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仙侠玄幻 > 武当一剑 > 第08章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

武当一剑 第08章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

作者:梁羽生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0-05-20 02:37:08 来源:转码展示1

东方亮道:“我是奉了师父之命到武当山去的。xiashucom”

那女子道:“这条路可不是到武当山去的啊!”

东方亮道:“武当山我已经过了。”那女子道:“那为什么还不回家?”渐渐有点声厉了。

东方亮道:“因为还有一点事情。”

那女子道:“什么别的事情,不可以对我说的吗?”

东方亮好像对她有点害怕,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到少林寺去找一位朋友。”

那女子冷笑道:“你哪里来的少林寺朋友?我也从没听说过你的师父和少林寺有甚交情,那班自命是领袖武林的大和尚会把你这小子放在眼内?

东方亮道:“我这位朋友不是少林派的弟子,他只是在少林寺作客的。”

那女子道:“你这朋友是谁,他因何到少林寺作客?”东方亮道:“对不住,朋友的私事,我是从来不多问的。”言下之意,已是嫌那女子好管闲事了。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他会反唇相讥,冷笑一声,半晌说道:“昨晚你是一个人在这林子里过夜么?”

东方亮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那女子道:“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亮道:“我是有另一外一位朋友,昨晚也在这个树林里面。不过,并不是同一个地方。这个林子大得很呢。”那女子本来不知道他的“朋友”是男是女,但一听他的话语隐隐似有“避嫌”之意,登时反而起了疑心了。她眼珠一转,提高声音道:“你这朋友是不敢见人的么?把他叫出来,我想看看你交的猪朋狗友是什么模样。”

蓝水灵一听,不觉心中有气,立即走出山洞,朗声说道:“我就是他的朋友,我不是猪,也不是狗,我瞧你呀,倒像是一只母老虎!”那女子怒道:“好呀,你说我是母老虎,我就让你尝尝我这母老虎的厉害!”身形一起,疾如一飞鸟,倏地就到了蓝水灵面前,一掌向她掴去。

东方亮喝道:“表妹,不可胡来!”

蓝水灵使出武当派功夫,一招“三环套月”,反扣她的手腕。那女子掌锋一偏,手法快到极点,蓝水灵只觉头皮一凉,不但帽子给她拿了下来,发髻的方巾也给她撕破了。

那女子道:“哈,原来是个妞儿,东方亮,你怎么说?”

东方亮道:“表妹,你莫误会……”

刚说得半句,便给那个女子截断:“什么误会?小狐狸精露出了尾巴,你才说误会!”

蓝水灵怒道:“你怎么一张嘴就骂人,我喜欢女扮男装,你管得着吗?”

那女子喝道:“不许你多嘴!”中指一伸,点了蓝水灵的穴道。

东方亮道:“表妹,我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为人,你若瞎起疑心,这就是对我的侮辱!”说罢衣袖一甩。

他的衣服昨晚是给大雨湿透了的,此时尚未全干,衣袖一甩,溅出几点水珠。

那女子一看蓝水灵的干净衣裳,顿时懂得了表哥这个“不落言诠”的解释,但她既不甘心认错,也不放心让表哥和另外的女子同行同宿,当下一言不发,抓起了蓝水灵就走。

东方亮亢声道:“表妹,你太胡闹,你要将她怎样?”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难道在你的心目中,她比我更加重要么?”

东方亮道:“话不是这么说,她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许你伤害她!”

那女子嘿嘿冷笑:“我还未动她一根毫发呢,你这么说,我倒是要——”

东方亮深知表妹素来任性,连忙说道:“你若是伤了她,我……”

那女子道:“你怎么样?”

东方亮:“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说罢,心里叹了口气,对付这个任性的表妹,他能够施展出来的最大的“阻吓”也只能是如此了。

那女子道:“我才不稀罕你呢!”但跟着却就是“噗嗤”一笑,说道:“你别害怕,我只不过是帮你招呼朋友。我带她回家去,将她当做贵客款待,你满意了吧?”

东方亮啼笑皆非,说道:“你怎知她愿意做你的客人?”

那女子道:“她不愿意也得愿意?你为什么定要和她作伴?”

东方亮道:“我是有事要和她一起去少林寺。”

那女子听了,不住冷笑。

东方亮心中不悦,说道:“我讲的都是真话,你笑什么?”

那女子道:“我听得人说,少林寺像有个臭规矩,不许女人进去的,不知是真是假?”

东方亮道:“这倒不假。不过……”但内里因由,一时间怎能说得清楚,他也不愿对表妹和盘托出,因此说到一半,就停止了。

那女子却不容他思索,便即冷笑说道:“谅这小丫头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要去少林寺你自己去。”说罢,挟着蓝水灵就走。

东方亮道:“表妹,你太过不讲理了!”

那女子嘿嘿冷笑:“我已经对你特别客气,你竟然还不知足。我假如是当真不讲理的话,嘿嘿……”

东方亮叹道:“好吧,算我怕了你,你要带她走,也任由你。但你可别忘记,我说过的话,是从来算数的!”

那女子笑道:“我记得,你放心吧。你几时回来,我就几时放她走,决不伤她一根毫发!”

蓝水灵被她挟在胁下,不能动弹,只觉风声呼呼,两旁树木迅速退后,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不由得对这女子也是暗暗佩服:“她挟着我跑路,居然也路得这样快。我的轻功是曾得过师父夸奖的,但比起她来,可真是差得太远。”

不多一会,那个女子已经跑到山下。山下有辆骡车在等着她,驾车的是个老头,对她躬身行礼,却不说话。

那女子抱着蓝水灵坐上骡车,落下车帘,跟着解开她的穴道。

“这老头又聋又哑,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知道。喂,我先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蓝水灵赌气不答。

那女子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拿出一条丝巾,帮蓝水灵抹净脸蛋,笑道:“好漂亮的小美人儿!”蓝水灵自知打架打不过她,吵架也未必是她的对乎,索性动也不动,心里想道:“不管你怎样作弄我,我只当你是个死人。”

那女子柔声道:“我复姓西门,单名一个燕字。东方亮是我表哥,我有个环脾气,从小就不喜欢表哥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刚才得罪了你,你别生气。”

这女子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前后判若两人。

蓝水灵本来是个秉性纯良的女孩子,见这女子说话坦白,又向自己赔了礼,心中的气,不觉消了几分。

“我在你的眼中不是像猪狗一般么,怎敢当你的赔礼?”蓝水灵道。

西门燕笑道:“我骂了你,你也骂了我,我已经向你赔了礼,还不能扯直吗?你倘若心中还是有气,不妨再骂我几声母老虎。不过,我其实并没有你所想的那样凶,你和我相处下去,以后你就知道。现在你肯告诉我你的芳名了吧?”

蓝水灵道:“你已经把名说给我听,我若不告诉你,那就是我占你的便宜了。好吧,礼尚往来,我告诉你,我姓蓝,叫水灵。”

西门燕道:“蓝水灵,嗯,你的名字很好啊!”

蓝水灵道:“有什么好?”

西门燕道:“你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好看得很。叫做蓝水灵,可不正是名如其人吗。”

女孩子总喜欢别人赞她美丽的,蓝水灵道:“其实你也长得很美,你的表哥没告诉你吗?”

西门燕道:“表哥是曾赞过我的。不过我当他只是要奉承我,所以我不大相信他说的是真。”

蓝不灵道:“现在是我说的,你总该相信了吧。不过……”西门燕忙道:“不过怎样?”

蓝不灵道:“你在发脾气的时候,就好像没有现在这么美了。我说的是真话。”西门燕道:“多谢你说真话。”蓝水灵又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啊!”

西门燕道:“好在哪里?

蓝水灵道:“你姓西门,他姓东方,一东一西,不正是一对吗?”

西门燕不觉笑了起来,说道:“一东一西,那岂不是永远不能够在一起了?”

蓝水灵道:“地方不会移动,人是会移动的。你在西边,他就会从东边走过来相会的。”

西门燕笑道:“你这张小嘴儿倒很会说话。”

蓝水灵道:“姐姐,你放了我好不好?”

西门燕道:“你还是想去少林寺?”

蓝水灵道:“不错。但我不会跟你的表哥一起去了。”西门燕道:“你为什么非去不可?”

蓝不灵道:“我的弟弟在那里。”

西门燕诧道:“你的弟弟是少林寺的和尚。”

蓝水灵道:“不,他是武当派的弟子。”

“他的师父是谁?”

“不歧道长。”

西门燕似乎更加觉得奇怪了,说道:“不歧道长?他不就是前任掌门无相真人的关门弟子吗?听说他新近还升任了武当派的长老。”

“你说得不错。”

“据我所知,无相真人好像只有两个徒弟,大徒弟不戒,但尚未收徒的。”

“不歧道长也只收发了的弟弟一个门徒。”

“如此说来,令弟乃是无相真人唯一的嫡系徒孙了。”

蓝水灵甚为得意,说道:“他也是最得到师祖疼爱的徒孙。”

“这就有点奇怪了,我曾听人说过,武当派和少林派好像是一向有着心病的,令弟是武当派前任掌门的衣钵传人,怎么会跑到少林寺去?”

“我也不知道啊。是你的表兄告诉我的。他和我的弟弟是新近交上朋友的。”

“你呢?你和他又是几时交上朋友的?”

“我与令表兄不过是昨天始相识。”

西门燕似笑非笑说道:“这样说,你倒是很相信他的!”蓝水灵不想与她多言,说道:“你问完没有,可以让我走了吧?”

西门燕道:“你不愿意做我的客人?”

“不是不愿意,但我想先找到我的弟弟。”

“好,你有本领,你就去吧!”

蓝不灵不知她说的乃是“反话”,心想我又不是去找少林寺的和尚打架,走路的本领我全没有吗?于是揭开车帘,就跳下去。

她脚末沾地,忽然微风飒然,腰身一紧,原来是西门燕已经把一条束腰的绸带解下,随手押出,把她卷了回来。蓝水灵跌回原位,车厢铺着锦垫,虽然不觉疼痛,心中也是有气,

“蓝姑娘,你莫生气,我是诚心请你做我的客人。”

蓝水灵哼了一声,说道:“没见过这样请客的法子,只管自己喜欢,不问别人愿不愿意。”西门燕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个坏脾气改不掉,所以除非你有本领将我打败,否则你就非做我的客人不可。”

蓝水灵道:“好了,好了,我认命了,碰上了你,算我倒霉。”

西门燕道:“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已经是特别好了,要是换了别人,除了我的表哥之外,他不听我的话,就会把他的双腿打断。”

蓝水灵道:“多谢你的好意!”“好意”二字,声音重浊,显然乃是“反话”。

西门燕道:“其实你做我的客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第一,我不会亏待你,第二,我住的那个地方也很不错,许多人想去都去不到。”蓝水灵道:“就算你的地方是皇宫,我也一点都不稀罕。”西门燕道:“哦,你竟是这样讨厌我吗?”蓝水灵道:“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和你在一起。”

西门燕眉一皱,忽地冷冷说道:“你只是喜欢跟我的表哥在一起吗?”

蓝水灵存心气她,说道:“你的表哥对我可比你对我好得多,我当然是喜欢跟他,不喜欢跟你了。”

“哦,他对你怎样好法?”

“他对我又温柔,又体贴,哪像你这样凶。比如说昨晚吧,下那么大的雨,他也不怕淋坏身子,站在雨中替我守夜。”

西门燕本来还有一点疑心的,听她这么一说,疑心尽去,笑起来道:“不错,不错,我的表哥对你的确很好只可借你对他却不怎么好。”

蓝水灵心头一跳,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对他不好?”

西门燕道:“表面看来,你是很信任他,其实却是心里对他猜疑。”

蓝水灵道:“何所见而云然?”

西门燕道:“就因为我见到你这样急于要去少林寺!”

西门燕续道:“武当、少林虽有心病,但少林寺的那些大和尚是决计不会加害令弟的,你对这一点有没怀疑?”蓝水灵道:“我的小师叔也是这样说的。”

西门燕道:“你自己呢?”蓝水灵道:“少林、武当都名是门正派,我当然信得过他们。”西门燕道:“那么,你急于去少林寺,显然就不是为了担心令弟的安全了!那是为了什么呢?”她自问自答:“这只能有一个解释,因为在你的心里觉得还是要提防东方亮这个人的,你是怕你的弟弟上了他的当!”这番说话,好比一针见血的刺中了蓝水灵,令她哑口无言,心中暗是惭愧:“其实我岂只是对东方亮有所猜疑,我还想要暗杀呢。”

西门燕忽地笑道:“你这个人好像不大有自己的主见,比较容易相信别人的说话,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蓝水灵道:“我的弟弟也曾这样说过,恐怕我是真的有这毛病。咦,但你刚刚和我相识,你又是怎样看出来的呢?”

西门燕道:“因为你老是喜欢提别人的话,喂,你那位小师叔是谁?”

蓝水灵道:“是牟一羽。”

西门燕道:“哦,牟一羽,我知道他的父亲是中州大侠牟沧浪,年纪不大,但在江湖上有名气却已不小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样?”

蓝水灵道:“我和他并不熟悉。”

西门燕道:“但总也有个比较吧,比如说你觉得是他好呢,还是东方亮好呢?”

蓝水灵道:“我不知道。”

西门燕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我猜在你的心里是觉得东方亮更好的,虽然你对他不是有所思疑。不过,你又觉得你的小师叔出身名门正派,‘应该’更加值得信任。”

蓝水灵给她说中“心事”、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吃惊,心想:“看她好像不通世故,不近人情,怎知她这对眼睛却是厉害得很。”西门燕微微一笑,说道:“蓝姑娘,我和你好像是有缘,忍不住要提醒你一句,虽然我也不熟悉牟一羽的为人,但你可得小心上他的当!”

