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骨魔神 第8章 双牵偶（六）

他晕得平静，就像只是累了睡一觉，后背随呼吸均匀起伏，浓密的长睫在容渝转头时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辰珞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放下戒心的？容渝想不明白。

不过……自己刚刚也是用尽全力，抱着与红月同归于尽的心态，凝出血刺，辰珞这人看着瘦，实际结实得很，背着实在有些费劲。

她走到门前，把辰珞向上托了托，确定背稳后，一脚踹开柴房门，房门“吱呀”一声，似是终于不堪重负，倒在台阶上，掀起一阵好大的尘土。

周水脚尖一点，跳到远处，容渝背着辰珞，反应不及，吃了一嘴灰。

“我发现你好像格外不喜欢用手开门。”灰尘散去，周水抬起拂尘，帮她拂去衣上的血迹和尘土。

“我发现你好像耳朵不好使，里面那么大的动静，你倒在外面站得悠闲。”容渝幽怨开口。

她招呼来几位路过的小厮，将背上的辰珞交给他们，“轻点，把他好好放在他房间……算了，放我房间。”

这伤势，古代的硬板床躺着估计不太舒服，自己房间床软一点，看在他出手相救的份上，勉为其难借他躺几天。

周水好整以暇地背手看着她，他这眼神，让容渝想起来上学时候查早恋的班主任。

辰珞与她单方面解除警戒，也许是被她哪句心理活动触动到了。

但这周水，给人感觉却一直怪得很。

他除了给钱和放出辰珞时展现出了一点术法，别的时候最多不过是摇头晃脑胡说八道，唯有卦术还像那么回事，算出的事暂时也一件都没有印证。

但容渝就是莫名觉得他会算准，她敢在刚刚祭出血刺，也是为了赌周水不会作壁上观，如此就有机会同时保住自己和莹影的性命。

可他没动。血刺完全成型时，她就觉出不对，但那时已经没有退路了。

最终周水未出手，自己也能几乎毫发无损。

这神棍是否正是算到了这里，才没有动手？

正思考时，周水慢悠悠地出声：“凡事有因才有果，蓝狐是魅魇种下的因，你既然继承了她的血脉，自然是要担起她未还的因果。”

“你果然不简单。”乍一听他点破自己的身份，容渝并不吃惊，若周水说他不知道她是魔神，她才觉得荒谬。

“彼此彼此。”

“既然都坦诚到这儿了，不如再真诚一点，比如——”容渝嘴角微勾，笑得甚是和善，“说说你和我的因果，或是，说说这个小破柴房，再或者，说说门前那个多出来的脚印。”

刚刚在木门倒下前，她发现门前灰尘上，隐约有一双新的小脚印，小心翼翼地附在原本自己和辰珞留下的大脚印上。

公主府是容渝当年亲自督工设计的，这里的一草一木，就算是多年闲置的物件，她也记得清清楚楚。公主府庞大奢华，几十间房屋，可从来没有设过一间柴房。

况且，就梁帝对长公主名声的特别‘关照’，没人敢让公主府存在一扇一踢就坏的木门。

她想起那个魔临死前的话，似乎有些明白了其中意思。

无骨的魔神，除了一点血脉还能为非作歹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利用价值，若魅魇的魔神之躯还有什么值得人处心积虑算计的，就只有她留下的，那几个不知所谓的词语了。

炽渊领主，石碑，天命，天神。

她抹去的记忆是什么？

容渝只知道魅魇曾热恋过季岚，除此一外，她存留的记忆中就再也没剩下一个人。

周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抛给她一个问题：“容渝，你想不想受世人尊敬，与天同寿？”

与天同寿？魅魇本来就是与天同寿。

至于受人尊敬……

“不想，我要恶贯满盈，让人望而生畏。”自己和魅魇两世的磨难，很好的印证了求人不如求己这一句话，与其让别人因尊敬而畏惧，不如让别人因自己强大而畏惧。

信仰不是永恒的，能力却是。

周水“唔”了一声，不知道是要表达赞同还是反对，容渝疑惑地看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自己。

她打开一看，是里面躺着枚雪白的丹丸。

“这是什么，和我问你的东西有关系吗？”容渝将丹丸捏起来，放在手里心翻来覆去观察了一圈，丹丸微微发热，细看下似乎附了一层天然光膜，润泽如珠。

“哎——别乱碰。”周水用拂尘柄敲开她乱摸的手，“和你问的没关系，你要不要？”

“要，不要白不要。”容渝理直气壮。

“极北有株雪莲，半人高，可重塑凡人肉身，你知道吧。这就是那雪莲炼的——”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发现容渝默不作声地起身，抄起墙角家丁护院的棍子，阴沉着脸，杀气冲冲地向他走来。

