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后几步,用腿扫开周围树叶,捡起一块石头,对着土地刨了刨,神色微微一变。半响,他叹了口气,从树上摘了一个桃子,盘腿做在树底下啃完,看了看日头,起身走到山坡上,拿出望远镜,从高处远远就看见停在镇上的两辆警车,他摸出手机拨打了电话:“陈微,别挖院子里的树了,尸体在山上。”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南州市警方对赵漫进行再次盘问,问询是否知道“南清”的真实身份,赵漫惊讶之后矢口否认,表示上学时就不是什么熟络的同学。隔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认得出,如果易梦冒名顶替南清的身份,肯定也会避着她减少交流怕被认出来,本就不熟,又隔了多年,只有几面之缘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相识呢。
根据周围人的口供,也是证明长期在南洲市工作的易梦,与经常到处工作的赵漫仅仅在几次娱乐活动、广告拍摄中有过数次交流,两人也未曾交换过社交账号或手机号码。
这头南州市警方还在盘问细节,另一头南清的遗骸就在九秀镇的后山被挖了出来。尸体就埋在那颗桃树下,经过现场初步勘验,包裹尸体的毛毯已成纤维化,尸体也已白骨化,初步判断,遗骸并无明显外伤,真正的死因还要送到司法鉴定处,得由法医进一步勘验出。
九秀镇内,发现尸体的果园已经被拉起警戒,平时邻居打个架都要闹腾半天的九秀镇算是彻彻底底炸开了锅,那些摘过后山果子吃的人,光是听到消息就呕吐不已,压根不敢上前看。
警察不断疏散着不断往里探头的围观群众,而群众之外的一颗大树下,李昀静静坐着。没看现场,只是默默望着灰沉的天,一双瞳孔晦暗不明。
六年前出院,五年前南清死亡,回到南州市,利用两个身份平安无事的过了五年。之所以对结婚的事情语焉不详,是担心结婚以后被发现,所以逃走?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此时,陈微走了过来,取下手套,一身警服上沾满了泥土,刚想说这人有点本事,才一天不到就猜出了尸体在哪儿。结果一抬眼就瞧见了颓废坐在树底下的李昀。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人,女朋友先失踪,又疑似杀人顶替,自己还从案子里被撸了,这换谁谁都受不了,哪怕先不干,也得去把人找出来,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
“昀哥。”拍了拍身土的土,陈微也坐了下来,宽慰着他:“别为这事咬着了,人都有不甘心的时候。你就当被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又没结婚,有什么损失?休什么假啊,为这件事影响前途不值得,白队平时对你多好,你这不气死他吗?他一整夜都没离开过警局,就为这案子,你大可放心交给我们,不管她是死是活,肯定给你找着。”
李昀没有说话,默默点燃一根烟。
乌云渐沉,人群散开,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风吹起一角,掠过李昀的眼眸,他起身站起,拍了拍陈微肩膀,什么也没说,掐灭了烟径直离去。
“诶!李昀!”
不久后,天空下起下雨。
雨水浇打着院子里的桃树,封闭已久的平房小院,早早被警方封锁起来,里里外外被搜查了个遍,五年过去,生活痕迹基本消失,易梦收走了绝大多数东西,只有南清曾经的轮椅落满了灰,静静置于房中。
李昀撑着伞,站在院墙外,雨丝于空中凝结在视线内,他听不见声音,只感到湿润的雨气裹着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院墙破碎的缺口处,从这里还可看见院中的桃树静静伫立在雨中。
他恍惚忆起某一年课间,她捧着一个桃子面带为难:
“李昀,我对桃子也就一般般,能不能不要每天给我一个,你家里种桃子的吗?一个星期了。”
“你骗人,我前几天还看见你在校门口买了一袋。”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告诉你。”
在南清尸体送去尸检之时,警方也顺利联系到易梦搬迁到外地的亲生父母,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曾经生下一对女双胞胎,但是因为还想要个儿子,养不了,于是将小女儿送养出去。二十几年,他们一直没有联系过小女儿的家庭,并不清楚大女儿与小女儿的事,至于大女儿,自从她高中患上精神病住进精神病院,他们除了每年缴纳费用再也没有联系过。从他们的语气中,丝毫不想与这个女儿扯上关系。
易梦父母主证,加上DNA检测的辅助,警方基本上可以确定易梦南清是亲姐妹。
原本的失踪案随着南清尸体发现,除了对易梦的失踪展开调查外,警方还发布了寻人启示,公布了易梦的身份照片。
寻人启事发布,就当警方还在寻找证据时,一名高中女生主动报警,称自己拍到了易梦失踪当天的图片。
刑警队内
白况看着坐在面前的女生,一副十几岁的学生模样,模样稚嫩,紧张的头都不敢抬,想必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迈进来。他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小妹妹,你是说你拍到通缉令上人的照片了。”