蓝水灵道:“多谢你的关心,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纵然见识不高,也没那么容易就上别人的当。”

西门燕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多嘴了。但你也莫以为我是想要离间你们,我有个脾气,对我喜欢的人,我总是忍不住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蓝水灵笑道:“我也是这样的脾气,怎会怪你。”

西门燕道:“多谢,你不恼我,我很开心。”

蓝水灵望着她,忽然笑起来。西门燕道:“你在笑什么?”

“笑你。”

“我有什么好笑——

“你像是三月的天气。”

“三月的天气?”

“在我们武当山上,三月的天气是最难捉摸的,忽晴忽雨,有时甚至东边日出,西边下雨,两个山峰之间气候也是不同。”

西门燕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们那里也是如此。啊,我懂了,你是在说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嗯,你这比喻倒很新鲜,我的表哥只会直言责我,没你说得这么生动有趣。”说着,说着,她不觉也笑起来了。

蓝水灵胸无城府,别人对她不好,她很快就会忘记。不多一会,她和西门燕又是有说有笑,谈得颇为投机了。

天黑时分,到了一个小镇,那聋哑仆人,带引她们到一间客店投宿。

那店主人和西门燕似乎相识,执礼甚恭,也不问她要几间房,就自作主张的开了间房间,请她们进去。

蓝水灵关上房门,说道:“咦,他怎么问也不问你一声,就给你一间房间?”

西门燕道:“这是我早就吩咐了的,我要他只准备一间上房,他当然不会多给。”

蓝水灵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怎么知道你愿意跟我同住一间房,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西门燕噗嗤一笑,说道:“你以为他是老糊涂吗,他才精明得很呢,你以为你瞒得过他的眼下,他早已看出你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了。”

蓝水灵尴尬一笑:“我还以为我扮得很像呢,昨天我学男子的说话和举止,已学了一整天了。”

西门燕道:“人贵自然,何必勉强自己受罪?你试试这套衣裳,要是可以将就的话,我看你还是恢复本面目的好。”

蓝水灵换了装束,登时觉得舒服许多,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做男人的时候,就好似穿了不称身的戏服做戏一般,有时虽然觉地有趣,但也总是好像受了束缚。早知去不成少林寺,我也用不着装模作样模仿男人了。”

西门燕道:“你去不成少林寺,心里是不是还在恼我?”

蓝水灵道:“说老实话,在路上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气恼的,现在可是烟消云散了。”

西门燕道:“为什么?”

蓝水灵道:“因为你对我越来越好。”

西门燕道:“要是我忽然对你不好呢?”

蓝水灵笑道:“那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三月的天气。”

两人谈得甚是投机,吃过晚饭,不知不觉已是二更时分。西门燕道:“你先睡吧。”

蓝水灵道:“我还未觉服倦。”

西门燕道:“我也不是就想睡觉,不过每天早晚我都要练功两次,现在已经到了我要练功的时候。”

蓝水灵道:“你请便,不必理我。”

西门燕忽道:“你想不想暗杀我?”

蓝水灵吓了一跳,“难道她知道我曾经想过要暗杀她的表哥,特地用这话来试探我?”

西门燕道:“你给我吓得傻了,是吗?”

蓝水灵道:“为什么你会这样问我?”

西门燕道:“不为什么。我自己倘若是吃了别的人亏,我是一定要报复的。所以你若对我报复的话,今晚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蓝水灵生起气来,说道:“你既然不敢相信我,我搬个房间好了。”

西门燕笑道:“我若是不相信你,才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呢!”

蓝水灵气还未消,只见西门燕已是在床上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了,蓝水灵叫她两声,也没见她答应。她本来想和她吵一架的,此时倒是不便打扰她了。

她和衣躺在床上,想起这两天的遭遇之奇,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房中灯火未熄,忽见西门燕呼吸之间,鼻孔隐隐有两道白气呼出。

蓝水灵好奇心大起,心里想道:“她练的这门功夫倒是有趣,这两道白气呼出来又吸进去,像两条白蛇一样。”想摸它一摸,却不敢。

忽然她发现自己鼻端也好像有蜿蜒浮动的白气,心里不觉奇怪:“怎的来到我的鼻子底下了?”要知西门燕那两道白气是随着她的呼吸伸缩的,呼吸之间,一直都是凝聚不散,不可能只是一丝丝若现的气体吹到了她的面前来。

正自心中纳罕,胸口已是作闷,脑袋也在晕眩。幸亏她昨日学会了东方亮所授的吐纳功夫,这门内功是随时随地可以练,无须静坐的。自然而然的就生出反应,真气在体内流转,不过片刻,烦闷顿消。

仔细察视,这才看得清楚,原来是若有若无的袅袅轻烟,从窗子的缝隙里吹进来。扇形的窗子是早已关上的,看不到外边的情景。

蓝水灵虽然缺乏经验,也知是碰上了使用迷香的强盗了。看西门燕时,只见她仍然好似老僧人定,动也不动。鼻孔那两道白气则已不见。

她第一个念头是把西门燕摇醒,但西门燕不是睡着,而是练功,她又害怕干扰了西门燕的练功,对她身体可能有损。心里想道:“我只不过有一点粗浅的内功,迷香已是迷不了我。她的内功当然比我深厚得多,料无妨碍。”再想起有一些江湖经验的师兄们往日的谈论,“靠迷香来行窃的强盗,在江湖上是被列为下三滥的小贼的,多半武功不高。”就更加不怕了,心想:“西门燕可能是根本就不把这些小贼放在眼内,我且静观其变,看他们怎样?”当下悄悄的躲在床底。她是犹有童心的小姑娘,想看看西门燕怎样戏弄那些小贼。过了一会,忽听得窗子轧轧声响,出现了一道较大的裂缝,有颗小石子从裂缝里掷进来。

蓝水灵心道:“这想必就是投石问路的手段了。”贼人不知屋内的人睡着没有。往往先抛一颗石子进来试探,这是蓝水灵早就听人说的,今晚亲眼见到了。

西门燕仍然好像毫无知觉,连眼睛也没张开。

开始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了,“可以进去了吧?”“再试一试!”这次是一枚铜钱飞了进来,“卜’的一声,正打着西门燕的额头。

西门燕连眼睛也没睁开,看来已是熟睡如泥的模样。

蓝水灵这才暗暗吃惊,“以她的脾气,如果她还有知觉的话,岂能忍受别人欺侮?嗯,莫非她当真已是中了迷香了。”

“你们听见没有,钱镖已经打着她了,她叫也叫不出来,你们还没有胆量进?”门外那人说道。

“恐防有诈,依我看还是等老大来了再动手的好。”第二个说道。

“什么有诈?这丫头是骄横惯了的,她肯平白吃这个亏?”

“我总觉得有点不妥,你想想她是谁的女儿,怎能这样容易就着了咱们的道儿。”

“哼,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是其二?”

“每天晚上,到了这个时候,她要练一种功夫,(伙伴插问:什么功夫?)什么功夫,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她在练这种功夫的时候,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

“如此说来,那不是迷香也用不着?”

“那却不能这样说,多加几分小心,总是好的。”

“但若要小心从事的话,等老大来了,岂不是更保险?”

“这点险都不敢冒,你不怕给老大骂咱们是窝囊废吗?再说,老大虽然说要来,但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再来。”

“他好像说过,天亮之前,必定赶到的。”

“之前?”那人冷笑道:“这一段时间也是可长可短的呀。要是他过了五更,你也一直等到五更?你没听过夜长梦多这句老话?”

他的伙伴似乎给他说服了,道:“好,那就劈开窗子吧!”

蓝水灵听了这两人的对话,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说,我若是要暗杀她的话,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原来她真的是失了知觉,并非和我开玩笑的。听这两个人的口气,似乎对她甚熟悉,为什么要来害她呢?”

无暇容她思索,外面这个人已经在用力劈开窗子了。

蓝水灵粗中有细知道对方还有后援,自己也未必有把握打退这两个人,就在窗门将被劈开之际,躲入了床底下。

那两人打开窗子,跳入房中。

“啧啧,这女娃儿可真漂亮,真是有如海棠春睡,我见犹怜!”那高个子道。

身材矮瘦的那个“噗嗤”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会掉文。”

那高个子道:“你以为我只是老粗么,我也懂得惜玉怜香的。”

那矮子道:“喂,你可不能胡来呀!这女娃儿咱们可是要拿回献给庄主的!”

那高个子道:“只香个嘴儿,没关系吧。只要你不说,庄主又怎能知道。”

蓝水灵躲在床底,看见一双腿已经走到床边,双腿半弯,看来他是正在弯下腰准备偷吻西门燕了。

蓝水灵心道:“我可不能让这小贼欺侮西门姐姐。”她的长剑放在床上,但身上还有一柄短刀,就斫那人的大腿。

可是她是从未斫过人的,心里不禁有点害怕,想道:“要是斩断他的一条腿,那多可怖,而且他只是动了邪念而已,不该受此重创吧?”

那高个子弯下腰,刚刚伸出双臂要抱西门燕,做梦也想不到床底下有人向自己偷袭,说时迟,那时快,蓝水灵已是反转刀背,在他有膝盖重重一击。

那人虽然免了断腿之灾,但这重重一击,也已把他的膝盖骨打碎了。那人痛彻心肺,倒纵出去,大叫“有鬼!”蓝水灵在地上打个滚,立即从床底下钻出来。

矮的那个可沉着得多,笑道:“老二,别慌,捣鬼的不是小丫头!”蓝水灵一钻出来,他立即就用大擒拿手来抓她。

本来若是只论武功,这两个人不过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蓝水灵不会输给他们的。但她从无对敌经验,看那人毛茸茸的大手抓来,心里一慌,短刀又使不惯,不过几招,便给这矮子将她的短刀夺去了。

蓝水灵侧身一闪,在枕头底下把她用的那柄青钢剑抽了出来,喝道:“快给我滚,你若不滚,可体怪我不客气了!”

那矮子哈哈大笑:“很好,你这就和我一起滚吧!”

蓝水灵一怔道:“我只是叫你滚呀!”

那矮子笑道:“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你的年轻虽然小一点,也还长得标致,我是舍不得你呀!”

蓝水灵这才知道他是存心调戏自己,骂道:“我好心叫你滚,你竟敢对我说些混帐话!看剑!”

那人刚才只不过数招,就夺了她的短刀,哪里把她放在眼内,笑道:“很好,我就看你怎样对我不客气吧!”

蓝水灵心头火起,出手就不留情了,房间里有一张大床,还有桌椅杂物,剩下的地方有限,蓝水灵身法比对手轻灵,所学的武当剑法又能随屈就伸,不管是空旷之地或是在斗室之中,都能施展自如。那矮子没想到她的本领“突然”高明了这许多,这次轮到他不过几招就着了蓝水灵一剑了。

那高个子敷上了金创药,剧痛已减,大怒说道:“这小丫头让给我!”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见伙伴跳出来,他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啦?”

那矮子是左臂给剑锋划开一道伤口,好在只是皮肉之伤,但吃惊却已不小,说道:“这小丫头还有两下子,不可轻敌!”

那高个了冷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口里是这么说,可也着实不敢轻敌,他提着一根小花枪,站在房门外,先不踏进房,只用小花枪来戳蓝水灵。

小花枪也比蓝水灵青钢剑长得多,蓝水灵格了两下,只觉虎口疼痛,青钢剑几乎掌握不牢,不禁后悔:“早知如此,我应该把他的狗腿斩断。”

高个子可不念她刚才的“慈悲”,小花枪暴风雨般的乱插乱戳,冷笑说道:“你这小丫头竟敢暗算于我,我不要你的性命,也得挑断你的筋!”

蓝水灵猛地省起:“师父常说,本门剑法的要旨是以柔克刚,我怎样地忘了?”

她的太极剑法没有练成,但已练成了师父所教的一套剑法,是不悔师太采用太极剑法的剑理,特地为俗家女弟子所创的“柔云剑法”。这是因为一来武当派规矩,太极剑法不轻易传给俗家弟子,二来也因为太极剑法甚为奥妙,悟性稍差,就很难练成的原故。不过,这套柔云剑法虽然不及太极剑法的奥妙精奇,以柔克刚的作用都是相同的。

高个子杀得性起,狠狠地猛戳一枪,蓝水灵的青钢剑在他的枪杆上轻轻一搭,高个子收不住势,倏地就冲了进来,“卜通”一声,倒在蓝水灵面前。

蓝水灵笑道:“我可不要你磕头赔礼。”高个子倒下之时,枪杆正压在他受伤的膝盖上,蓝水灵一脚就踩下去。

这一脚踩下去,把高个子的膝盖骨都踩碎了,痛得他死去活来。蓝水灵心中不忍,将他踢出门外,冷笑说道:“叫你滚你不滚,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那矮子只是左臂受了轻伤,并无大碍,说道:“我倒还想再讨苦吃。”他比高个子冷静得多,虽然输了一场,但却摸到了蓝水灵武功的深浅。这一次他不是空手对敌,而是同时使用两种兵器了。

他右手挥舞一柄流星锤,轻伤的左手则举着一面铁牌。流星锤把链索放尽,可达一丈开外,比小花枪长得多了。一阵挥舞,把房间里得杂物打得稀烂,就只没碰着大床。流星锤是重兵器,蓝水灵的柔云剑法练得还未到家,可不能像刚才对付高个子那样,用借力打力的功夫来对付他了。

那矮子把蓝水灵逼得再也守不住门户,一步步向后退,几乎贴近墙壁了,他这才举着盾牌,向前推进。在攻拒进退之间,蓝水灵也曾用过迅捷无比的武当派七十二手连环套命剑法,乘暇袭敌,但都被他的盾牌挡住,伤他不得眼看只有让他闯进来了。

蓝水灵人急计生,忽然把房间里的灯火吹灭,冷冷说道:“你进来!”

