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楼里,薛令仪早已醒来,知道曹凌竟是回家来了,心中自有几分喜意,只是想起之前他们相处的那几日,不觉又沉下心来。gsgjipo那厮的性子阴晴不定又着实厉害,也不知瞧着肚里的孩子,是否能收敛一些。
薛令仪的小情绪如碧毫无察觉,她正欢天喜地地服侍薛令仪换了一身精致的新衣,却是上头着了一件丹色五彩遍地锦百蝶绕花的缎子小袄,下头穿了一件月白色金丝挑线穿花风缕金的拖地长裙儿,头上挽了一个飞天髻,簪了各色珠钗,绣簪,正是珠翠堆满,通身的锦绣气派。
“得了,已经尽够了。”薛令仪推开如碧拿着明珠钗环的手:“我又不是个木头架子,身上头上哪一处不是沉甸甸的,还不快放回去。”说着,又顺手拔了几根簪子搁在了妆台上。
如碧只好放了明珠钗环回去,转手拿起了压裙边的禁步碧玉,眼神坚定:“这个不能少了的。”
薛令仪无奈点点头,任由着如碧将那禁步系在了腰间。
如碧系好了禁步,将薛令仪上下仔细端详片刻,愁眉苦脸道:“还是太素了些。”
薛令仪无语地睇了如碧一眼,这丫头是要把妆匣里所有的首饰都带到她的身上去吗?也不看看那都是金子银子宝石做的,沉甸甸的压死人了。
转过身,薛令仪往明厅里去了。
如碧忙去扶着她,却听薛令仪道:“如今我怀着身子,脑仁儿上坠了满头的金灿怪沉的,何苦来哉?这般清淡素雅就好,没得浑身妖媚,李嬷嬷瞧见了又该给脸子瞧了。”
一时在罗汉床上坐下,如灵拿了大引枕靠在薛令仪身后,又将一碗温热的藕粉汤圆捧给了薛令仪。
薛令仪端着碗笑道:“还是你体贴,知道我饿了。”
如灵笑了笑,矮身在罗汉床前的绣墩上坐下,拿起筐子里的花绷子慢慢绣了起来。
如碧却是在屋子里坐不住,喜不自禁地说着:“奴婢出门去瞧瞧,王爷可来了。”掀开帘子就去了。
如灵瞧了如碧一眼,低下头一面往缎子上扎着纤细的银针,一面低声道:“娘子可听说了,李夫人有意将梅娘子的孩子养在膝下呢!”
薛令仪拎起调羹搅了两下,笑道:“听说了,如碧那丫头,一早就在我耳朵边叽叽喳喳说这回事呢!”
如灵撇嘴道:“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去抢人家的孩子,李夫人以前瞧着跟个仙人一样,不食烟火冷冷清清的,不想里头竟是这么龌龊!”
薛令仪舀了一颗汤圆喂进嘴里,满嘴香甜,糯糯可口,不由得笑道:“夺人孩子心思是毒了点,不过那梅娘子出身低微,若生的是个儿子,以后鉴于母亲的出身,必定要矮了旁的公子一头。若是个女儿就更不好了,旁人一听是个庶出本就低了一等,若是再知道亲娘是个歌姬出身,她又养在那歌姬母亲的膝下,想来以后婚配不会太顺心如意。”
如灵面露出怜惜来:“都是王爷的骨肉,却分了这么个三六九等。”
薛令仪又舀了一颗汤圆,嚼在嘴里真真是甜糯好吃,不禁眯起眼来陶醉了一会儿,方笑道:“那梅娘子若是为了孩子,倒不如依了李夫人的意思,一则为孩子寻个好前程,二则,她人微言轻,怕是这事儿压根儿就没她说话的余地。除非——”
如灵正听得认真,见着薛令仪又舀了汤圆要吃,不禁嗔道:“娘子可真是贪嘴,这话说了一半儿不说了,真是急死人!”
薛令仪才不理她,笑眯眯美滋滋又吃了一颗,才笑道:“除非那梅娘子深受王爷宠爱,能在王爷跟前说上话,如此一来,李夫人的打算就只能落了空!”
如灵撇嘴:“梅娘子虽是有了身孕,也不过是她运道好,有福气。娘子不知,娘子未曾入府前,李夫人可是府里头的第一人,哪里有那梅娘子说话的地儿。”说着忽的瞥了薛令仪一眼,忙笑道:“自然,和娘子的恩宠一比,却是天地之别!”
薛令仪将最后一颗汤圆吃进嘴里,愈发觉得这碗藕粉汤圆好吃得不得了,喝尽了里头的汤汁,又把空碗递给了如灵,接了漱口水,一时拿了帕子擦擦嘴,才笑道:“你这丫头不必小心翼翼,我又不是个心窄好妒的,还怕你说不成?”
