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经历了夜间暴雨后, 朝歌也有间断地下了二三十天的雨。
雨是微微小雨,清凉苏爽,朝歌的所有农田被染成了绿色,焕发出勃勃生机。
今日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子升一觉醒来便看到了橙红的云朵及王宫上悬挂的彩虹。
子升惊喜, 他急忙穿上鞋走了出去。
灯台周围的老树上已被绑上了许多秋千,孩童们围在一起双眼羡慕地看着正在荡秋千的孩子。
他们每个人只能荡十次, 荡完后就该换下一个人了。
秋千不远处有一个水池, 挤不上秋千的孩子便在这里玩泥巴。
子升有意将灯台打造为朝歌百姓精神的象征, 因此在灯台建好之初他便派遣一个小队在此看守。
百姓们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当他们忙碌时总会将孩子放在这里玩耍。
不知何时, 灯台已经成为了孩子们心目中的乐园。
子升坐在自己的VIP秋千上,周围孩童羡慕得口水都能流下来。
他笑着弯了弯眼睛, 叔齐站在他身旁汇报今日工作。
待叔齐说完后子升点了点头, 子升的眼眸中映着孩童们的欢笑与高耸的灯塔, 他问叔齐,“你说日后将灯塔一层建为学堂怎么样?”
叔齐顿住, 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目光。他手指蜷了蜷,声音带着微微颤抖道:“殿下所言当真?”
子升微笑,“学识皆被贵族所垄断,即便我想找到能人换下他们, 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
叔齐知晓了子升的意思, “殿下是想为殷商培养官员?”
子升没有否认, 只是他笑得更欢了。
他停下秋千伸了个懒腰,“你说当这群孩子被父母强行摁在学堂里,灯塔对他们而言还是美梦吗?”
叔齐感叹子升的恶趣味,他也跟着哈哈大笑。等笑完后, 他轻叹。
“幼时的噩梦,长大后的美梦。”
——
此时,朝歌城外的农田里。
因下了许久的雨,土壤依旧黏糊且空气中布满了土腥味。
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好,然而土壤非但未干反倒越发潮湿起来。
混在泥土中的水越来越多,泥巴也逐渐成了泥水。
若是仔细看去,则会看到泥水之中混着邪气。邪气在泥水中晕开,成了一四耳猴子的形状。
四耳猴子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它的手臂非常长,在泥水中不停搅动。
若是有仙人在此,定可以认出此物便是长右,代表水灾。
刺耳的尖叫声传至周围郡县,不少百姓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为何,今日他们的脑袋特别难受。
子升有灵气护体,避免了邪音入耳,却让他错过了发现长右的机会。
有百姓来到农田里,却发现了漂浮在空中的巨型泥水四耳猴。
百姓被吓得摔倒在地,惊恐大叫。他全身沾上了泥水,十分狼狈。
四耳猴见到百姓后张开血盆大口,潜伏在周围的妖邪发出了令人惊悚的欢呼声。
空中升起了十米高的巨型爪子想要撕裂百姓。忽然,爪子被一鞭拍散,升腾消失在空气中。
泥猴僵硬转头,又是一鞭直接抽散了它的魂魄。空气中只传出了一秒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其身体如同被神火灼烧瞬间化为虚无。
闻仲手握雌雄双鞭,不禁垂眸笑了出来。
“我殷商当真是人人可欺,什么不入流的妖邪都敢插一脚过来。”
一众妖邪见到闻仲的实力,吓得半条魂也没了。它们这才发出了真正的哭嚎声,使出全身力气想往天边逃去。
然而,闻仲又怎是好惹?
他收下双鞭,眉间的第三只眼只是将妖邪一照。妖邪如被炙阳灼透,顷刻化为灰烬。
“太师……”,手下忐忑不安呼喊他。
闻仲仰头望向朝歌方向,他皮笑肉不笑,“走,去看看那不争气的东西!”
手下颤抖了一下,低下了头。
他不敢猜测太师所指的人是谁。
闻仲让大军停留在城外,他则骑上墨麒麟独自飞向王宫。
空中,他听到了朝歌百姓的闲言碎语。
[……大王可宠爱……]
[是……今年葡萄成熟得早……今日大王专门将……]
[真对……有那么好?]
[那可不?听说大权都……]
闻仲闭上了双眼,气息逐渐加重。真是昏君!不过继位半年,就又惹了莺莺燕燕。
只不过那狐狸素来喜欢吃葡萄,也不知道如今待在帝辛身边的……是否是那狐妖?
他重生以来生了很多变数,他记得上一次帝辛登基时他明明没有征战。
闻仲继续向前飞去,却看到了高耸的灯塔。
一瞬间他感觉到大脑充血,却强忍了怒气。
半年时间,帝辛竟劳民伤财建了鹿台!