这一下那矮子倒是不敢轻进了,他已知道蓝水灵的身法比他轻灵,剑法又迅如闪电,在黑暗中自是容易她暗算。若然挥舞流星锤,乱打一通,又怕伤及在床上打坐的西门燕。西门燕是他的主人要活擒的。

那矮子踌躇不前,蓝水灵躲在屋角,防他流星锤打来,也是不敢再露声息。僵持了一会,忽然又听得有人声了。

这个人是从外面来的,那矮子见他来到,又是欢喜,又是羞惭,说道:“韩大哥,我们正盼着你呢。你来了、这就好了。”

那个被叫做“韩大哥”的人哼了一声,说道:“我只道你们早已得手了,怎的还在门外徘徊?这是怎么回事?”

那矮子道:“有点棘手,老二受了伤。”

“韩大哥”道:“那人不会骗我们的,西门燕怎能打伤老二?她的人呢,是不是已经跑了?”

那矮子道:“她还在房间里。但是打伤老二的,是一个和她同房住的女娃儿。”

“韩大哥”道:“我知道有一个女娃儿作伴,但这娃儿的武功甚为平庸,你们怎的连只懂得几手三脚猫功夫的黄毛丫头也对付不了?”

蓝水灵颇觉奇怪,“这个人刚刚来到,又怎么知道我是三脚猫功夫,哼,你这两个把弟的功夫比我都还不如,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三脚猫,你的把弟是独脚猫,你也不见得就是四脚猫!”人总是喜欢听好好话不喜欢听坏话的,蓝水灵也不例外,幸而马上就有一句“好话”让她听见了。

“大哥,那女娃儿的剑法很不错啊,好像是武当派的。”

那“韩大哥”道:“我知道,那丫头不过是武当派未入门的弟子,人未入门,剑法只能算是未入流!”

蓝水灵刚刚听了一句“好话”,又被那个“大哥”把她说成是“未入流”,心里很不高兴,但也更加奇怪了,“怎的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两个人也很不高兴,要知蓝水灵若是“未入流”的话,他们败在蓝水灵手下,那又是什么,只能说是脓包了。

“韩大哥”见他们不说话,哼了声,说道:“你们等着瞧吧!”一面说一面把随身携带的火折亮了起来。接着说道:“在这火折熄灭之前,我就要把那小丫头揪出来!如果我办不到的话,我就不是你们的大哥!”

他一手拿着火折,另外一只手却是空的,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踏入房间。

蓝水灵贴在房门遮掩着的墙角,心中很不服气被人如此小觑,那“韩大哥”一踏进来,她唰的就是一剑刺将出去,她用的是连环剑法,迅捷无比,但不知怎的,一招三式,全落了空。

“韩大哥”火折一晃,空着的手就来压她的剑,这擒拿手法果然厉害,蓝水灵只觉劲内袭来,剑法施展不开,手腕几乎给他抓住。

蓝水灵一个移形易位,剑锋稍偏,“嗤”的一声,把他的火折子削去了一小半,但仍然没刺着他,火折也没熄灭。

“韩大哥”已经用了三招大擒手法,尚未能够将抓她住,火折反而被削,也是不禁有点惊诧:“怪不得他们吃了这小丫头的亏。”为了解嘲,冷笑说道:“我的所料不差,你这几招剑法果然是仅得皮毛。你小心吧,下一招我不再让你了。”这话其实是掩饰自己不能一击得手的遁辞,并非说给蓝水灵听的。

蓝水灵见他只用一只手就把自己逼得施展不开,心里着实有点害怕,但她是不肯吃亏的,硬着头皮回骂:“不识羞,你几时让了我了?你自己小心吧,这一剑我就不只是削你的火折子。”她学别的人吹牛倒是学得很快,没有刺着人家,却说成只是想削人家的火折子。

“韩大哥”是说过在火折熄灭之前,就要把她揪出去的,现在试了几招,情知若是只用单手的话,即使可以活擒这小丫头,少说恐怕也得十招开外,而且难保火折不灭。他不敢托大,为了维持自己的面子,唯有将那半截火折抛开。

不过他这一抛,却是抛得恰到好处,火折碰着放在床头小几上的一盏油灯,刚好将油点燃,余下的火折却在桌面燃烧,火光就减弱了。这样一来,光源可由油灯补足,火折燃烧的速度则慢了许多。他大有把握在火折熄灭之前活擒蓝水灵了。

蓝水灵也“狠”了心肠,把她新近偷学成的一招“白鹤亮翅”使了出来。

这一招“白鹤亮翅”她在武当山的时候,已经跟弟弟拆过,前几天在东方亮和牟一羽交手之时,双方都也使过这招,她在旁观战,得益更大。

蓝水灵飞身斜削,“韩大哥”骈指点她的眼睛,右臂一圈,五指微屈,成鹰抓擒拿之状,抓她脉门。前者乃是虚招,目地在迷乱她的眼神,后者方是是实招,逼使她的兵刃非脱手不可。这是他最得意的擒拿的手法,即使武功与他相若的人,也难招架。他使出来对付一个武功比他弱得的“小丫头”,自是以为百无一失。

双方动作都快,只听得“当”的一声,蓝水灵的剑果然脱手,但却并不是到了那“韩大哥”的手中,而是斜飞出去,插在床上。西门燕是在床上盘膝而坐的,这把青钢剑就刚好插在她的面前。剑锋上鲜红的血珠一点点滴下来。

原来“韩大哥”本来是要把她的剑夺过来的,但她这招“白鹤亮翅”的威力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结果是蓝水灵的剑虽然脱手,但他的两根指头也给剑削断了。

蓝水灵尚未知道他已给自己断了手指,只道他是要把自己的剑夺过去伤害西门燕,急忙叫道:“是我和你打架,你可不能伤及旁人!”不料她这么叫喊,反而提醒了那“韩大哥”了。

要知那姓韩的已经断了手指,倘若这把剑重新回到蓝水灵手中,再打下去,他就未必有把握取胜。再者,时间一拖长,西门燕也就随时有可能醒来。

那“韩大哥”霍然一省,立即采取行动,行动的计划是:既抢剑,又抢人。先把蓝水灵那把剑抢在手中,再趁着西门燕尚未醒来的时候,将她抓作人质。那时自是不用害怕这小丫头反击了。“何况这小丫头失去了兵刃。用不着我出手,老三已是足以对付得了她。”

算盘打得很如意,只可惜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令得他的全盘计划,都成泡影。

说是“意外”,其实也是他应该想到的,那就是西门燕练功所需的时间。

正当他要拨起插在西门燕面前那把剑的时候,西门燕行功已毕,眼睛张开了。

西门燕眼一张开,突然看见男人站在床前,大吃一惊,小姐脾气登时发作,噼噼啪啪,正手两记,反手两记,打了那“韩大哥”四记清脆的耳光!喝道:“哪来的臭男人,给我滚出去!”

那姓韩的能够用单掌来对付蓝水灵的剑,但对这四记耳光一记都躲不开,蓝水灵在旁看得呆了。

这四记耳光还真打得不轻,那“韩大哥”半边面孔坟肿,门牙打掉,口喷鲜血,不叫他滚,他也是非滚不可了。

那个被踩碎了膝盖骨的高个子,用小花枪当作拐杖,刚刚站了起来,见他们的“大哥”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韩大哥”哪里还有工夫和他细说,总算还没忘记要照料把弟的义务,叠声叫道:“时候过了,快跑,快跑!”

“时候过了”,这是什么意思?蓝水灵听不懂,西门燕可是明白的。

西门燕作了深呼吸,问蓝水灵道:“房间里好像有迷香气味,是不是那臭贼放的?”

蓝水灵道:“是他的两个同党放的。”

“他们来作什么?”

“听他们说,好像是要来捉你的!”

西门燕已经料到几分,此际,一从蓝水灵口中得到证实,不禁勃然大怒,随手就把插在面前的那把剑拔了起来,喝道:“臭贼,还想跑么!”

斥骂声中,长剑化作银虹飞出。

那“韩大哥”跑在前头,矮子紧跟他的背后。只听得一声惨呼,那柄长剑从矮子的后心插入,前心飞出,余势迄末稍衰,那“韩大哥”已经跑到外面那个院子的尽头,刚刚纵身跃起,一只脚已经踏上墙头,那柄继续向前飞去的长剑,又插入他的后心,竟然将他钉在墙上。

被蓝水灵踩碎膝盖骨的那高个子,正自以小花枪当作拐杖一跛一拐的逃命,见老大老三都被杀了,吓得魂飞魄散,他情知要跑也跑不了,只好转过身来,跪在地上,哀哀求告:“是小的瞎、瞎了眼睛,请小姐高抬贵手!”

西门燕下了床,脚尖碰着蓝水灵那柄刚才矮子打落的短刀,她脚尖一挑,又把短刀拿到手中,冷冷说道:“目盲可恕,心盲难饶。你要我高抬贵手,我就如你所愿吧!”短刀飞出,血光迸现,这一刀又是不差分寸的插入了那高个子的喉咙!

蓝水灵在旁惊得呆了,心里想道:“这高个子已经跪地求饶,你不杀他,他也是变残废的了,又何必这样残忍?”

西门燕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是怪我心狠手辣吗?但你想想,如果不是及时醒觉,他们又怎样对待咱们?不错,他们或者不会杀你,但你活着受他们的侮辱,恐怕比他们要你的命更加难受吧?”

蓝水灵想起那个高个子淫邪的眼睛,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心中虽然仍是不以西门燕的残忍为然,但却也不敢反驳她了。

“他们好像是你的熟人,你为何不盘问他们,然后再加处置?”蓝水灵道。

西门燕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我的熟人?”

“我是从他们的口气中猜测的,他们知道你的姓名,又知道你每天晚上在这个时候练内功,一练内功,就好像老僧入定,对外间的一切毫无知觉了。”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些人,待会儿再看看,你先换衣服吧。”

蓝水灵先后和这三个人都打了一场,早已打得披头散发,衣服也染上血污。西门燕给她一套新衣,让她更换。

西门燕一面等她换衣,一面说道:“他们用的是鸡鸣五鼓返魂香,虽然不算特别,在江湖上通常所用的各种迷香之中。也算得很厉害的一种了,你居然没有昏迷,倒是难得。”

“要是我在昨天晚是碰上,那就一定非昏迷不可了。”

“为什么?”

“说起来也是我的幸运,前天晚上,东方大哥怕我抵御不了荒山雨夜的寒冷,传授了我一点运功的法门,刚才我就是用这种法门抵御迷香的。”

“怪不得你口口声声称赞他,果然是对你很好。不过他传授的还只是一些粗浅的内功。”

蓝水灵上吃了一惊,说道:“粗浅的内功已经有这样奇妙的效果,如果是上乘的内功,那还了得?西门姐姐,你练的内功和东方大哥一样的么?”

西门燕道:“大同小异。”

蓝水灵道:“那不是比我们武当派的内功还要强么?”

西门燕道:“我不懂武当派的内功,但我知道武当派的内功是被武林中人奉为正宗的。你说的未必对。依我猜想,东方大哥固然可算明师,但明师之所以能够教出你这样的高徒,那是因为他亦已懂得了武当派内功的奥妙之故。”

蓝水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西门燕道:“这次多亏了你,我会报答你的。待有空的时候,你把在武当山已经学过的功夫以及东方哥传给你的练功法门,仔细和我说,我会继续教给你一些比较上乘的功夫。”

蓝水灵道:“刚才那种情形,咱们乃是患难与共,我并不只是帮你抵御贼人的。我也不要你的报答。”

西门燕道:“我也并不是为了报答你呀,你已经知道我一练功就会失了知觉的,要是以后还碰上这等事,你练好功夫,也可保护我呀。”

蓝水灵好奇心起,问道:“我练粗浅内功,可以抵御迷香,你练的上乘内功,反而失了知觉,那么练这上乘的内功又有什么好处——

西门燕笑道:“失掉知觉不过是暂时的,过后好处多着呢。比如我吧,我就是在这趟练功之后,才有那么深厚的内力,可以一剑飞出,便连杀两人的。”

蓝水灵道:“我只想学抵御敌人的本领,可不想杀人。”

西门燕道:“傻丫头,学好了本领,杀不杀人,随你的便。但假如你的本领学得差,你不想杀人,别人却要杀你,那怎么办?

蓝水灵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西门燕道:“那么你肯跟我学武了吧?”

蓝水灵想了一想,说道:“你教我,我就学,不过,我可不能叫你做师父。因为……”

西门燕笑道:“谁要你做徒弟啊?我知道你是已经另外有师父的。”

蓝水灵道:“还未正式拜师的。她只肯认我做记名弟子。”

西门燕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若是愿意的话,咱们可以姐妹相称。”

蓝水灵喜道:“只要你不嫌我高攀,那敢情好。”说了这话,如有所思,双眼望着西门燕。

西门燕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蓝水灵道:“凡是练到上乘内功,都会失掉知觉的吗?我也曾见过师父练功,虽然她不喜欢别人打乱,但别人说些什么,她还是听得见的。她的年纪比你大得多,难道她的内功,还不及你的那么“上乘’?”

