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条笔直的大道进入江陵府的北门,置身其中,城内处处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家家张灯结彩,户户喜气洋洋,爆竿声此起彼伏,歌舞调心旷神怡,不经意间便被荆州人的激情感染了。
这江陵府乃荆南节度使的治所,紧临大江,曾名噪一时成为大唐的南都,与晋阳、洛阳起名。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时,登南楼写出千古名篇《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此时正值元旦佳节,街道之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百姓们被锣鼓唢呐之声吸引着走出家门,不顾拥拥挤挤摩肩接踵,喜笑颜开地争着看舞狮子、踩高跷、跑旱船林林总总的杂耍。即便雪下得越来越大,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的兴致与热情,反而增添了几分浪漫的雅致。
舞狮人的技艺最为写意大气,正如白居易《西凉伎》诗中多有描绘,“西凉伎,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
此种出自西凉的假面戏,一入中原便靡然成风,受到百姓们的追捧。在行进的队伍里,那五只红色的大狮子风光无限,滑稽风趣极尽博取眼球之能事,每只都由十二名戴红抹额、穿着手画衣裳,持红拂子的狮子郎戏耍着,踏着太平乐曲向子城缓缓而行。
最前面是一个手执葵扇扮作大头佛的人,滑稽地做些哗众取宠的动作,狮子的后面紧跟着几个吹鼓手,他们投入地吹着敲着,尤其有个赤着脚的鼓手格外地卖力。不用说是去给节度使贺岁的,辞旧迎新之际讨取吉利钱吧。
这六十个狮子郎中有一女孩子,英姿煞爽,天生丽质,袭一身碧绿的短衣长裙,蹿蹦跳跃似蜻蜓点水,迂回辗转如菖蒲迎风。在振聋发聩的鼓声激励下,逗得跟前的单狮摇头摆尾,憨态可掬,赢得了暴风雨般的喝彩声。
郭岩他们三个人和运送食材的士兵,无一例外也被迎祥纳吉的习俗所吸引,随着人流悠悠踟蹰,向子城里节度使府衙涌去。
除去了肩上的重负,心情自然轻松愉悦,心情愉快了,黑脸伙长的话自然也多啦,“叔叔,你们来荆州有何贵干啊?”
“做啥?俺们来到这里有很重要的事,哎呀,可得办好嘞,小和尚是找人出气,那小小是找人问事,俺勒,是找人托付事情。”
“闪开!十万火急!”一匹快马从城门口挤进来,马上是个当兵的,他扯着嗓子大声喊着。可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前方的人群拥挤不堪,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而且对他更是视而不见,没有一丝躲闪让路的意思。无奈之下他硬往里挤,还挥舞马鞭不住地抽打着看热闹的人群。
一个百姓胆小怕事,十个百姓怨声载道,百个百姓可就要起哄胡闹啦。
“嗨,元旦佳节都为图个吉利,节度使搞庆典与民同乐,你却在这里叫丧,破坏捣乱。”
“马蹄子踩到我的脚啦!能有什么祸事?你在日白吧?先给你个好看。”
“这么多人怎么过得去?还用鞭子抽人,你是什么东西?”
“打他!”
“把他拉下来!”
有暴躁不羁者首先发难,动手夺了他的鞭子,将其扯下马来。大家你一拳他一脚,打得小校鼻青脸肿,连连哀嚎。
黑脸伙长往那边看去,不住地摇头厌恶道:“和宝,落过事闷得法,这时候想通过得胜街,你得长出翅膀来。还如此嚣张跋扈,该打。”他说的确是实话,大家都随着人流,往前一步步地蹭着。
“啥?这条街称作得胜街?真是怪巧的。”金良祖想起了武昌城里的得胜楼。
黑脸的许存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为什么对这条古街如此感兴趣,“是呀,这条街老早年就叫得胜街了,相传关羽镇守荆州时,曾北征魏国的樊城,在汉水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大获全胜。当班师凯旋途经此街时,百姓们自发聚集两旁欢迎得胜的将士,爆竿声声,鼓乐阵阵,载歌载舞,庆贺胜利,从此就改称得胜街啦。”
“瞎说,胡编乱造,关羽北征襄樊,是大获全胜,可并没有回师凯旋啊?陆逊白衣过江,偷袭荆州,江陵守将麋芳畏敌投降,断了关羽的后路,退走麦城被杀,哪里有凯旋江陵府一说呀?”红脸的赵武是个直性子,想啥说啥,“我看反倒是为了庆贺陆逊,兵不血刃夺取江陵府吧。”
“求求你们啦!让我过去,我有紧急军情向节度使禀报。”还是那个报事的小校在苦苦哀求着,他急得嚎啕大哭起来。
“和宝,像什么样子?自作自受。呸!给我们荆南军丢人。”赵武听到哭声鄙视地骂道。
许存突然翘着脚去看,“等哈哈,我怎么听着是申屠琮的声音,是他!他不是派去瓦子湖买鱼鳖吗?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划过他的脑海,促使他向后面高声询问着,“是申屠琮申屠队正吗?”
