吃黑!”
一番噼里啪啦,抬眼,却看见古代女孩一脸懵。
易风萧绝望了。心中的不满与愤恨汹涌而来,她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脚下的男人身上。“把钱拿出来!你这个强.奸未遂犯!拿出来!给我!”
云莞尔瞪大眼,她以为听过分辨便能判断这二人谁是谁非,不曾想——几乎完全都听不懂!
这便罢了,这形容古怪的女子,当着她的面动手!
着实胆大包天!
师父曾经道——女贼也是贼!
打!
行侠仗义,与男女无关!
救弱者于水火,也与男女无关!
【设定】
易风萧师父对她的评价是:浮躁。
所以她装都不想装古代人。
云莞尔的身高设定不高,因为是古代人嘛,与现代社会穿越过去的易风萧身高上肯定有差距。她是按照古代的逻辑长大的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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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