西门燕笑道:“武学之道,贵在妙悟,内功的高下,也不在于年纪的大小的。不过,你莫误会,不是说你师父的内功造诣比不上我,内功也有各种各样法门,有些内功,练到了高深境界可以具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定力,但却仍然会有知觉的。”

蓝水灵道:“那么是哪一种内功较为高明呢?”

西门燕道:“名师各法,功力有深浅,法门难比较。”

蓝水灵还是不很明白,但却是不便再絮絮不休地问下去了。

她哪知道,西门燕的这个解释,虽然并非胡说,但却是说得不尽不实的。那是因为西门燕像东方亮一样,也是藏着私心的,原来她练的这门内功,乃是正邪合一的内功,见效很快,却伏有祸根,练到最高境界之时,偶一不慎,就会发生走火入魔的危险,她要蓝水灵把学过的功夫仔细说给她听,目的就是想要懂得武当派内功的入门途径,虽然只是入门途径,对她也有好处。

说话之间,蓝水灵已经换好衣裳,西门燕道:“咱们出去看看。”

第一个倒在地上的尸体是那高个子,他面部朝天,喉咙插着蓝水灵那把短刀。外面有月光,虽然不很明亮,也看得见割开他的喉咙的那个血洞。蓝水灵吓得心卜卜地跳,转过头不敢观看。

西门燕却看得很仔细,她拔出短刀,抹干血迹,还给蓝水灵,说道:“这人我不认识。”

第二个尸体是那矮子的,长剑从他后心插入,前心飞出。他是俯卧于地的,背心裂开的窟窿更大,鲜血还在汩汩流出,蓝水灵掩着脸孔,更加不敢看了。

西门燕把他翻转过来,看了一看,说道:“也是不认识的。”

第三个是那“韩大哥”,他是被长剑钉在墙头的。蓝水灵想要作呕,说道:“别把他的尸体弄下来,我怕!”

西门燕道:“这人我不用仔细辨认了,在房间里我已经看得清楚。”她解下腰带,一个“黄鹊冲霄”,身形拔起,腰带卷着插在他身上的那把长剑,轻轻一拉,就把长剑卷了过来。

她把长剑交回蓝水灵,说道:“你的长短兵刃都给我弄污了.真是不好意思。”

蓝水灵道:“我就要呕吐了,快点离开这血腥这地吧。”

两厂工燕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心里也是很害怕的。不过,渐渐就习惯了。傻丫头,亏你还要学人行走江湖呢,见死人也害怕!”

蓝水灵道:“这种习惯,我宁可没有。”匆匆走出院子,说道:“奇怪!这些人你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好像知道你的底细。——

西门燕忽道:“是了!”

蓝水灵道:“什么是了?”

西门燕道:“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你想到没有?”

蓝水灵道:“你告诉我吧,我懒得去想。”

西门燕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是日后还要行走江湖,就得多动脑筋,懒得去想是不成的!”

蓝水灵想了一想,说道:“这几个贼人闹得天翻地覆,店主人为何到现在还未见出来?”

西门燕道:“对了,这件事情不是更奇怪吗?”

蓝水灵道:“会不会是他给贼人杀了?”

西门燕道:“我想不会,因为他的武功虽然不算高明,但总要比那三个臭贼高明一些。”

蓝水灵道:“那为什么在你已经杀了贼人之后,他还不出来看你呢?你和他不是本来相识的吗?”

西门燕道:“是呀,所以我才觉得更加奇怪,还有,店子里的客人不止咱们两个,但其他的客人也都不见。嗯,咱们别胡猜了,还是去看看吧。”

她亮起火折子,推开店主的房间,床上的被窝还是暖的,店主人却不见了。这间小客店总共也不过六七个房间,她索性—一推开房门去看,一个客人都没有。

最后到了她那个聋哑仆人住的房间,西门燕道:“如果我料得不错的话,这老奴才也该早就跑了。”不料,这次推开房门,却赫然看见那个老仆在内。

但可惜并不是活人,是死人!老仆人倒卧地上,身上满是鲜血,地上也流着鲜血。

地上还有血写的两个字:“鲁川”,歪歪斜斜,“鲁”字写得很大,“川”只有三直划,字体又瘦又小,还不到“鲁”字所占面积的一半。

西门燕吁了口气,说道:“终于找到线索了。”

蓝水灵道:“在哪里?”

西门燕道:“就在你面前,所以我说你若行走东湖,胆小是绝对不行的。比如这个线索吧,你不敢看又怎能发现?”

蓝水灵道:“你说的是这“鲁川”二字?”

西门燕道:“不是鲁川,是鲁顺,大概因为鲁字的笔划太多,他写了这个‘鲁’字,已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写完那个‘顺’字了,只写了一小半,就咽气啦。”

蓝水灵道:“你怎么知道是顺字?”

西门燕道:“鲁顺就是这间客店的主人。他在临死之前写下这个名字,目的是在告诉我,杀害他的凶手,乃是鲁顺。”说至此处叹了口气,道:“我猜错了,初时我还怀疑是他串通了那伙贼人来害我呢。因为他是知道我每晚在这个时候练功。但我没想到鲁顺也知道。”

蓝水灵道:“他是你家老仆,何以你首先怀疑他呢?”

西门燕道:“他的聋哑并不是天生的,是我的爹爹将他刺聋,又将他药哑的!”

蓝水灵“啊呀”一声,说不出话来。

西门燕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爹爹太过残忍?其实爹爹对他已是特别仁慈了。”

蓝水灵道:“他犯了什么罪?”

西门燕道:“也没什么罪,只不过他以前是和我的爹爹作对的。凡是和我爹爹作对人的人。没有几个能逃出性命,他落在我爹爹手中,仍得不死,这是少有的例外。”

蓝水灵道:“令尊怎的有这许多仇家?”

西门燕道:“你是想问我的爹爹是干什么的吗?”

蓝水灵虽然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也曾听得师兄、师姐们说过江湖避忌,打听别人家世、来历、行踪等等,对一般人来说甚属平常,对江湖人物来说,却是属于避忌一类。说道:“我只不过好奇,随便问问。你若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西门燕道:“你我已经姐妹相称,说给你听,也是无妨,我爹的行业是在七十二行之外的特别行业,他是强盗的祖宗。”

蓝水灵道:“强盗的祖宗?”想不通这是一种什么行业。

西门燕道:“明白告诉你吧,他是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从不出手行劫,自有强盗把银子给他送来,还要口口声声叫他做老祖宗,怕他不接纳呢?”

蓝水灵吃惊不小,“这,我岂不是上了贼船了?”

西门燕继续说道:“那聋哑老头,本来也是在黑道上有点名气的强盗,他和另外一帮强盗有一次围攻我的爹爹,爹爹把其他的人全都杀了,只留下他,至于因何缘故,我也不大清楚。他变成聋哑,却得回一条性命,他感谢我爹爹的不杀之恩,从此就成了我家的忠仆。”

蓝水灵默然不语,西门燕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不用害怕,自从我爹去世之后,我们家就在深山隐居,早已不做强盗了。”

蓝水灵道:“令尊已经去世?”

西门燕道:“他去世那年,我才不过三岁,听说他是死在异乡,连尸骨也不知理在何处。”

蓝水灵又是“啊呀”一声,不知说些什么好。

西门燕笑道:“你是不是后悔交上了我这个强盗的女儿?”

蓝水灵道:“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何况令尊又早已死了。”

西门燕道:“做强盗的人也并非都是坏人的,将来你见得多了,就会明白。”

蓝水灵心里想道:“像你爹爹这样滥杀,我就不相信他能是好人。”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没有说话,西门燕却忽然笑了起来,蓝水灵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西门燕道:“我看得出你是不以为然。若在平时,你若是在我的面前表示看不起强盗,说不定我已经将你杀了。但今晚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杀你?”

蓝水灵道:“我只是因为那些强要来欺侮我,我才力抗他们的。我的原意并非保护你,所以你用不着报答我。”

西门燕笑道:“你是在说谎。我一醒来的时候,就瞧见你那惊急的模样,你是为我担惊,你以为我瞧不出——

当时蓝水灵的确是在为她担惊,被她说穿,只好叹口气道:“燕姐,如果今后你还是不改变你这态度,我倒宁愿你现在把我杀了好。”

“什么态度?”

“不准别在你面前表示瞧不起强盗的态度。”

西门燕道:“好咱们各让一步,以后若是有人对我那样,我不杀他,只不过多少还是要令他吃点亏的。你到了我的家里,可也别要在我的面前骂强盗。”

蓝水火直:“令堂不是强盗,我又何必要在她的面前无端去骂强盗。”

西门燕笑道:“你说老实话,倘若你早就知道我是强盗的女儿,你会不会先想一想,舍命去保护一个强盗的女儿,值不值得呢?”

蓝水灵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求心之所安,如果刚才我为求活,让那些强盗欺侮你,我这一生都不能饶恕我自己。”

西门燕呆了片刻,道:“你说得很好。我也老实告诉你吧。我并不是为了报恩不杀你的,我只是觉得和你投缘,我也不如是何缘故,越来越喜欢你了。”

蓝水灵道:“多谢。嗯,不知不觉,天已亮了。”

西门燕道:“你会不会骑马?”

蓝水灵道:“我爹倒是有一匹瘦马,但只是用来拉车的,我有时也骑着它玩,不过来来去去,都是在山坡菜地上溜圈子,从没有在大路上跑过。”

“你爹是干什么的?”

“我爹是在武当山上种菜的。”

“你长得这样秀气,要是你不说,谁都会当你是读书人家的小姐。”

蓝水灵心里不舒服,冷冷说道:“种菜人家的女儿,本来应该是粗手粗脚笨丫头的,是么?”

西门燕笑道:“你别多心,我真的只是想称赞你的秀丽,怪只怪我不会说话。”

蓝水灵见她道歉,反而不好意思。说道:“不是我小心眼儿,有些人是看不起斩柴种菜的人的,我有几个师姐就是这样。”

西门燕道:“我倒是羡慕种菜的人家呢,日出而作,日人而息,无忧无虑,有什么不好?比做强盗的就强多了。比如我吧,我爹早已死了,便我这个做强盗的女儿,还是时常会碰上意想不到的麻烦。”

蓝水灵心里想道:“如果我的爹娘真是像她说的那样无忧无虑就好了。”原来她曾经有过好几次,在无意中碰见爹娘又总是说她胡思乱思,不肯承认。直到最近,她开始发觉弟弟的“来历”可疑,这才想到爹娘的心事可能是和弟弟有关。但这些事情当然是不便和西门燕说了。

西门燕道:“嗯,越说越远了,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不会骑马也不打紧,我来教你,很快就能学会的。咱们走吧。”

“韩大哥”和那一高一矮的强盗都留下坐骑,西门燕道:“骑马可要比坐车痛快的多,难得这三匹坐骑都是非比寻常的骏马,三匹马轮流替换,咱们可以缩短许多天行程。”

第一天她和蓝水灵合乘一骑,把着她的手,教她怎样操纵坐骑,第二天就各乘一骑了,这三匹马都是久经训练的,没人骑的那匹马也不会跑开,紧紧跟在后面。西门燕专挑少人行走的捷径,蓝水灵也不知经过的是些什么地方,只是感觉天气越来越冷,人烟越来越少,心知是从南方走到了北方。

走了半个月光景,到了一座高山脚下,西门燕舒了口气,说道:“回到老家啦。”

蓝水灵仰望高山,只见白雪皑皑,覆盖山坡,再往高处望,山腰已是云气弥漫,山峰则好像在云海中飘浮的桅杆,若隐若现,看不见全貌了。

蓝水灵咋舌道:“这么高!你们就住在这座山上?”

西门燕道:“不错,我家就是在那白云深锁的山峰,不过.你也不用惊怕,我们并不是住天峰顶,这半个月来,你的内功进步很快.相信你可以上得去的。要是你当真走不动的话,我还可以背你。”

她跳下马背,笑道:“人上得去,马可难行。我不想累坏这几匹坐骑了。”

蓝水灵跟着下马,笑道:“燕姐,你若是凡事能够替别人设想,好像你现在对这几匹坐骑一样,那就好了。”

西门燕道:“人和马怎能想比,马会让人乘坐,又会帮人拉车。别说养熟的家畜了,即使山上的野兽,你不惹它,它也不会存心害你的。只有人才是最喜欢残害同类。”

蓝水灵笑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怎的这么多牢骚。我不相信人就有你说得那样坏,坏人不是没有,但总是好人更多吧。”

西门燕似是有甚心事,微喟说道:“你能够这样想,这是你的福气。”

蓝水灵跟她上山,越上越高,气候也越来她冷。山风凛冽,当真是刺骨生寒。幸亏蓝水灵这半个月来练东方亮所传的内功,又得西门燕详加指点,她练的这种内功是最易见效的,此时所具的功力,已是相当于别人苦练三年了。虽然感觉寒冷,也还可以抵受。

走到中午时分,蓝水灵手足已是冻得僵硬,走一步路都要费很大气力,不禁苦笑道:“我恐怕上不去了。但我又不好意思要你背我。怎么办呢?还是歇一会,生个火烤暖身子再走。”

西门燕笑道:“你已经比我预料的走得远了许多,要是你未曾来到这里,就冷僵了,那我非背你不可。到了这里,就不用我背了。再走半里路的气力你总有还吧?”

蓝水灵道:“再走半里又如何?”

西门燕道:“过了这个山坳,就会好起来的。你信不信?我不骗你,奇迹马上就会出现!”