“啊,是许存老弟呀,我是申屠琮,我有重要的事呀。”那人是拼命地挤过来,满脸的血污,满身的尘土,所骑的战马也撇下不管了。
“队正,你不是去东边瓦子湖买鱼鳖了吗?押牙陈儒让你们早去早回呢,府里等着做鱼糕、冬瓜鳖裙羹和龙凤配呢。你采买的食材呢?”红脸的赵武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猜测他们与谁发生了冲突。
“两位老弟呀,惨啦,我带去的弟兄全完了。十万火急呀,草寇打过来了,黑压压、密麻麻的一片,来了好少人啊,他们说到就到,赶快去子城节度使府报信呀。”这位逃回来的队正惊慌失措地向城门处望着,像似草寇随时会杀进来,“守罗城的兵士都哪儿去啦?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呢?赶快关城门啊。”
“呃,不是黑压压吗?怎么还好少人呢?”三个外地人不懂方言,只当是他被吓得语无伦次了。
黑脸的许存带着怨气说道:“这个我知道,士兵都派出去了,有的进子城搭棚设席了,有的充当伙计帮厨了,剩下的像我们下乡四处采买啦。若是依着杨节使的想法,留下这几个还嫌多呢,要大开城门与民同乐。”
“关城门!撤吊桥,招集军队,是当务之急。”队正脑海里全是草寇残忍杀戮的情景,“王仙芝杀来了,军情公文里说的一点不假,是谁执意否定认为不可能的?事实摆在面前,草寇大举来袭如入无人之境啊。”
“哼哼,把军情当儿戏的能是谁?装腔作势的家伙。关城门你就不要想啦,没有杨知温的命令谁敢破坏庆典?”红脸赵武气得直瞪眼睛,“还要摆七星宴,有头有脸的都被邀请去子城赴宴,他还蛮巧咧。”
“什么时候啦?还在这里瞎折腾,赶快让百姓们回家备战吧。”望着身边人挤人的场面,申屠队正心急如焚地就要开口去喊。却被黑脸伙长一把捂住嘴巴,“不可呀,一旦惊动了百姓,互相践踏要踩死人的。”
摁住了这个,却忽略了那个,红脸赵武大吼一声震耳欲聋,“都是些没心没肺的!草寇已经打到城外了,还在这里瞎乐呵。散了吧,散了吧,准备打仗啦!”
这一突如其来的警示不得了,黑脸许存的心啊,提到了嗓子眼了,惊恐的百姓势必要夺路而逃,相互踩踏,人间悲剧即将上演。可万万没有想到,人们只是稍加停顿,驻步往这边诧异地望了一下,
“醉话!”
“他喝多了,看他的脸啊,红得像新媳妇的盖头。”
“这个当兵的在说笑呢,那里来的草寇?节度使说了,那是子虚乌有的鬼话。”
百姓们竟然不信,仍然我行我素,该干嘛还在干嘛,没有一个被吓得落荒而逃的。
“等不及了,草寇眼看着就到啦。”
“那帮畜牲太残忍了,杀人不见血呀。”
“靠挤进子城怕是来不及了,我恨不得变成丁丁飞过去。”
三个军头焦急地想着法子,面对人山人海的现实,他们有些无计可施了。
“我去送信!为荆州百姓免受刀兵之苦,义不容辞。”小男孩像个小大人挺着胸膛毛遂自荐道。
“你?”
“你?能行吗?”
“你怎么去?挤得过这人墙吗?等你赶到节度使府,什么都晚了。”
三个军头不相信郭岩能迅速赶去报信,大人都完成不了的事儿,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凭什么办到。
“我能行。”就见他提了提腰带,捋了捋头发,活动活动腰肢,身形一纵跃上房顶,蹿房越脊如履平地,转瞬间人已无影无踪啦。
“好轻功!得亏有这孩子在,否则耽误大事了。就是柔弱了些,动作像个小姑娘。”队正申屠琮道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成讷,恁和这位伙长抓紧时间,想尽办法把百姓们引进子城。”金良祖吩咐着和尚与红脸的许存,然后不容置疑地命令着另外两个军头及那二十个士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恁们跟俺去关闭所有城门,守城的顺从还则罢了,若是抵抗就地拿下。等节度使派援军来,能抵抗多久就抵抗多久。妥!奏剩下俺们这些人哩,看来要有一场恶战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