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令刚颁布的那几天风平浪静, 但宁静之下却滚着一股躁动。
地痞之所以被称为地痞,一来是他们身强体壮却好吃懒做;二来他们人野胆肥,敢在已有律法的情况下去欺压老实的农户。
法令刚出的几天,他们收了胆子, 不敢惹事。但他们毕竟懒散, 眼见家中的粮缸渐空,内心的邪欲便压制不住渐渐冒出。
终于, 街市上, 一户人家的粮食被地痞粗暴抢走, 主人一家哭天嚎地。
这次人们的脸上不再麻木,有人面露迟疑。
人群中有人默默攥起了拳头, 更有有几人偷偷向刚修建好的府衙跑去。
府衙原本破旧不堪,以前的朝歌尹根本就不在此办公。子升接管了这里之后, 让人对其修缮。他不求府衙如何富丽堂皇, 只求干干净净, 摆饰建筑能结结实实。
府衙初建的几天,守在这里的衙卫们简直都快发霉了。
他们端了个凳子坐在门口, 不停地向外张望,结果连只苍蝇都不愿意飞进来。
就在一名衙卫打着哈欠想要进去取张毯子时,忽然有几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 有人当街抢劫!”
衙卫一听, 困倦的双眼瞬间泛起了亮光。不仅他听到了, 守在这里的衙卫都听到了!
这下好了,其中一人对这几人问话,其余人纷纷进去换衣服抄家伙。
衙卫们前所未有的亢奋,这可是他们处理的第一件案子, 一定得给办妥了!
民众正心焦地看着主人家抱住地痞的大腿哭喊着不让其离开,地痞恼怒,直接伸脚踹向主人。
民众被激起了怒气,被踢到的主人家全身沾满了灰一脸绝望。
明明此事常有发生,但今日的人们表情鲜活,似将自己的情绪投入了其中。
就在地痞欲像往日那样对主人家行暴时,忽然,阵阵脚步声飞奔而来。
人们闻声望去,衙卫们身上的官服被映在眼中。
只见尘土扬起,地痞瞬间被几名衙卫拿下。结实的绳索将其牢牢捆住,人们心中有情绪在翻滚,只见其中一名衙卫捧着一张自己摘抄的告示道:“此人当街抢劫,人证物证俱在……”
衙卫迟疑了几秒,抬起头对眼前民众道:“你们可愿意为这次抢劫作证?”
街市渐渐沉寂下来,过了半晌,有人小声道:“我亲眼所见,他抢了人家的粮食,还当街打人。”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陆陆续续有人小声开口,“我也看见了,就是这样。”
“这人是有名的地痞流氓,从七年前就开始鱼肉乡里,他甚至还杀过人!所以人们才……”
不敢惹他四字未说出,此人便被亲属捂住了嘴。
但即是如此,地痞的罪行被人们一点一点扒出。积压了许久郁气的人们就像是在泄愤,他们的声音由小至大,声声泣血。
他们像是在发泄,有人说着说着甚至哭了出来。
子升站在远处,一衙卫守在他的身旁。
子升转头对衙卫道:“将大家说的罪行记下来,事后一一去核实,所犯之罪皆按法惩处。”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如果其中有死罪,那便让他生前将所该受的刑罚一一受了再处死。”
“是,殿下。”
此事竟得到了摄政王的关注,衙卫们更加不敢马虎。
他们按照摄政王的安排,在衙门口放了一个青铜箱,再用木材打了一块告示板。
他们将地痞暂且收押,告诉民众他们取证还需要时间,如果手中有证据,随时可以将证据呈入府衙。如果害怕得罪人,可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将证据投入青铜箱内。
这是府衙处理的第一个案子,朝歌的民众都在关注。
府衙不负民众期待,每日将进程张贴在告示板上。
地痞每被确立一个罪行,人们便大声欢呼。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时代,人们就连普通的温饱都无法解决,整日行色匆忙且双目茫然。
他们想与人交谈,但如此贫苦的情况下又能交谈什么?怕是有人还嫌弃说话会浪费自己的力气。
但地痞之事有了,一下子整个朝歌都将注意力集中于此。人们饭后或者相遇,都会以此为话题。
“听说又被判了一个罪名!”
“是吗?这都攒了多少罪名了?他们真该死!”
“我记得那地痞前两年好像打了我小舅子家媳妇的姑姥爷。”
“啊?此等事快快去禀报,切莫让他逃脱!”