蓝水灵半信半疑,加快脚步,走过山坳,果然一过了山坳感觉便即不同。吹来的风是暖和的,呼吸的空气也像含着水份,滋润她干枯的喉咙。陡然一亮,她看到“奇迹”了,是“奇迹”,也是奇景。

她看见的是高山上喷泉,喷泉正在风中喷发。灼热的泉水变成一团团蒸汽冲上天空,在风中扩散开来,在阳光照射之下,形成七彩缤纷的“花朵”。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花朵”,走过了山坳,就好像跨过了冬天的门槛,一下子跌进春天的怀抱了。

西门燕道:“山上这样的喷泉多着呢,泉水热得可以煮熟雪鸡。你要不要试试,我去捉一只雪鸡来将它煮熟。不过这种喷的泉水是含有硫磺的,吃起来有一种怪味。”

蓝水灵呼吸着新鲜、温润的空气,精神为之一爽,说道:“喷泉旁边的野果可以吃吗?”

西门燕道:“可以,这是野生的樱桃。甜稍微带点酸涩的味道,吃了特别提神。”

蓝水灵抓了一把放入口中,说道:“滋味还真不错呢。我现在一点也不累了,咱们还是走吧,别多费功夫去抓雪鸡了。”

西门燕道:“雪鸡满山乱跑,捉一只也不费劲。”

蓝水灵道:“何必呢,我又不饿。雪鸡如此可爱,只为好玩而吃了它,也未免太杀风景。”

西门燕笑道:“我忘记了你是心地慈悲的好姑娘了。我家离这已经不远,回到家里,不怕没有好东西吃,这就走吧。”

西门燕走在前头带路,走过弯弯曲曲的山道,进入一个弯月形的山谷中,谷中绿草如茵,杂花生树,别有洞天。只见几间房屋倚山修建,有红墙围绕,严然富贵人家。

蓝水灵叹道:“这里像世外桃源一般,你们可真会享福。”

西门燕道:“就是静了一点,我们一家总共只有四个人,我和母亲之外,还有两个丫鬟。”

说话之间,已经有一个丫环出来迎接,打量了一下蓝水灵,笑道:“小姐,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伶俐好看的小妹子,我们可添了一个伴了。”原来她以为蓝水灵是新来的丫头。

西门燕道:“小妹子不是你们叫的,她是我的小妹子,你们该叫她二姑娘。”

那丫环满面通红,连忙赔礼说道:“二姑娘,你莫见怪,我不知道!”

蓝水灵道:“我一点也不介意,你不必理会小姐的话,尽管和我姐妹相称。”

西门燕淡淡说道:“你怎么一到我家,就教我的丫头造反了?”脸上这种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也不知她是认真还是说笑。

那丫头只道蓝水灵说的乃是“反话”,越发惶恐。跪下来道:“我们做下人的怎敢如此不分尊卑,我说错了话,求二姑娘饶恕。”

蓝水灵不待她双膝着地,已将她拉起来,微微一笑,说道:“我是种菜人家的女儿,论身份,还比不上富贵人家的丫头,有什么尊卑好分?”

西门燕眉头一皱,说道:“这丫头名叫红绡,你高兴就叫她的名字吧,别在称呼上纠缠不清了。”

蓝水灵甚不喜欢西门燕的小姐脾气,但想这是她的家,在她的丫头面前,也不便和她抬杠,便不作声了。

西门燕道:“紫玉呢?”

红绡道:“有几个客人来拜访老夫人,她给客人倒茶去了。”

西门燕诧道:“咱们这里从来没有外人来的,怎的……”话犹未了,只见一个穿紫色衣裳的丫环,已经从内堂走出来。

红绡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紫玉,小姐刚回来就问你呢。”

西门燕道:“那些客人是什么人?”

紫玉道:“我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共三人,一个是和尚,一个道士……”

西门燕笑道:“有尼姑没?”

紫玉一本正经回答:“没有,第三个头戴方巾的,看模样像个秀才。老夫人叫我放下菜盘,就说用不着我伺候了。”她是在提醒小姐要待客人走了才进去。

西门燕好奇心起,说道:“待我进去瞧瞧。水灵妹妹你也来哟。”

蓝水灵也是不大懂得世故的,跟着她就走。紫玉想要拦阻,却也不敢,红绡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叫她莫要多事。

西门燕踏入里面的小院,便听得母亲的声音说道:“我早说过,江湖上纷争是从不插手的。你们休再啰唆。”似乎带点怒气。

西门燕也还有点分寸,听母亲似乎正在生气,就停下脚步了。

她躲在院子的假山石后,只见三个客人之中的那个道士站在了起来,说道:“这纠纷并不是我们挑起来的,说来是西门山主当年未曾了结的一桩事情呢。”

西门燕的母亲冷冷说道:“这么说,你们是要我夫债妻偿了?”

那道土连忙躬腰说道:“不敢。我们只是想请老夫人破例一次。”

西门燕的母亲道:“既然是他的末了之事,你们就该去求他,不该来求我!”

那和尚也站了起来,说道:“可惜西门山主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他看在我们几十年效忠他的份上,相信他一定会替我们出头的。”谁也听得出来。他的话中已是带有愤懑之意。西门燕听了,不禁也在心里想道:“妈妈也真是的,爹爹已经死了,却叫他们去求爹爹。这不摆明是嘲弄他们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笃”的一声,她的母亲把茶杯在桌上一顿,说道:“着呀,你也知道我的丈夫已经死了,那么请问我和你们还有什么关系?他是强盗头子,我可不是强盗头子!在他生前,我从来没管过他的事情,在他死后,我当然更加不管!言尽于此,送客!”

说到“送客”二字,衣袖一挥,那股袖风把三个客人的茶杯都卷了起来,一齐落在茶盘上。这三杯茶客人都没喝过,杯中还是满满的,被她的袖风卷起,放下,茶水竟没溅出一点。把三个客人都看得呆了,心里俱是想道:“这份精纯的内功,只怕西门山主也未必能够。”

老夫人口中说是送客,但习惯是“端茶送客”的,即主人端起茶杯,客人就该知趣告退了。但客人未走,就把客人面前的茶杯“收”起来,这却是那里都没这个习惯的,分明是“逐客”的表示了。

三个客人都是心怀怨忿,心想你虽然不是强盗头子,但你在这里享受神仙般的岁月,难道不是从我们以前给你丈夫的“孝敬”之中得来的?不过,他们见了西门夫人炫露的这手功夫,却是谁也不敢多说半句闲话了。

西门燕悄悄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那三个客人一走,她就进去,笑道:“妈。哪里来的这些客人,好像惹你生气了,是吗?”

西门夫人道:“这几个人都是你爹爹的旧属,我才不会为他们生气呢,只不过是讨厌他们的啰唆罢。嗯,别提他们了,你找到了表哥没有?”

西门燕道:“找到了。”

西门夫人道:“他的人呢,为何不和你一起来?是不是他先要回去见他的师父?”说话的口气,似乎不大高兴。

西门燕笑道:“妈,你别呷他师父的醋,他还没有回来呢。”

西门夫人道:“哦,他又去哪里了?”

西门燕道:“好像听说是去少林寺。”

西门夫人一怔道:“他去少林寺做什么?”

西门燕不想多说,道:“我不知道,表哥做的事情常常是古里古怪的,我知道他脾气,他不肯说,我也不便多问了。不过,表哥虽然没有跟我回来,我却给你带了一位女儿回来啦。”

西门夫人面色一沉,似乎颇有点惊异,“你胡说什么,我只有你这个女儿,哪还有别的女儿?”心里暗想道:“难道她是在外间听到了有关我的闲话?”

西门燕不知就里,却不觉笑起来道:“妈,你这样聪明,还猜不到吗。我是给你收了一个干女儿啊。”

西门夫人松了口气,说道:“哦,原来是你有了一个结拜姐妹。”

西门燕道:“不错,她姓蓝,名水灵,一对大眼睛,水汪汪的,又好看,又聪明,你见了她,包你欢喜。”

西门夫人却似乎不感兴趣,淡淡说道:“你还说你的表哥古怪,你闹的花样之多,我看也不在你的表哥之下。”

西门燕道:“她就在外面,我叫她来见你,好吗?”西门夫人不置可否,西门燕便扬声叫道:“灵妹,妈妈好想见你,你快来呀!”

蓝水灵在外面已经听见她们母女的对话,进来叫了一声“伯母”,说道:“令千金是和我闹着玩的,我可不敢高攀。”

西门燕道:“妈,我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曾经救过我性命呢!”

西门夫人吃了一惊,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气,说道:“她曾经救过你的性命?这是怎么回事?”

西门燕把“这怎么一回事”说给母亲知道,西门夫人得知原委,这才重露出笑容。

西门燕道:“妈,这三个人什么来历?”

西门夫人道:“篮姑娘,你把这三个和你动手的经过说给我听,最好记得他们所用的招式。”

蓝水灵道:“我只知道本门武功,招式也只限于剑法。他们用的是什么招式,我可说不上来。不过当时怎么打的,我还记得一些,那高个子用的是一杆短枪,那矮子用流星锤。那个他们叫做‘韩大哥’的人却是什么兵器都没有,只用一双肉掌就把我逼的喘不过气。她一面说一面比划,说得倒是颇为仔细。

西门夫人听了,闭目沉思,过了一会,说道:“那高、矮二人的武功还未入流,我无法判断他们的门派。那姓韩的却有点门道,他用的大擒拿手法是大开大阖,喜欢抓上三路的穴道,对吗?”

蓝水灵道:“不错。——

西门夫人道:“这就对了。他这路大擒拿手法是断魂谷主韩翔的手法。嗯,他也姓韩,说不定就是韩翔的子侄辈。”

西门燕道:“这断魂谷主韩翔是何等人物?”

西门夫人道:“是你爹爹当年未曾得有机会除掉他的漏网仇家之一,也是刚才那三个客人把要对付的黑道人物之一。”

西门燕道:“他派了人来害死咱们的那个聋哑老仆人,还几乎把我掳去。好,你替我杀掉他吧。”

西门夫人道:“他在黑道中也算得是个人物,不过还值不得我出手。这样吧,待你的表哥回来,我叫他替你出这口气就是。”

“只是出一口气吗?”

“出气是可大可小的,你要出的是‘小气’还是‘大气’?”

西门燕道:“小气如何?大气如何?”

西门夫人道:“你要出小气,就只废掉他的武功;要出大气,就把他的断魂谷里上下人等全都杀掉,一个不留!”

蓝水灵听她好像“轻描淡写”的说来,说的竟然不知和多少人性命有关的事情,不禁心头大骇。

西门燕笑道:“我这个妹妹心地慈悲,看在她的份上,我就只出小气吧。”

西门夫人回过头来,说道:“蓝姑娘,你能够和那个姓韩的几乎打成平手,武功也很不错了。你是哪派的?”

蓝水灵道:“我,我……”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你若是不方便说,那也不必勉强。”

蓝水灵面上一红,说道:“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夫人正自不悦,心想:“燕儿不知是哪里交上的这个野丫头,看她扭扭捏捏的神气,莫非是路道不正?”

心念末已,西门燕在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替你说吧。妈,我这妹子可是出身名门正派的呢,她是武当派不悔师太的弟子。”

西门夫人道:“啊,原来是武当派的,怪不得你年纪这么小,就可以和断魂谷的人打成平手了。”

西门燕暗自想道:“妈一听说她是武当派的,态度就登时改了。看来妈也有点势利。”

蓝水灵道:“我其实只是武当派的挂名弟子,还未正式拜师的。那姓韩的我其实也打不过他……”

西门夫人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你不必客气了。你还末是武当派的正式弟子,那就更加好了。”

蓝水灵不禁为之一愕,她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西门夫人满面笑容,说道:“武林中有条规矩,若是改学别派武功,必定要得原来师父同意,否则就会给加上背叛师门的罪名。创立武当派的张真人,胸襟豁达,门户之见据说倒是不深,不过他的后代弟子是否都能够如他那样,却是难说。但挂名弟子则是不在此限。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西门燕已知母亲的用意了,便即笑道:“妈,原来你是想收灵妹做徒弟吗?”

西门夫人笑道:“蓝姑娘,你救了我女儿的性命,我无以为报,不知你可愿意做我的干女儿?我以父母的身份传授你的武功,不必加上师徒名义,那也算得是名正言顺的。”

蓝水灵道:“伯母,这……”

西门夫人一怔道:“你不愿意么?”

蓝水灵道:“我只怕高攀不起。”

西门夫人哈哈笑道:“好,你若不嫌委屈,就做我的小女儿吧。这伯母二字,可不能再叫了。”

蓝水灵是无可无不可的,听她这样说,不便再推辞了,便跪下来行母女之礼,叫一声“干娘”。

西门夫人道:“有件事情,我本来想问燕儿的,但这件事,我想你或者会知道得更加清楚。”

蓝水灵道:“干娘可是想要知道东方亮上武当山比剑的结果?”

西门夫人道:“正是。想必你亦已知道他是我的姨甥了。”

蓝水灵道:“燕姐已经告诉我了。东方大哥的剑法非常好,武当派几位高手,都曾败在他的手下。”

西门夫人道:“那么后来是谁将他打败的?”

西门燕道:“咦,妈妈你怎么知道表哥后来还是给人打败?”

