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那张脸渐渐挂不住了,咳了一声便道:“看来早上大家状态不佳啊,我点名了啊。”到了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方才清醒了过来,纷纷埋着头希望老师不要注意到自己,尽会周公去了,哪里知道什么老子。
“杨钟离,你来吧。”语文老师环顾一圈后,还是选了一个较为稳妥的,他这个人素来宅心仁厚,真不会大早上就让学生站着吹风。
谁知,又是2分钟过去,男生还是笔直的站着,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心不在焉的他,压根连刚刚老师讲的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不知道吗?”语文老师稍显震惊的问道。
杨钟离不否认的点了点头。
难得啊,头一次看见杨钟离罚站,本来低着头的同学们又悄咪咪抬起了头,看人难堪是人类最相通的兴趣了。
“那你站着吧。”语文老师的脸更沉了,提着眼睛又寻找下一个目标。
“易梦呢,你会吗?”
听到易梦的名字,众人目光又纷纷朝后望去,赵曼菲眯着眼睛眼里全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她巴不得她也站上一节课。
易梦在众人的视线里缓缓站了起来,点了点头,声音清朗:“我觉得这段主要讲的是老子所想对道的‘内涵’,老子通过美与恶、有与无、难与易、高与下、长与短等事物表象的相互对立、相互依存关系,说明世间万物相互联系、相互统一的规律,确立了对立统一的永恒普遍法则。然后,在这种辩证观点的基础之上,又提出了圣人处世、治世的无为之道。有善就有恶,世间万物,无论何事皆是相对的,美的可以造成恶的结果,善的可以造成不善的影响,任何美善的事物,本身都包含着不美不善的一面。一切事物也都处于运动变化之中,美转化为不美,善转化为不善,乃是大道运行之必然,亦是事物发展之规律。若把美的事物当成永恒的美,把善的事物视为绝对的善,那必然会事与愿违,终究会导致不善的结果的出现。我自我觉得,既然喜爱迎合美善的存在,那么也避不开其中的丑恶。”易梦其实也没有听讲,耳朵草草听了半句,脑子里全是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只不过以前看道德经的时候刚好喜欢这篇,多理解了两句,要不然办公室站了以后,语文课还得接着站。
“嗯。”语文老师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她坐下,随后接着讲起了今天的课程。
杨钟离盯着课本上的文字,混沌的脑子里一遍遍响着易梦刚刚说的话,美与恶,有善就有恶,那么他到底是善还是恶?
课下,他合起课本,并没有坐下,而是走向后面,他想要跟易梦解释一下,虽然事情发生了,但......
女孩的课桌前已经围了几个同学,那些人手撑在她的课桌上,假装好奇的问道:“易梦你爸爸真的是坐过牢啊?他是怎么进去的啊,杀人还是放火?听说监狱里面特别苦,天天要干活还要砸石头是真的吗?”
仿佛坐牢的人是易梦一样。
隔着人堆,他已经望不清女孩的脸,他僵硬着向前迈出一步,又缓缓走了回去,最后他坐回到了位置上,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你们好吵啊,大早上叽叽喳喳的干什么,老子还要睡觉,滚!”李昀很不耐烦地直起身冲着几人吼道,围过来八卦的都是小女生,见到这个气势暗暗嘀咕两声,便无趣的离去。
易梦趴在桌子上假装睡着,把头埋进胳膊里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
一时间世界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周围是恬静的,她的意识是轻柔的,合眼之后的黑暗也只让人感到舒缓。
直到数学老师的直尺梆梆敲在她的桌面上,她才如梦初醒。
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墙上的钟表已经上课五分钟了,慌忙把课本抽出来,唰唰翻着书页,要死,她居然忘记了上次讲到哪里了。
“第37页。”李昀指了指他的课本,又将它推过来了一部分,密密麻麻的笔记与解法和易梦大片空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易梦不好意思的用手肘隔离开他的视线,这样的对比太令人尴尬了,不过羞愧归羞愧,上了课听不进去还是听不进去,笔在手上转了又转,眼神始终处于迷离,昏迷,迷瞪的状态。
浑浑噩噩两节数学课就过去了,再浑浑噩噩一天的课就过去了。
今天的易梦很倒霉,跟长舌赵曼菲打了一架,身上淤了好几处不算,还得跟她一起留下来打扫卫生。
她,加上英语听写不过关的七八个人,承包了今天的教室。
拿扫帚的时候,好死不死又跟赵曼菲对上,她低着头装作不去看她,却偏偏喜欢有人天生就是不喜欢安分。
她拿哪把扫帚她就要去拿哪把扫帚,一二三次,本就情绪不太稳定的易梦忍不住吼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啊!?有完没完?”
赵曼菲一副被吓到的神情无辜道:“你干嘛呀,我就拿个扫帚,你在这里挡着,我怎么拿?”