纪凌雁紧紧握着手机,眼前一身制服的中年男人,莫名对十几岁的孩子带着点威慑力,她怯怯点了点头,这还是自己头一次“进局子”,难免紧张,话都有些说不全:“嗯,我.....我遇到过这个姐姐......”她磕磕巴巴的将自己被同学欺负易梦救下她,再次遇见后得知自己不敢上学,给了自己钱的事说出来。
“被同学欺负?”白况喃喃念着,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才接过手机,打开手机,拍摄时间正是易梦失踪那晚,4月9号晚21点22分,图片画面较暗,像是隔得太远放大了拍摄的,但还是很明显看出易梦的身影,而站在她对面还有一个女人。
赵漫。
原来,那天纪凌雁拿了钱,总感觉心里不安,毕竟是个学生,从来就没收过那么多钱,但确实没有钱吃饭了,就想着要不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打个欠条,一点点还。
一路打听过去,路过草丛时听见对面的房间里面传来动静,她好奇凑上去,惊讶地发现她在跟人吵架,纪凌雁听不大清,只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好像在争吵,赵漫面色狰狞,刻薄样子跟平时光鲜动人的明星大相径庭。
之前问询赵漫时,她表示与易梦关系不熟,没有私交。
但划到后面几张图片,这愤恨的模样可不像是只有几面之缘能做出来的。
“谢谢你,小妹妹,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
纪凌雁点点头,准备起身时,突然又顿了顿问道:“警察叔叔,她是被杀了吗?”
“这个事情还不确定。”
她低头目光落在图片上,那是赵漫的位置,白况察觉到她面色有异,“怎么,你还有什么知道的吗?”
纪凌雁默了默,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那我先去上课了。”
“嗯,我送你吧。”
“不用。”
她摆摆手,拎过书包起身离去。
这时白况发现这女孩走路竟是一瘸一拐的。
“你腿怎么了?”
纪凌雁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腿,“磕到的,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如果受到惊吓摔倒也算不小心的话。
“小妹妹,有危险找警察。”
“......嗯”
盯着女孩走出门口,白况手中的笔不由凝于指尖,少女的背影何其熟悉,久远的记忆不由自主浮现出脑海,这种场景他也曾经见过,深夜里那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在医院过道里的背影。
那时他在办案中犯了错误,被下派到派出所当片警,刚到任就碰上一起女高中生坠楼事件,女孩没大事,摔伤了腿。医院里她的父母拉扯着另一方的父母,争吵着赔多少钱合适,而她却一个人默默拄着拐杖离开,无人关心。
他好意上前想扶着她,却被她扒开了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静如海的眼睛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拄着拐杖离开。
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
这已经是10年前的事了,后来他们的父母商议好了赔偿,他也再也没有见过她。不过他还记得,那个落寞纤弱的背影好像也是叫......易梦。
易梦......
白况恍惚想起了什么,摸出了怀里的钱包,打开入眼即是一张照片,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勾着肩面对着镜头,笑意盎然。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高挑清隽的警察脸上......叶白,你走好像也有十年了吧。
纪凌雁回到学校,老师已经等了她半天,率先带领全班为她鼓掌:“警方打来电话,纪凌雁同学这次非常勇敢热心,主动提供与案件有关的线索,大家鼓掌。”
随着掌声雷鸣,纪凌雁沉默着走回自己位置上,恍惚从课本里抽出水性笔,却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你的笔。”还没来得及弯身,一只纤细白柔的手就将笔放在了桌上。她手伸过去想将笔拿起,那只手却按得更紧,对面的女孩长发及腰,散在肩前,衬的她肌肤如雪,清透的脸上每一个五官都精致的像画,是谁第一眼都会喜欢的模样。
只是盯向她那双漂亮的眉眼里,带着些许憎意狰狞,毁了这张本可动人心魄的脸。
纪凌雁的手也按向桌面上的笔,冷冷淡淡的看向她。
“黄衿心,转过头来,上课了。”
上课了,女孩什么话也没说,轻轻松开笔,转过身去,恢复面上轻柔恬淡的笑意,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纪凌雁听着课,心绪却不自觉飘远,一只手在课本上涂涂画画,等到下课铃响,她才发觉上面是一个潦草的长发无脸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