西门夫人微笑道:“武当派享誉二百余年,与少林派并称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岂是浪得虚名可比?你的表哥武功虽然不错,毕竟修为尚浅,以他这点修为,倘若就能尽败武当高手,武当派也不成其为武当派了。”

蓝水灵听得西门夫人称赞武当派,心中甚为高兴,说道:“干娘所料不差,最后一场他是败了。不过他是虽败犹荣,因为在剑法上能够胜过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武当派的现任掌门人无名真人。”

西门夫人怔了怔,说道:“无名真人是谁,怎的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他以‘无’字排行,那应该是和无相真人同一辈份的师兄弟了,但据我所知,无相真人的师兄弟之中,只有一个无色道人的剑法最好。”

蓝水灵道:“他本来是俗家弟子,在东方哥上武当山那天才出家的。”

西门夫人道:“他的俗家名字叫什么?”

蓝水灵道:“好像叫牟沧……”

一个“浪”字未曾说得出来,西门夫人已是说道:“啊,原来就是人称中州大侠的牟沧浪!其实你不说我也应该想象到是他了。当今之世,除了他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赢我的姨甥。”惊喜之情,不知不觉现于辞色。

西门燕道:“妈,你原来早已知道牟沧浪这个人的吗?我却好像没听你说过。”

西门夫人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和你爹还未结婚呢。那时我和你的爹爹是好朋友。”

西门燕的父亲是在她三岁那年死在异乡的,当然不可能跟女儿说过这件事情。西门燕心想道:“妈妈想必是怕会勾引起她的伤心,所以不愿和我谈爹爹的往事。”

西门夫人道:“听说牟沧浪有个儿子,在江湖上亦已有点名声,是吗?”

蓝水灵道:“不错,他的名字叫牟一羽。那天他也是在武当山的。”

西门夫人道:“牟一羽?嗯.你和他熟不熟识?”

西门燕笑道:“她本来是和牟一羽一路同行的。你说熟不熟识?”

西门夫人大感兴趣,笑道:“原来你们是经常在一起的吗?”

蓝水灵面上一红,说道:“我不过是个挂名弟子,在武当山的时候,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次是在路上和他相遇的。同行也没多久,就碰上了东方大哥了。”

西门夫人吃一了惊,问道:“他们有没有打起来?”

蓝水灵不愿详言,轻描淡写说道:“好像比了几招剑法。”

西门夫人道:“是谁胜了?”

西门燕抢着回答:“当然是表哥胜了。”

西门夫人道:“哦,当时你也在场吗?”

西门燕道:“我虽然不在场,但后来我见到了表哥,不就知道了?”

西门夫人道:“我倒不相信你的表哥就这样轻易能够赢得了牟一羽。

蓝水灵道:“是真的。他们同时使出一招太极剑法的白鹤亮翅,牟师叔这一招剑法却比不上东方大哥用的那样神妙。”

西门夫人道:“东方亮也会太极剑法?”

蓝水灵道:“是呀,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其实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西门燕道:“傻妹子,我都猜想得到,你在场的却不知道?我这表哥聪明之极,他既然曾经上过武当山挑战,武当派剑法的奥妙就瞒不过他了。”

西门夫人道:“你总喜欢夸赞你的表哥,依我看呀,他不过是机缘凑巧罢了。也说不定根本就是牟一羽故意让他。”

西门燕道:“牟一羽为什么在故意让他?”

西门夫人道:“他的父亲已经赢了你的表哥,他忠厚为怀,自是不愿再削你表哥的面子。”

西门燕道:“咦,你怎知道他是忠厚为怀?”

西门夫人道:“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父亲号称中州大侠,这大侠的名头岂胡乱得来?大侠不但只凭武功换取的,能够称为大侠,自必是以仁义为先,仁义为先,心地也自然是忠厚的了。”

西门燕道:“哦,原来你是这样推论的。”

西门夫人道:“这样的据理推论,又有什么不对?”

西门燕笑道:“对,很对。”

西门夫人道:“晤,你笑的怎么有点古怪,我看你是在心里说我不对。”

西门燕笑道:“妈,这次你猜错了。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西门夫人道:“有什么好笑?”

西门燕道:“我想起一句老话,丈八高的烛台,只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西门夫人道:“你是说我?”

西门燕笑道:“是呀。妈,你平时也是喜欢夸赞表哥的,今天却忽然帮起外人来了。帮外人不打紧,还要把我也训了顿。”

西门夫人笑道:“牟一羽是你妹子的师叔,也不能说是外人呀。好啦,别打岔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对你的妹子说呢。”回过头来问蓝水灵:“后来怎样?”

蓝水灵正自盘算应该告诉她多少,西门燕已是又在“打岔”了:“表哥打赢了牟一羽,我这妹子后来就跟表哥走了。”

西门夫人怔了怔,不觉睁大了眼睛。

西门燕笑道:“妈别吃惊。你以为她是被表哥抢走的么?”

西门夫人佯嗔说道:“谁说我这样想我只不过是想知道原因罢了。”

西门燕道:“当然另有原因的。她的弟弟在少林寺,恰好表哥也要去少林寺?”

西门燕道:“妈,待表哥回来,你问他好了。她的弟弟在少林寺,这件事情,是表哥告诉她的,什么原因,表哥可没有说,很可能是连她也不知道。”

西门夫人道:“那她后来又怎么跟了你走呢?”

西门燕笑道:“这倒是我将她抢过来的了。我对她说,少林寺是不许女子进去的,不如你等待我表哥替你打听消息吧。就这样,我就把她请来咱们的家里来了。”

西门夫人听得女儿“抢”字,不觉皱起眉头,她是知道女儿的脾气,心里想道:“是不是燕儿看出了什么迹象,害怕她的表哥移情别恋呢?”但这个问题却不方便去问女儿,更加不好去问蓝水灵的。

西门夫人若有所思,忽地问道:“灵儿,你觉得牟一羽这个人怎样?”

蓝水灵杏脸飞霞,呐呐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不过和他同行了一段路程。”

西门夫人笑道:“你自己的感觉,总可以说得出来吧?比如说,你是觉得他讨厌呢?还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就开心呢?”

蓝水灵的脸更加红了,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西门燕噗嗤一笑,说道:“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妈,我和她一认识,她就在我的面前把她的小师叔赞不绝口,令得我都不高兴呢!”

西门夫人道:“她赞她的小师叔,你为什么要不高兴?”

西门燕道:“她把她的小师叔说得比我的表哥还好,我当然不高兴了。”

西门夫人哈哈笑道:“在你的心中,你的表哥是样样都好。在她心中,她的小师叔就好比是你心中的表哥一样,那又有什么好妒忌的?”

西门燕笑道:“我也并不是觉得表哥样样都好,你常常为了练武,不肯陪我玩,我就觉得不好。嗯,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这小妹子不但白天赞她的小师叔,晚上在睡梦里也是念念不忘她的小师叔呢!”

西门夫人笑道:“别人在睡梦里想什么,你又能知道?”

西门燕道:“我和她同榻而眠,常常听得她在梦中叫她的小师叔,我还能不知?”

蓝水灵天真未凿,不知她是开玩笑的话,半信半疑,说道:“不会真是的吧?妈妈曾经告诉我,我的弟弟有时或者会说梦话,我却是从来不说梦话的。”

西门燕笑得打跌,说道:“小姑娘不会说梦话,但情窦初开就会说梦话了。干真万确,我不骗你!”

蓝水灵这才蓦然省悟,说道:“哦,原来你是特地编出来取笑我的,我不依你!”

西门夫人笑道:“别闹了。灵儿,我还想问你一事,你那小师叔相貌如何,可像他的父亲?”

西门燕不觉又笑了起来,说道:“妈,你连人家的相貌都关心到了,你是想招干女婿了吧?不过牟一羽是她的师叔,辈份可有点不对。”

西门夫人道:“你别胡闹,我要听你的妹妹说。”

西门夫人说话的神气倒不像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要知道有关牟一羽的种种事情,包括他的相貌。

儿子多是像父亲的,但西门夫人还是特别要提出来,问牟一羽可是长得像他父亲。她问得这样细致,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多少会感到有点奇怪,但蓝水灵一片天真,心里却是毫无猜疑,暗自想道:“西门夫人和牟沧浪是老朋友,几十年不见,如今知道老朋友有了个出类拔萃的儿女,自是不免分外关心了。嗯,牟沧浪年少的时候,想必是长得很英俊,故而她有此一问。”

她想了一想,说道:“我也说不出,似乎有点像、又似乎不大像。”

西门夫人眉头一皱,说道:“怎的在像与不像之上要加上‘似乎’二字呢?你说得清楚一点,是哪些地方不像。”

蓝水灵道:“我没有怎样留心观察,不过我觉得牟师叔那双眼睛,比较像他的父亲,他们在看人的时候,眼神好像好像会震慑别人似的。我当然没有给牟师叔的父亲这样看过、这是东方大哥和我说的。他说他与幸沧浪交手的时候,就有这样感觉。”

西门夫人似笑非笑说道:“你观察得很细心。还有呢?”心里想道:“这小妮子倒是说得一点不错,我第一次接触到牟沧浪的目光的时候,就几乎忍不住一种颤栗的感觉。”

蓝水灵道:“除了眼睛之外,鼻子和脸型都不很像,倒是有点像另一个人……”最后一句似乎是她蓦地想起来的,她顿了顿,没说下去,脸上却似乎有点古怪的表情。

西门夫人道:“像另一个人?是谁?”

蓝水灵笑道:“有几分像燕姐。”

西门燕嗔道:“胡说,他怎会像我?”

蓝水灵道:“我不骗你,真的是越看越像。”

西门燕笑道:“他若长得像我,那就不敢恭维了。长得像女人的男人,那还有什么英雄气概可言?”

蓝水灵道:“英雄气概也不能只看表面的。”

西门燕笑道:“他也说得不错,汉初三杰人之一的张良,貌似女子,但他却敢行刺秦皇。嗯,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情人眼里出潘安!”

蓝水灵道:“情人眼里出潘安,你应该留着和表哥说。”

西门夫人却忽然默不作声,对她们的笑闹,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的眼前幻出牟沧浪的影子,是少年时候的牟沧浪。那时人家都说他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牟沧浪倾倒于她的美貌她也抗拒不了牟沧浪那对眼睛的魅力。她还记得牟沧浪有一次和她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说他希望有个长得像她这样的女儿。她懂得这句话的意思是绕个弯儿向她未婚,但她假装不懂,说道:“你也是个美男子,还怕养不出漂亮的女儿?”当时牟沧浪的家里正在准备替他提亲,对方是个名门闺秀,相貌娟好,但还不是以美貌著名。因此她故意不说“你是美男子,不愁没美人相配”的话。牟沧浪知道她婉言相拒,叹口气道:“和别人相比,我或许不算丑陋,但在你的面前,我只能自惭形秽了。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这个心愿则是永也不会放弃的。你、你可肯发点慈悲……”她满面飞红,没有听完他的话就跑了。

“可惜小燕不是他的女儿,但倘若牟一羽长得当真像我,他也可以得安慰了。”西门夫人听了蓝水灵的话,心想。

西门燕开始注意到母亲的神情,问道:“妈,你要想什么心事?”

西门夫人一惊说道:“我没想什么呀!”

西门燕笑道:“好,你在骗我,你这样呆呆的看着妹子,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

西门夫人微微一笑,顺着她的口气说道:“你这鬼精灵,难你猜中了,不错,妈是在想着一桩心事。”回过头来问蓝水灵:“牟一羽今年几岁?”

蓝水灵道:“我不知道,大概是二十多岁吧。”其实牟一羽的年纪,西门夫人是早已知道的。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蓝水灵道:“你知道他订了亲没有?”

蓝水灵低下了头,说道:“不知道。”

西门燕笑道:“妈,你这样能问出来?”

西门夫人笑道:“谁说问不出来,她说不知道,那就是牟一羽末定亲了。”

西门燕好像和母亲说双簧似的,假装不懂,问道:“为什么?”

西门夫人道:“你想想,牟一羽年少英雄,又是武当派新掌门人的独生儿子,他上了武当山,一众同门,还有不纷纷谈论他的吗?”

西门燕问道:“干妹子,是不是这样?”

蓝水灵道:“男弟子我不知道,和我相熟的几位师组的确是在那几天都谈论他。”

西门燕道:“谈论些什么?”

盗水灵道:“谈论他的武功啦,相貌啦,在江湖上闯出万儿的经过啦,等等。不过,他们可从末谈过他是否已经定亲。”

西门燕道:“你这几位师姐平素也是爱管闲事的吧?”

蓝水灵道:“不错,其中一个还是出名的包打听呢。”

西门燕微笑道:“妈,你说得对了。”

西门夫人道:“总算你还不是太笨。”

蓝水灵一片天真,虽然有点害羞,却还是问道:“那几位师姐根本就没有谈过他的婚姻之事,你们又怎么知道他是尚未定亲?”

西门燕笑道:“你那几位师姐都是爱管闲事的,如果牟一羽已经定亲,她们焉有不说出来之理?”

蓝水灵道:“或者她们也不知道呢?”

两门燕道:“中州大侠牟沧浪岂是无名之辈,如果他已替儿子定亲,女家自必也门当户对了,江湖上岂有还不传开之理?你那几位好管闲事的师姐都打听不到这方面的事情,那就是说明事实了。”接着笑道:“妈,原来你的心事就是要为妹子做媒。”

西门夫人的“心事”其实并非这桩,但她却默认下来,笑道:“你已经有了人家,我当然为你的妹子多操一点心事了。灵儿只不过是武当的挂名弟子,现在她做了我的干女儿,辈分上就可以和牟一羽平了。”

蓝水灵道:“妈,我刚来你就和姐开我的玩笑,我可不依!”