不好，有人急了。

具有多年坑蒙拐骗经验的神棍马上意识到危机，拂尘差点掉地上，赔笑道：“有话好好说，何至于动棍棒……这粒丹给辰珞服下，保证三日内必好。”

“雪莲多少年长一株？”容渝把棍子戳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问道。

“也……也就七八百年吧。”周水后退一步，在容渝挥起棍子前，拎着拂尘拔腿就跑。

“周水你个王八蛋，站住！”容渝举着棍子，在后面怒气冲冲地追。

“这是我花重金买来的，怎么能赖我头上！”

这天公主府的夜晚热闹得很，满京城的人都听说长公主提着棍子，把少傅追到大街上，不知道少傅大人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给公主气成这样。

府中梁帝派去的影卫，默默记下：公主殿下与少傅，交情甚深。

梁帝听到影卫的回报，觉得周水此人不入朝堂，一无靠山二无野心，对皇位毫无威胁，既然容渝喜欢，不如就顺了她的意。

只是毕竟有个少傅之名，师徒恋败坏礼法，有损皇家颜面。

于是当第三日辰珞醒来时，听见的头一句话就是府内小丫鬟们的议论声：“公主及笄这么多年不议亲，突然对辰公子另眼相看，我还以为咱们公主对他动心了呢，却不想原来是为了气少傅啊。”

“是啊，听说当年少傅大人之所以做了少傅，就是因为不知公主心意，以为郎有情妾无意，才选择了退而求其次，以少傅之名默默陪伴公主。”

“前几天，他们打的那架，竟然阴差阳错的互明了心意，要我说啊，这兜兜转转，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呀。”

“以后可不能叫少傅了，上午内官来宣读圣旨，特封了他为护国法师，听说陛下已经有意赐婚了呢！”

“那咱们是不是快该改口叫驸马爷了？”两位小丫鬟偷笑起来。

辰珞听得心烦意乱，昏迷多日，本来刚醒就有些头疼，听完这话更疼了。

“来人！”他喊道。

“辰公子醒了，快去报公主！”刚刚八卦的一位丫鬟小跑向前院，另一位虽留下来守着，可看着辰珞阴沉的脸色，腿有些发软。

“我昏第几天了？”辰珞问这话的时候下巴都没动，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生挤出来的。

“回……回公子，三天了。”小丫鬟低着头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只小声回答道。

三天，很好，自己才睡三天这蠢货就能对那不怀好意的情根深种，亏他之前还觉得她看得清醒，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骗走了。

那周水明明什么都没干，就在门口隔岸观火，明明自己舍命救她，生生昏了三天才醒，她竟还能爱上周水！

难怪后世都说女人不爱情种爱渣男！

他坐在床上胡思乱想许久，无名的火充斥胸膛，右手的贯穿伤隐隐作痛，伤口似是要再次崩开。

他猛得站起来，怒视前方。

小丫鬟被吓得跌坐地上，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撒腿就跑，边跑边嘟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难怪公主不喜欢他喜欢少傅，跟个恶煞似的……”

辰珞闻言被气笑了。

她容渝爱谁关我什么事，自己愿意往火坑里跳就随她跳去，反正如今她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虽然现在剑主剑灵契约未毁，想来她以后追周水，也肯定不会留他一个剑灵碍眼，赶紧把他俩剑主剑灵契约废掉，自己正好重获自由。

他不过是此时有些怒其不争，毕竟她还挂着剑主名头，回头传出去说他跟了个恋爱脑剑主，岂不是让自己平白被人耻笑。

想到这儿，辰珞还是觉得气不顺，但他坚信这都是因为醒来姿势不对造成的不良反应。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起自己还在容渝房间里，顿时火更大了，瞅见桌子上放了瓶开得正盛的月季，随手抄起，准备先拿它出出气。

他刚把花瓶高高举起，容渝突然推门进来，正巧见他举着花瓶停在半空，姿势怪异，疑惑道：“你干什么呢？刚刚我来的时候，有个小丫鬟哭着跑过来，说你好像心情不好，凶得跟要吃人似的。”

辰珞想起那丫鬟说的话，满心怒火莫名消了，他用手擦了擦桌子，若无其事地放下花瓶：“没有的事，我看这桌子脏了，顺手擦擦。”

“那你把花瓶举起来做什么？”容渝狐疑。

“哦，昏了好几天，稍微活动一下筋骨。”辰珞赶紧转移注意力，“那什么，你什么时候送使臣走？”

容渝原本听丫鬟说他眼神凶狠，以为他难以消化雪莲丹走火入魔了，急匆匆赶来，见他没什么事，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回答道：“正收拾东西呢，周水说他要将功补过，在家看着红月。你要跟我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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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双牵偶（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