地痞之案毕竟是第一例,子升难免破例追溯往日罪行。
但实际上,随着报案的人明显增多,子升做出了要求。
[报案最好报颁布法令之后发生的案子,府衙也会优先处理。法令颁布之前的案子,除非是生死攸关的案子,府衙才会帮忙处理,但有些刑罚也会被量减。]
子升颁布这条规矩,一来是因为乱世之中没有几个人是清白的,再加上当时律法较松,很多人犯罪而不自知。倘若真秋后算账,恐怕会人心惶惶。
二来是因为人力有限。若真每个人都要把几十年前的旧账翻出来,就算来一百个府衙也不够用。
这条命令一发布出来,一些人感到困惑不解,但见到是摄政王发布,凭着对子升的信任他们也无任何异议。
有此想法的人尚且年轻,他们没注意到家中长辈或者关系较近的亲属总算松了口气。
事后,地痞的手下伺机报复回去。
他们不知道是何人告发了他们老大,于是他们将矛头对准了那日他们老大所抢劫的人家。
那户人家的大门被砸开,地痞们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一家人哆哆嗦嗦发抖,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民众却不怕了,好几个人见状头也不回的向府衙跑去。
事后,十条法令又加了一条。
[罪人被惩处后,如若心生不满,其人或其亲属朋友对他人报复,处刖刑。]
刖刑,即断掉膝盖以下的腿。
自此,风平浪静。
解决完了纪律风气问题,子升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最重要的方面上,即人们的粮食问题。
一说到粮食,子升便头秃得不行。
当前粮食紧缺,若是有100人,所有的粮食加起来便只够15人吃饱。
而且许多青壮还被征了军,劳动力更是少的不行。
子升该怎么办?解散军队,让人们回去种地?
拉倒吧。殷商都快亡了,军队要是解散了,大家只剩下歇菜了。
越是在这个时候,军队越是不能停。
子升翻动脑海中记忆,试图找出乱世让人吃饱的方法。
但他翻遍历朝历代,他发现人们的吃饱方式是抢。自己的粮食不够了,就去抢别人的。
子升:……
朝歌不够吃了,抢谁?抢周边城池?算了吧,那还是他的地盘。
除非是去抢其他小国,但这都是一锤子买卖,这顿吃饱了下顿怎么办?
况且,即便是敌方,子升也不忍心让无辜的百姓受死。
他没有一颗称霸天下的心,他认为人命比权力重要。
子升想了许多方法。如今的粮食产量低,哪怕将所有的地全种上粮食,恐怕也只够人们温饱。
更何况许多农田都是贵族所有,他们都有自己的佃农,佃农只留下勉强自己吃的口粮,剩下的全交由贵族。
子升知道贵族奢靡,平日饮食有一半都要被浪费。
他回去之后特意让人自此节俭,但无数贵族家中仍是有不少剩饭被倒掉。
子升叹息,同时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当务之急便是让人们吃饱。
子升想了想,便熬夜设计了几个工程。
他准备为朝歌修建一些建筑,并让人张贴告示,在城内外招募人选。
又是新告示张贴了出来,人们纷纷围了过来往前面挤,生怕听不到守卫的声音。
“……需要修缮,同时要建造新塔。今日特招一百人,工期十天,每日四个时辰,有三斤米粟……”
“啊,这是何意?”
“有粮食了!我家只剩下了半斤米!勒紧裤腰带也只够我全家吃三天。若真能成那百人之一,修建十天,便有三十斤米粟,到时新粮就能下来,我们全家就能活下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会有这种好事?平日不都是抓人前去吗?今日怎么会给粮食!”
“如何去?官爷告诉我们如何去?!我这就让我,我爹,我儿子一同去!还有我媳妇……”
“你要脸吗?这么重的活你让一女人家与你一同受苦?”
“你们可别说这么多了,要是我媳妇知道了,非得抢着去!”
守卫听到了人们的呼喊声,他敲了敲锣,“肃静,诸位皆知这是一件好事。实话告诉你们,这是摄政王殿下见人们食不果腹,特别找出来的活计!殿下可说了,一四口之家只能去一人,四口到八口之内可去两人,不然粮食都挤在一户让他人怎么吃饱?”
说着,守卫便让人搬来了一个桌子。
他坐在桌子前道:“明日辰时,想要去修建的人便来此地报名,人数一满我就收摊子了。切记,到时不可插队,否则全部抓走!”
人们听到后热血澎湃,若不是守卫赶人,他们恨不得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一些人在回去的路上纷纷打量周边的人,见到有人比他强壮便一脸不屑,见到有人瘦弱更是不屑。
他们捏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心想光是这体魄上面怎么能不选他们?
今日的夜晚不似以往宁静,总有人在家中窃窃私语,一夜未眠。
第二日,守卫打着哈欠前来选人。他像往日那样走向熟悉角落,此处的燥热却令他睁开了眼睛。
一看,好家伙,整条路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何时起来,队伍早已排得如长龙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