西门夫人道:“你的婚姻大事,我怎会拿来开玩笑呢?不过,你年纪还小,我和牟沧浪又有三十年未见,我虽然有此心愿,也还是等待将来再说吧。”

西门燕撒娇道:“妈真偏心。”

西门夫人道:“我怎么偏心了。”

西门燕道:“妹妹一来,你就把你心目中认为是最好的男子预定给她作丈夫了。”

西门夫人笑道:“你还要和她争夺牟一羽吗?”

西门燕道:“妈,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平你这样疼她而已。”

西门夫人笑道:“是呀,你心目中最好的男子是表哥,你还愁表哥不娶你吗?好吧,你既然这样说,待你的表哥一回来,我就给你们定亲好了。”

西门夫人初时本来一半是开玩笑的,但想想若当真能够把蓝水灵许配给牟一羽的话,这也很好。蓝水灵天真活泼,她一见就很喜欢。这种心情,就好像做母亲的人见了人家的好姑娘就想讨来做媳妇一样。

西门燕更希望能够成为事实,因为她虽然相信东方亮不会移情别恋,但若是蓝水灵有了夫家,她就连半点顾虑都没有了,

母女都有同样的心思,也都有同样想法,牟一羽是名家之子,若要使得蓝水灵能够做他的妻子,必须将她调教成人材出众,配得上牟一羽才行。相貌方面,蓝水灵和牟一羽是相配的,便武功方面差得太远。因此第二天开始,她们母女果然真的是齐心合力传授蓝水灵武功了。

但有件事情,却令得她们心里有点不安,不知不觉之间,蓝水灵来到她们家里已经有三个月了,但东方亮还未见回来。她们本来预期他在一个月左右就回来的。

蓝水灵却是既盼望东方亮回来,又害怕他回来。尤其当她想到是曾经答应过牟一羽,要不惜用任例手段去杀害东方亮的时候。“牟一羽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是西门夫人问过她的问题,而这也正是最困扰她的问题。尽管她对牟一羽颇有好感,便这个小师叔却实在是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不过最令她挂念的人还是弟弟,弟弟怎么样了?他真的是在少林寺?东方亮见到了他没有?他又知不知道师傅教给他的太极剑法是假的了?这一连串问题,都是她想要得到答案的。因此,她虽然有点害怕东方亮回来,但还是希望东方亮早日回来,因为只有从东方亮那儿,她才能够知道有关弟弟的消息。

她没有忘记牟一羽对她的警告:“倘若不把东方亮杀掉,他会害得你弟弟身败名裂的!”她不相信东方亮是坏人,但东方亮曾上武当山挑战,武当派上下人等都把他当作公敌的,不管她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弟弟和本门公敌往来,的确是有可能害得他身败名裂。

但弟弟倘若是回到武当山呢?那危险岂不更大!弟弟有那么一个居心叵测的义父,怎么令她担忧?她本来要把这个危险告诉弟弟,如今被困在西门燕家中,唯有希望东方亮回来了。

西门一家和她都在盼东方亮回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有个人“回来”了,但回来的却不是东方亮。是那天被西门夫人赶走的三个客人之中的一个。

“是谁?”西门夫人问那个进来的向她通的丫鬟。

紫玉说道:“是那个秀才模样的人!”

西门夫人哼了一声,说道:“这个人外号阴间秀才,名叫陆志诚,性格和名字却刚好相反。我最讨厌他了。我已经说过不许他们再来的了,他居然还敢回来求见!你替我将轰他出去!”

紫玉道:“禀老夫人,我也知道他是曾经被你赶走的,我本来是不准他进门的,但,不过……”

“不过什么?”

“他说,他有表少爷的消息要来禀告夫人!”

回来的虽然不是东方亮,但却有了他的消息了!

西门燕喜出望外,连忙说道:“那还不赶快唤他进来!”

西门夫人道:“还未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呢,你就喜欢成这个样儿。”

陆志诚一进来,西门燕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你知道我的表哥的消息?”

陆志诚对西门夫人请过了安,这才慢条斯理说道:“是啊,倘若我不是为了这桩事情,又怎敢再来打扰老夫人。”

西门燕道:“那你快点说啊,他在哪儿?”

陆志诚道:“令表兄到了断魂谷去了。”

西门燕不觉一愕,说道:“他会去断魂谷?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陆志诚道:“是我亲眼见到。”

西门夫人道:“燕儿,别打岔。陆先生,你慢慢说,你怎样见到他的?”

陆志诚道:“夫人明鉴,我们和断魂谷结了仇,彼此自是难免都要打听对方的动静。那日我在断魂谷口埋伏,看今甥走来,我也觉得奇怪,因此我就不惜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抛下一颗石子,引他上山。”

西门燕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曾经和他交谈的了?”

陆志诚道:“不错。我问他:你知不知道断魂谷主韩翔当年曾经和你的姨父结下一段梁子,你的姨父本要杀他的,只不过他的运气好,才得侥幸成为漏网之鱼。”

西门燕道:“他怎样说?”

陆志诚道:“他说这是上一辈的事情,而且已经事隔多年,他不想替上一辈的人算旧帐了。”

西门夫人道:“晤,这也未尝没有一点道理。当年的事情,本来就是我的丈夫霸道一些,他们只是不肯听从号令而已,犯不着要把他们赶尽杀绝的。”

西门燕道:“妈,你怎么反而帮起外人来了。这个韩翔,不仅是过去曾经得罪爹爹,而且……”

西门夫人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他们现在又得罪了你爹爹的旧部,但我说的旧帐,我不想管了,新帐呢,那就要看以后怎样了,暂时我还不想插手。”

西门燕虽然任性,但却是七窍玲珑的聪明人,母亲一点她就省悟了,心想:不错,我本身的事情,何必要说给这个家伙知道。韩翔的手下虽然曾经想来绑架我,但也都给我杀了,如果表哥当真是和韩翔有交情的话,看在表哥的份上,饶了他也无所谓。

陆志诚听得西门夫人说的那句“新帐要看以后怎样再说”的话,心中却是多了一点指望,便即说道:“老夫人宽大为怀,陆某本来不敢多嘴,只不过韩翔未必能像老夫人这样不记宿仇,假如他有异心,表少爷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西门燕给他说得又担惊了,说:“这顾虑也有理呀,那你怎么不劝劝他?”

西门夫人则道:“是呀,自投罗网当然是件蠢事,但我知道我这姨甥是从不做蠢事的。因此我觉得很奇怪,按说他与韩翔是不可能有甚交情的,怎的他会跑到断魂谷去呢?”弦外之音,她根本就怀疑陆志诚所说的话。

陆志诚装作听不懂,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便对西门燕道:“不是我不想劝他,只是我和令表兄也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是以不敢交浅言深。我只能绕个弯儿,劝他回到你的身边。”

这一说可正对了西门燕的心意,忙道:“你怎样劝他?”

陆志诚道:“请姑娘原谅,我用你的名义撒了个谎。”

西门燕道:“哦,撒了个谎?”

陆志诚道:“我说我刚刚从你们这里回来,见你,你和我说起表哥,说是因久未回来,所以令你非常挂念。我还说,你托我捎话给他,如果碰上他的话,叫他记得和你的约会。其实那天我并没有见到你,只听令堂说,好像你已经出外去了,还没有回来呢。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有没有约会,要是说错了,你别见怪。”

西门燕笑起来道:“怪不得你的外号叫阴间秀才,果然有点鬼门道。这次你的谎话可刚好说对了,我确是和他有约会的。我也是刚好在你上次来我家这天回来的,表哥会算出我的行程的,所以我相信表哥会相信你这半直半假的谎话。”

西门夫人冷冷说道:“我可是不容易相信别人的说话的。”

陆志诚道:“不知有什么地方令老夫人见疑?”

西门夫人道:“我也并不是怀疑你胆敢对我说谎,不过你总得拿出一点凭据来,才能令我相信。”

西门燕问道:“表哥有没有口信托人捎回来给我?”

陆志诚道:“有呀。他说叫你不可把天鹅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西门夫人听得莫名其妙,西门燕已是喜形于色,叫起来道:“好,他没骗我们,他的确是见过表哥!”

原来在她们家的后山,有个小湖,常有天鹅在湖边产卵。西门燕小时候喜欢到那湖边去看天鹅,而且十分喜欢吃天鹅蛋。常常自己去检天鹅蛋回来,不要丫鬟代劳,当作是件乐事。

有一次她捡了一篮天鹅蛋回来。碰上了表哥,表哥说:“你总是喜欢贪多,篮子都几乎装满了,提防跌倒,分一半到我这个篮子来吧。”她不高兴表哥责备她,那年她有十二岁了,开始练习轻功,以为表哥看不起她,便道:“我喜欢的东西多多益善,难得今天捡一篮天鹅蛋,你却来扫我的兴。我喜欢的东西我就要拿在手中,哪怕你并不是想要我的。我也不喜欢分给你,不用你管,跌跤是我的事。”

哪知她说了这话,当真就跌了一跤,满篮子的一天鹅蛋都打破了。

表哥笑道:“你看是不是呢,所以还是不要贪心的好。还有,做人也该谦虚一些,不要太自满了。”

她登时发起小姐脾气,说道:“好呀,在你的眼中,我满身都是缺点,你不要理我好了!”

表哥并没有不理会她,倒是她因此不理表哥,一连三天不和表哥说话。直等到表哥向她贿罪,方始和好如初。

这是第一次和表哥吵嘴,所以特别记得牢,尤其是表哥说的“不要把天鹅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那一句话。

但表哥托这个姓陆的把这句话带回来,却是什么意思呢?除了可作凭信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意思在内?但欢喜多过思疑,只要得到表哥的消息,她也不想胡猜了。

“后来呢,你们还有没有听到他消息?”西门燕问道。

陆志诚道:“通往断魂谷的只有一条路,我们是日夜有人监视的,过了七天,还未见令表兄出来。”

西门夫人不觉也皱眉了,说道:“东方亮跑到断魂谷已经是莫名其妙了,他有什么道理在那里住上七天。”

西门燕急道:“妈,这样说来,恐怕表哥是被困在断魂谷了。”

西门夫人若有所思,没回答女儿。陆志诚续道:“我也是这样想。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东方少爷的本事,明刀明枪,韩翔自是奈何不了他,但若用上了好像断魂香之类的药物,那就难说了。”断魂香是断魂谷特产的一种药草制炼的,是江湖上最厉害的一种迷香。

西门燕越发吃惊,惊惶的眼睛望着母亲。西门夫人仍然不理会她,只问陆志诚道:“后来呢?”

陆志诚续道:“还有一件古怪的事情,我们是有一个人在断魂谷卧底的,那人说东方少爷那天来到断魂谷,他是知道的。但后来几天,就一直没有见过东方少爷露面了。他在断魂谷的身份是假的,不敢到谷主住的地方打探。”

西门燕越听越是吃惊,忍不住叫道:“妈,你可得拿个主意啊!”

西门夫人道:“我自有主意,你急什么?谅那韩翔也不敢害你表哥。”

陆志诚道:“害死东方少爷,韩翔或者不是敢。不过,他曾经得罪过西门先生,他又不知道老夫人已经无意算他旧帐,他怕老夫人要对付他,因此就把东方少爷拿来当作人质,这可是说不定啊!”

西门燕道:“妈,咱们可不能受人要挟,你设法把表哥救出来吧。”她想起断魂谷主曾经派人要绑架她,话说就动了真气,哼了一声道:“那韩翔如此胆大妄为,依我说,咱们即使不把他的断魂谷踏平,也得搜它一搜!”

这正是陆志诚所求,如今由西门燕说了出米,正合他的心意。

他满肚密图,作出一副“静待好音”的模样。

不料西门夫人却道:“我说过的话是从不更改的!”

陆志诚一怔,说道:“不过,这次是令姨甥落在别人的手中呀!”

西门夫人不理会他,继续说道:“韩翔也不值得我出手,我早说过,不理你们这笔糊涂帐的。”说罢,端起茶杯。

西门燕大急,叫道:“妈——”

西门夫人板着面,说道:“紫玉,替我送客!”

陆志诚苦笑道:“多谢老夫人赐见,算我多事,我以后也不敢再来麻烦老夫人了,用不着客气,我自己会走。”

陆志诚走后,西门燕道:“妈,我当真不理表哥吗?”

西门夫人道:“你没听见我刚才所说的话?”

西门燕道:“妈,表哥乃是至亲,姨妈也曾托你照顾他的,你竟忍心见死不救——

西门夫人道:“也不见得他就会死啊!”

西门燕急得泪都掉了下来,说道:“但他被困断魂谷,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出得来,那不等于活死人一样?好吧,妈,你不肯救表哥,女儿不如也死了的好!”

西门夫人笑道:“瞧你急成这个样子,谁说我不理你的表哥呀?你想想,我不是对你说过我自有主意的吗,你又不问问我主意?”

西门燕破涕为笑,说道:“妈,原来你是逗我玩的,那你几时动身?明天咱们就去断魂谷好不好?”

西门夫人道:“我没有说过要去断魂谷!”

西门燕道:“你不去,谁救表哥?”

西门夫人道:“我不能自贬身份,去跟韩翔动手。不过,我并不是不准许别人去跟他动手。甚至别人要把他的断魂谷杀个寸草不留,我也不会阻拦。”

西门燕道:“妈,你是要我去么?我倒是想把断魂谷杀个寸草不留的,就恐怕没有这个本事。”

西门夫人笑了一笑,回过头对蓝水灵道:“灵儿,这三个月来,你的武功也进展得不慢啊!”

蓝水灵道:“我也觉得似乎有点进步,这都是干娘教导之功。”

西门夫人道:“你想不想下去试一试你的功夫?”