闻仲重重喘息,片刻又归于平静,同时他双眼变得决绝。
帝辛休想再手握大权。今后二十多年的工夫,若他日以继夜地扶持殷商,定可以助殷商摆脱这次困境。
闻仲飞到王宫之中,将墨麒麟丢到帝辛寝宫外。
宫人想入内禀报,却被闻仲强硬拦下。
闻仲步伐稳健走了进去,同时双鞭浮现在手中。
墨麒麟无聊地呆在寝宫外,这时一只胖白狐狸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
墨麒麟忽然打起了精神与白狐对视,白狐也瞧见了墨麒麟,二者面对面。
墨麒麟:“呜嗷,呜嗷!”
白狐:“嗷嗷,嗷嗷!”
二者纷纷呲牙咧嘴,装出凶狠的模样。
墨麒麟仗着自己块头大俯视着白狐。
白狐也不甘示弱,直接将自己变得与墨麒麟差不多大。只是它比较肥,显得比墨麒麟更大一点。
“呜嗷!呜嗷!呜嗷!”
“嗷嗷!嗷嗷!嗷嗷!”
二者吵了半天,越看对方越生气。
最后白狐屁股对向墨麒麟。
它才不跟这个黑球玩!
黑麒麟同样:一团白球,一看就被冲掉色了!
今年的葡萄早熟,刚一下来子升便到子受宫里来吃葡萄了。
子受困倦了,独自躺在榻上半睡半醒。
子升吃了许多,撑得自己连打哈欠。
他将子受往里面推了推,自己也想躺在塌上。
子受不喜欢睡在里面,于是一把提住子升的衣领,将子升扔到了夹缝里。
子升睡里睡外无所谓,只是他王兄每次把他挤得不行。子升翻了个身,把脸压在子受的胳膊上。
一坨婴儿肥就这样被压扁了。
忽然,大殿中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听起来稳健且有节奏,一听便是练过的人。
子受双眼瞬间睁开,那人已经走到了榻前。
见到熟悉的面容,子受猛地一激灵。他单只胳膊撑住榻,起了半身,他惊愕道:“太……太师?”
子升一下子被子受推开,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脸已经被压成红印子了。
闻仲俯视子受,握住双鞭的手越来越紧。他强抑怒意,缓缓向子受腰间看去。
他来时看到桌子上一堆葡萄皮,他以为是那狐妖出现了。
能一次吃那么多葡萄,除了狐妖,闻仲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但此时他再看,却见子受身上窝着一小孩。
小孩打了个哈欠,睁开乌黑的双眼,那幅面容与子受有近九成像。
小王子怎么这么大了?
闻仲心中只划过一瞬疑惑,随后又转为满腔怒气。
子升见到闻仲下意识眨了眨双眼,待他反应过来后不由呼喊,“二……”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闻仲丢到一旁。子升不知所措,却见闻仲扬起鞭直接向子受挥去——
子升:!!
子受也懵了,平白挨了一鞭。但他又不是平常文人,等待下一鞭挥下时他便闪了开来。
“太师!你这是作何?!”,子受惊呼,见闻太师还要打他子受便连忙跑向他处。
不是他不反抗,一来闻太师德高望重,他尊敬太师,不好出手。
二来,他曾与太师比过武,即便他有倒曳九牛之力,也打不过会仙术的闻太师!
闻仲被气笑了,“作何?我要替先帝好好教训你这个昏君!”
子升站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闻太师追着他王兄跑,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闻太师!
只是,太师为何是这番反应?还有……叫他王兄昏君?
子升眼神闪烁片刻,下一秒赶紧扑到子受前拦住闻仲。
“太师,别打了!别打了!”
闻仲教训子受并未动用法术,而是以凡人之躯教训。他追了半晌,也喘上了气。
“小殿下你让开,你父王就该被教训!”
子升:?父王?
他傻愣愣地望向他王兄,像吗?
闻仲还欲再打,子升又急忙拦住,“太师冷静下来,别打我王兄!”
闻仲停顿了片刻看他,“王子全被分封到外地,你是哪位?”
子受这才说上了话,“这是与我同为嫡出的小弟,子升。”
——
变数终究太多了,闻仲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匆匆教训了子受两下,这才走了出来。
他牵着墨麒麟走出宫门,宫人却恭敬对他道:“太师,摄政王知道您回来了,特意为您安排了酒宴。”
闻仲一顿,他扫了宫人一眼,沉声问:“摄政王是谁?”
宫人道:“是陛下的嫡亲幼弟,小殿下。”
闻仲这才将刚才那个看起来灵动的孩童与摄政王联系在了一起,只是他却紧紧皱了眉。
“一个孩童如何治国?先帝又怎么会将他封为摄政王?”