易梦看着她那副神情瞬间气结,强压着怒火往后面退了一步:“那你拿。”
“切。”赵曼菲得意洋洋从她身边跨过来,拽起一把扫帚作出了胜利的姿态,十来岁的年纪好像抢赢了一把扫帚就赢得了一切。
易梦的父母文化程度都不高,但不代表她没有家教,至少在十来年母亲的棍棒殴打下,她在别人眼里是一个少言听话懂事乖巧的女孩,性格怪是有点怪,但也不会轻易和人起矛盾。当然现在她的认知里,赵曼菲不算人。
平时打扫一次教室卫生不过十分钟,她们双方最起码甩了对面数十次白眼。要不是有其他同学有意无意拦着,恐怕她们还得进次办公室。
教室卫生打扫的差不多了,只剩墙上的黑板还没有擦,易梦顺手拿起板擦擦黑板,赵曼菲也拿起了保温杯准备出去吃饭。在经过易梦身边时,今天过得不太舒心的赵曼菲停下了脚步,特地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等着,我才不会轻易算了。”像立誓的诅咒倒映着青春期不堪的腐烂,相互对立,相互依存,难道最美好的年纪就非得对应着最暴戾的心吗?
可笑!
“随便。”板擦拂过黑板落下细细粉尘,落日的微光里他们氤氲在女孩的周围,映照着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颊。
学校食堂里,赵曼菲恶狠狠地戳着盘子里的饭菜,似要发泄掉自己一天的坏情绪。“那个易梦我肯定跟她没完!”
“你至于吗?”周莉君划拉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紫菜蛋花汤,“她以前也没有招你,干嘛非得跟人家过不去?”
“谁和谁过不去啊,你又不是没看见,我刚说李昀运动会没人搭理,她转头就主动找了他搭档。合着我让那神经病一顿呲不够,还得让她背后踩一脚啊?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平日里阴着不说话,内心指不定多黑。”望着赵曼菲咬牙切齿地模样,周莉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管她的。
当院子里槐花树最后一片叶子掉落的时候,易梦抬头望了望灰沉的天空,南州市的冬天到了。
生了锈的栏杆上已经被一晚上的冻雨凝起了一片霜,她又推门回去拿雨伞,此时读小学的弟弟还在吃着早点,见易梦回来了便问道:“外面下雨了吗?”
“嗯,我回来拿雨伞。”
“家里就剩一把雨伞了。”
易梦朝角落望去,确实只剩了一把上次充话费营业厅送的伞。“其他的呢?”
“全忘店里了,我们家人这个记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易阳把最后一口面条吞下,走过去把雨伞拿过来递给了易梦。“你高中远你拿去吧,我跑着去。”
“算了,我要坐公交车,淋不到多少路,你不坐公交,一路跑过去跟洗冷水澡也没什么区别。”说完便将藏在校服底下的卫衣帽子一戴,转身出了家门。
家离公交站台并不远,易梦没淋到多少雨就等到了公交车。
“滴,学生卡。”
她理着被雨水打湿头发,寻找着空余的位置,抬头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却并不想看到的身影。少年攥着雨伞坐在窗边,注视着她的目光明显有些震惊。平日里都是骑自行车上学的他,因为这场雨凑巧的和她遇上。杨钟离挠了挠脸,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她,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似是逃避,却不住停留。
他抱着书包往一侧挪了挪,示意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易梦假装没有看到,径直坐到了他前面的位置。
一段路程不算很长,可易梦半点不像感受到这个混蛋,从书包里摸出MP3往耳朵一塞听起了最近新淘到的音乐,窗外绿茵与江水不断倒退,易梦闭上眼睛,心里跟着哼起旋律:
“花儿流着泪会枯萎虽然美,
时光飞逝悄然抹去了香味。
我们不再追追着谁拖着谁
只是年少轻狂留下的疲惫
风儿伴着月冷着月白的雪
饮着曾经沧海岁月酿的醉
你的那个谁我的谁靠着谁
如今天涯海角成了谁的谁
一睁眼一眨眼转身过了多少年
一段缘残的缘缠绕无边的思念
睁眼眨眼过了多少年
一段缘残的缘缠绕无边的思念
青春的颜色那是真气的颜色
风吹雨打仍旧灿烂着
离散总是太多
真心总被无情错过
别问为什么
只是岁月太过蹉跎
难为爱情总是太苦涩
眼泪中去诉说沉默中去体会失落......”
正沉浸时,后面他忽然轻轻扯了扯她的头发,盼望她可以回个头,但平时沉寂的像个死水一样的女孩到下车都没有给他一个反应。
车在一中门口停下,天刚蒙蒙亮,稀稀疏疏的学生撑着各式的伞走进学校,和他们一样都是一些起得早的人。
见易梦两手空空,杨钟离意识到她没有带伞。赶紧撑了伞过去,“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淋次雨不得了,你以后还是记得带伞。易梦,那个事情我不是......”
女孩并没有继续听他的话,把卫衣帽子带好便快步朝校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