西门燕迫不及待,抢先说道:“好,你的意思是叫灵妹做我帮手?灵妹的武功是已经大胜从前,不过就只我们两个人,恐怕还不够吧?”

西门夫人道:“你急什么,我自有安排。”

“灵儿,我不是要你去断魂谷,但我知道你本来是想去少林寺的,是吗?”

蓝水灵道:“是呀,我的弟弟在那里,我当然想去找他。但只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少林寺?”

西门夫人道:“好,那你就去少林寺打听一下吧。顺便陪你的姐姐去,好有个伴儿,”

西门燕道:“我云少林寺干什么?”

西门夫人道:“少林寺有个名叫慧可的和尚是我的朋友。你把这个戒指拿去当作信物,求见这位慧可大师,他会帮你把表哥救出来的。少林寺虽然不许年轻姑娘进内。但你请人通报,让慧可出来,相信是做得到的。”

西门燕道:“这位慧可大师是达摩院的长老还是哪堂的堂主?”她只道这个慧可大师既然是母亲的朋友,那自必是大有身份无疑。

西门夫人微微一笑,说道:“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少林寺中的一个烧火和尚。”

西门燕征了一怔,说道:“什么,只是个烧火和尚?”

西门夫人笑道:“你只须他能够帮你把你的表哥找出来,你管他是达摩院的长老还是烧火和尚?”

西门燕虽然不知慧可是何等样人,但对母亲则有信心,接过指环,说道:“妈,我相信你不会骗我,就只怕这位慧可大师要守少林寺的清规,不敢妄开杀戒,”

西门夫人道:“他是外地来挂单的烧火和尚,并非出身少林门下。而且陆志诚的话到底有几分可靠,我也不敢断定呢。总而言之,姑不论你的表哥是否在断魂谷,这位慧可大师都有本事把你的表哥送到你面前就是。你又何必管他用什么方法,开不开杀戒呢?”

西门燕满心欢喜,“妈,你也不用担心我胡乱杀人,这次我是和干妹子同行,不会滥开杀戒的。”

西门夫人面问蓝水灵,“你讨厌杀人?如果是碰上了一个想要害你,或者是想要害你亲人的人呢?”

这一问正刺着她的心病,她呆了一呆,说道:“我不知道,但即使那人该死,最好也是别要让我动手,我,我胆子小,不敢杀人。”

西门燕笑道:“那天晚上,韩翔的人来捉我们,她险些丧命,还怪责我杀了那些人呢。”

西门大人道:“灵儿,事情到了自己的头上,有时是不能不杀人的。比如我刚才举的那个例子,别人怎能替你杀人呢?”

西门燕道:“是呀,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我也是这样和她说的,所以必须练好武功。”

西门夫人道:“灵儿,你心地很好,将来会有福气。我说的那些江湖上凶杀的事情,说不定你一生也不会碰上。”

蓝水灵吁了口气,说道:“但愿如此。”

西门夫人道:“不过,练好武功,以备不时之需,那也是要的。对啦,说起武功,我好像没见你练过太极剑法?”

蓝水灵道:“我会的那几招是弟弟教我的,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所以没练。”

西门夫人道:“太极剑法是武当派武学精华的所聚,多少懂得一些也是好的。你在我这里练了三个月功,将就也过得去了。明天,你们就要下山了,在你离开之前,我教你最一招吧。”她从女儿手中接过一把青钢剑,说道:“瞧清楚了!”

西门夫人使了一招剑法,登时令得蓝水灵惊诧不已。

原来她这一招是武当派太极剑法中的“白鹤亮翅”,而且和牟一羽使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剑意”,比牟一羽更加圆熟!

西门夫人用正常的速度使了一招,又把动作放慢,使了一招,蓝水灵看得更加清楚了。

蓝水灵咦了声,说道:“干娘,原来你也懂武当剑法?”

西门夫人微笑不答,西门燕道:“妈妈和牟沧浪是早在三十年前就相识的,她见过牟沧浪的武当剑法,有什么稀奇?”西门夫人不置可否,似是对女儿的话默认。

蓝水灵佩服之极,心里想道:“她们这一家人真是聪明,东方大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干娘对三十年前见过的剑法,如今也还能0使得这样好!”她心中有疑问,不觉就说了出来:“干娘,我也曾见过东方大哥使这一招,为何和你使的却不一样?”

西门夫人道:“你以为他的那招白鹤亮翅是我教的么?”

蓝水灵本是一厢情愿希望这是事实的,这样她就可否定牟一羽的说法,说东方亮是从弟弟的手中偷学的了。听了西门夫人的反问,颇为失望。

西门夭人道:“我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不过听你初来那天听说,他用的这招似乎比牟一羽还更高明.是吗?”

西门燕抢着说道:“是呀,表哥就是在这一招上打败牟一羽的。记得那天我也曾和你说过,你却不信,一定要说是牟一羽故意让表哥的。”

西门夫人道:“灵儿,你能够把东方亮使的那招白鹤亮翅重演出来吗?”

蓝水灵道:“他那一招变化奇幻,我使不出来,只能说个大概。”

西门夫人听了她的所说.亦是有点疑惑,说道:“晤,似乎是有点创意。但也不见的比牟一羽原来的这一招更高明。”

西门燕蓦地想起,妈妈这一招是跟牟沧浪学的,和牟一羽使的这招相同。那可不能太过“贬低”牟一羽剑法了,便道:“妈,这想必是牟一羽学的还未到家,把以才会败给表哥。”

西门夫人道:“我这一招,在微细的地方,也稍为多了一点变化,灵儿,你用心听我讲解。”她不但对剑法的变化讲得仔细,对如何运用武当派的的内功心法来使这一招,根据蓝水灵现有的基础,也作了能够令她理解的指导。

教了这招之后,西门夫人忽地问道:“灵儿,你到过少林寺之后,是不是还要回武当山去?”

蓝水灵道:“我不知道。找到了弟弟再说。”

西门夫人道:“听说武当派在为无相真人举行安葬仪式,日期已经定了,好像是在下个月的二十七日。”

无我相真人下葬的日期,在蓝水灵离开武当山的时候,尚未听说已定下的。她不觉有点奇怪,问道:“干娘,你怎么知道?”

西门夫人道:“武当派已有讣文送给各大门派,这件事已是天下知闻。”

她答是答了,但蓝水灵还是疑团未解。心想:“讣文并未送来这里,外人除了陆志诚之个,这个月也没人来过,是谁告诉干娘的呢?”心念末已,西门夫人已经移转话题,她也不便盘根问底了。

西门夫人接着说道:“还有五十多天,你回去是可以赶得上的,你的弟弟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料想他是一定要回去的吧?”

蓝水灵道:“就不知弟弟是否还在少林寺,说不定他也有可能到别的地方去了。据我所知,他是领受师祖的遗命下山的,所以我不知师祖除了要地去见少林寺的慧可和尚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他去做?”

西门夫人道:“即使你找不到弟弟,你自己也要回去的吧?”显然她是希望蓝水灵回武当山一趟。

西门燕道:“妈,依我说,灵妹子还是不要回武当山的好,我可舍不得她呢。”

西门夫人笑道:“傻孩子,她不会再来的吗?再说她的爹娘都在武当山,你也应让她回去省亲啊。”

蓝水灵的心里是不想弟弟回武当山的,但说到她自己头上。她却是不能不为西门夫人的话怦然心动了,是啊。她离家已有三个月了,又怎能不想念自己的爹娘呢。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十娘体贴,我是要回家一趟的。”

西门夫人道:“好,那么我请你替我做件事情。”

蓝水灵道:“请干娘吩咐。就只怕我这点本领,能够替干娘做得了什么事呢?”

西门夫人笑道:“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叫你去做。”

说罢,回过头来,对女儿道:“我给你当作信物的那个指环,你只须给慧可大师看一看就行,不必交给他。”

西门燕笑道:“妈,你的女儿不会这样笨的。我当然知道,这个指环只不过是拿来证明我是你的女儿罢了,我怎么把这样宝贵的指环送给一个烧火和尚?”

西门夫人笑道:“我要你收回,并不是为了指环的宝贵,而是要你交给你的妹子。”

蓝水灵诧道:“给我做什么?”

西门夫人道:“也是给你做信物的。”

蓝水灵道:“干娘要我去见何人?”

西门夫人道:“见你们的新掌门人。”

蓝水灵笑道:“我正在想,回到了武当山。要不要向掌门人禀报?论理,我是应该禀报掌门人的,但我只是个挂名弟子,恐怕没有资格求见掌门,现在有了干娘的吩咐,我可以名正言顺求见了。”

西门夫人道:“但你不必先把我的招牌打出来,我交代你的话你要见了他再说。”

蓝水灵道:“女儿懂得。”

西门夫人道:“你可以告诉他,这几个月你是在我这里,而且已经认了我作干娘,他见了这指环,就不会怀疑你说的了。嗯,你还可以把我教给你的这招白鹤亮翅演给他看,如果他问起你在这里做了些什么事的话。”

蓝水灵料想还有下文,问道:“然后呢?”

西门夫人道:“然的,你把我的口信捎给他。第一、祝贺他当了武当派的新掌门。第二、你说,我想见一见他的儿子。他新任掌门,我不敢要他陪同儿子远来此地,只叫牟一羽和你一起来就行了。”

蓝水灵面上一红,说道:“我想回家多住几天,不一定能够和小师叔来的。”

西门燕笑道:“妈,你好心急想见干女婿啊!干妹子了,妈要替你撮合良缘,你可莫错过这个好机会。”

她哪知道,母亲要见牟一羽,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蓝水灵的原故。

蓝水灵红着脸道:“干娘,你听听燕姐扯到哪里去了?”

西门夫人微笑道:“燕儿,你的妹子面嫩,你和她说笑,也该适可而止了。不过,说正经的,江湖儿女,也无须太过避忌男女之嫌。如果你是为爹娘要留你在家中多住一些日子,我不勉强;如果你只是为了避嫌,不愿和你的小师叔一起回来,那却是大可中不必如此的。”

蓝水灵道:“干娘还有什么吩咐吗?”心里想道:“听干娘的意思,她最希望的是见到小师叔,至于我什么时候回来,倒是无关紧要了。”

西门夫人道:“你们早早就要动身,早点歇吧。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嘱咐你们了,啊,对,只有那个戒指最关紧要,你们可得小心在意,千万不要掉了。”

西门燕道:“妈,你放心吧,我不会失掉你的定贝的。”

西门夫人道:“你是笑我过份紧张吧?须知我宝贝的不是这个戒指。”

西门燕道:“我知道,是因为这个戒指可以作为两重信物。”心里却是有点奇怪的感觉,她的母亲平时的说话是绝不啰唆的,但对这个戒指却一再叮嘱,尽管她在口头上掩饰,但内心的紧张,却是令她这个做女儿的也感觉到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戒指乃是另有来历,并非仅仅因为她的母亲在三十年前,戴过这个戒指,而她的两个朋友——慧可和尚和牟沧浪都认得这个戒指,才把它拿来当作信物的。

西门夫人在女儿走了之后,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女儿的这个年纪,不觉呆呆出神,叹了口气,心里想道:“沧浪见了这个戒指,不知有什么感想?”时光倒流,她回到到三十年前了。

这个戒指,就是在三十年前牟沧浪送给她的。

那时他们已经是心心相印,彼此都以为终身配偶是“非君莫属”的了。但牟沧浪的家里,正在准备替他定亲。他的父母看中的儿媳妇是他的表妹。而她的家人也不喜欢牟沧浪,认为牟沧浪家世虽好,但风流倜傥,在“拍花惹柳”这方面的“名声”却不大好,恐非良配。

那时她寄寓在杭州一个亲戚这里,牟沧浪恰好也是作客杭州,他们几乎每隔三两天就要见上一次面。

但也合上一句老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尽管他们两情缱绻,难舍难分,终于还是到了不能不分手的一日。

也不知他的家里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封封家书,催他回去,最后甚至严限日期,再不回去,老父就要不认他做儿子了。

这枚戒指就是牟沧浪在回家的前夕送给她的。

戒指通常是被用来当作订婚的信物,但可惜牟沧浪送给她的这一枚却并不是订婚戒指。

“情比金坚犹未足,要如玉石放光芒!”这是牟沧浪给她戴上戒指之时所说的话。这枚戒指是比黄金有硬度更高的宝石。

“不管未来变化如何,我对你的情总是像这宝石戒指一样,永远也不会磨损。你耐心等我回来吧,现在我虽未能向你求婚,一回来我就可以补行求婚了。”牟沧浪这样说。她也相信他的求婚是迟早的事。因而毫不踌躇就戴上他的戒指。

谁知牟沧浪一去不回,如今这枚戒指的光芒虽然未减,当年的那一段情却是早被尘封了。

牟沧浪没有回来向她求婚,不过,第一个向她求婚的人也还不是她后来的丈夫。是另外一个少年,这个少年,也就是后来那个做了和尚的慧可。

慧可是牟沧浪的好朋友,和牟沧浪一样,都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她对慧可的求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竖起了戴着这枚钻戒的手指。

她不知道慧可的出家是否因为情场失意,但慧可离开时说的那几句话,她也是同样的永远没有忘记。

“我没有宝石送给你,我对你的情意也是永远不会变的,不管你嫁给何人,我并不奢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但我可以把比宝石更贵重的东西送给你,那就是我的性命,如果你需要的话!”

三十年前事,一一到心头。但究竟是谁对谁错?谁的感情更真,西门夫人也只能是感到一片茫然了。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