宫人打了个哆嗦,像是在忌惮什么。
他慌忙道:“回太师,摄政王殿下有才有德,被封为摄政王是实至名归……”
闻仲盯着他直言道:“你在怕他?”
宫人急忙跪下,“奴……奴不敢。”
闻仲挥手离去。
对于闻仲而言,子升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子升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却突然拿了殷商的不少权,这让闻仲不由对此人提高了警惕。
他向王宫外走去,百姓的声音越发明显。
“摄政王真是好,多亏了他……”
“幸好是殿下在管治着我们,不然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
“殿下手握政权,只要殿下一日不倒,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闻仲听着百姓的话,心却凉了半截。
好一个殷商,原来竟成了他人的囊中物。
大军被风风光光迎了回来,子受率领百官亲自前来迎接,闻仲勉强给了个好脸。
闻仲看向百官,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央的商容。
商容竟然还活着……
闻仲一阵恍惚,许是间隔太久,他的记忆中尽是这位老友死前悲愤的模样。
他不该东征,当年他一回来便听到了商容撞柱而亡的消息。
他闭上眼,回忆中满是商容在哀嚎。
商容骂帝辛无道,再怎么劝阻帝辛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整日他都在为殷商将亡而泣。
他想要以死唤回帝辛清醒,却只是徒徒丢了性命,便被帝辛抛之脑后。
思及至此,闻仲心中涌出一股悲愤。
当他睁开眼时,却见商容笑呵呵地看他,其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年轻了不少。
闻仲心里一动,事后他拉过商容于人后问话。
“怎么几年不见,你却愈发年轻?”
“啊?”,商容惊讶了一声,随后摸了摸胡子大笑,“你净会抬举我,我也是年龄大了。不像你是修道之人,如今容貌就和年轻人差不多。”
难得见商容心情大好,闻仲便问:“我见帝辛清明了许多,许是他最近懂事,你才如此开怀?”
哪知商容皱起眉像是在思考,半晌他在恍然大悟。
“原来是陛下,他许久未上朝未管理国事,我都忘记还有他了。近日都是摄政王管事,小殿下机智聪慧,我越发喜欢小殿下了……”
闻仲停滞了许久,他眯起双眼冷笑,“好他个帝辛,真将王位捧手送人!殷商都要被他给卖了!”
“诶!诶!”,商容不乐意了,“要他来作甚?小殿下处理国事好好的……”
闻仲看了他一眼,气冲冲甩袖而去,“你也是糊涂!”
闻仲一连几日未曾上朝,因他实力非凡以及手握大权,朝中也无人敢催他。
子升数日命人来叫闻仲,闻仲却对他理都不理。
子升颇为失落,子受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子升无精打采道:“王兄,我是真喜欢太师。”
子受“嗯”了一声。
——
对于闻仲而言,他对子升的排斥皆来于他对子升的陌生。
但眼下殷商即将坍塌,朝中的无人可用让闻仲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他累了,他也是人。
想一人扶起一个王朝何其艰难?
前有整个阐教与诸多圣人为敌,后有如巨山般的殷商压在他的背后拖住他前行。
他想起他上一世求神问仙,帝辛却一直在残害忠良,鱼肉百姓,将殷商往火海里推。
与他相识的人曾一个又一个在他眼前死去……
闻仲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这一世他本想将殷商向上拉扯,谁知却出现了摄政王这个变数。
这小孩是个劲敌,比许多对手都难缠。
闻仲揉了揉发晕的脑袋,他问向一直留在朝歌的仆从。
“费仲尤浑可还在帝辛身边侍奉?”
仆从顿了顿,目光复杂道:“大人,这二人已被大王杀死……”
闻仲手停下,他猛地抬起头,“帝辛怎舍得将这二人杀死?”
仆从低下头细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闻仲听到最后竟扶额笑出了声,“这小孩呀,可比妲己还要厉害。”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与子升有关的事后发自内心笑了出来。
“这倒还好,竟一不小心解决了两个祸害。”
闻仲歇了几日也缓了下来。等到中午时分,他决定亲自去会会这小孩。
闻仲一到宫中,便有人急忙去禀报子升,闻仲并未理会。
他按照宫人的指引,一路来到了子升处理公务的大殿前。
“太师……”,宫人向他行礼。
闻仲挥手,令宫人止住声音。
他撩起衣摆准备踏过门槛,却突然听到了仓促的脚步声。
“太师!”,一白嫩的小孩扑了过来直接抱住了他。
闻仲僵住,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了手。他低下头,同时瞧见了小孩乌黑但闪着亮光的双眸。
他抿了抿唇,迈过门槛,动作有些僵硬。
子升弯着眼睛道:“太师多年为国操劳,子升钦佩太师,子升喜欢太师。”
闻仲活了这么多年,却头一回被人抱住说了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