如灵瞧了瞧薛令仪的脸色,当真半点的醋意也没有,忽的一叹,说道:“虽说王爷地位尊贵,又是人中龙凤,文武双全真真儿是万里挑一,但奴婢还是觉得奴婢的表哥好。若是以后表哥对奴婢存了二心,生出了纳小老婆的心思,看奴婢不将他的脸给挠花了去!”
薛令仪眼神一怔,忽的心头泛酸,落了两行眼泪出来。
如灵这话说得没过脑子,出口便生了悔意,正待讨饶,忽就看见薛令仪淌了两行眼泪出来,不由得大惊道:“娘子?”
薛令仪一时悲上心头,竟是失态于人前,忙扯起帕子掩了面容,说道:“你快出去!”
如灵见她如此形容也不敢多问,忙放了花绷子,起身就往外走。落下珠帘的一瞬,如灵顿了顿,还是低声说道:“怕是王爷要来了呢!”
薛令仪本是满腹的辛酸苦楚登时凝在了心口,她拿着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起身去了妆镜前仔细端详,见着妆容未曾有碍,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卧于罗汉榻上。再思及往事,只觉满腹厌憎。
说什么心里只有自己,说是定要白头偕老,永不相负,可那边儿武陵王才刚露出要纳她为妾的意思,那人便缩了起来,当真是个缩头乌龟。
后头更是枉顾她的一片真心,那晚夜色茫茫,她孤身等在那棵柳树下,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白日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他也不曾出现。后来更是转头娶了旁人,凉薄至此,何必挂心。
想那青梅竹马的情分也不过尔尔,薛令仪自嘲一叹,转手拿起方才如灵绣着的花绷子,仔细看了两眼。
如今绣的正是小孩子肚兜上的花样子,红彤彤的福字,恁的喜庆。薛令仪看着手中的“福”字绣,由来想起了她头回当娘的时候,也曾给她的清羽绣过这个花样子的。
她的清羽,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正是怔怔看着的时候,门外忽的传来如灵的声音:“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薛令仪一抬头,就见那曹凌正掀开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身宝蓝色底子银灰斗纹直缀,腰间缠着八宝镶螺钿的宝石腰带,面如白玉,剑眉如锋,真正的贵气逼人。只是他却是沙场上厮杀出来的人,满身的煞气挡也挡不住,直将那贵气生生削弱了几分,倒多了许多肃杀的阴冷之气。
阎王老爷来了,薛令仪心里一惊,忙搁了那花绷子,起身穿鞋之际,曹凌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双手握在薛令仪两条柔细的小臂上,漆黑眼瞳中氤氲着浅浅暖意,温柔道:“身子可还舒爽?”
薛令仪顺着曹凌的力道重又坐回了罗汉床上,笑道:“妾身还好,有劳王爷担心了。”说话间,嗅得一股清淡的茉莉皂香,虽面前这男子叫她心生畏惧,但这皂香的味道却是熟悉的,不觉轻轻一笑,问道:“只是王爷如今该是在洛水绞杀匪贼的,如何就回家来了?可是那匪贼已然绞杀干净?”
曹凌细眼将薛令仪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果然见着神色尚佳,心里稍稍一松,温声道:“听说你有滑胎之像,我不放心,便回来看看。”
洛水和武陵镇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想他奔波劳苦,只为回来看看自己,薛令仪有些感动:“王爷真是有心了。”
曹凌唇角微动,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低眼看见薛令仪的一双素手,正交叠轻放在双膝之上,指节修长仿佛青葱,指盖饱满圆润,莹莹有珠光,心中一动,便探手抓来握在手心,轻轻摩挲片刻,低声说道:“你十年前便该成了我的女人,侍奉左右,为我生儿育女。如今分离十数载,又成眷属,实属难得,如此被皇天庇佑的情分,本王自然更加珍惜。”说着抬起眼,仿佛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清光闪烁,似有意味隐隐深藏。
薛令仪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瞬时神色大变,只是双手还被那人攥在手心,灼热的温度仿佛滚油一般,烫得她几乎下意识就要缩回手来。
这厮又开始提起以前的旧事了,怎么办?
心里几番纠缠,薛令仪虽是浑身僵硬,却犹自存着几分清明,脸上慢慢堆起温柔的笑,微垂着螓首,紧抿唇线半句话也不肯说。
还是以静制动吧,再看看这厮下头的言语又再说。
曹凌打量着薛令仪的脸色,忽而唇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曲指将薛令仪的下巴勾起,意有所指地笑道:“我记得你往日最擅言辞,怎的和我在一处,却是如此寡言少语?”
这个挨千刀儿的男人——
薛令仪默了一瞬,忽的掀起乌黑长睫,一双如玉似珠的眼睛闪烁着凉凉清光,慢声回道:“许是王爷年岁大了记性也跟着不好了,妾身自幼便少言寡语,就从来不曾擅长过什么言辞。”
曹凌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美人脸,她的眼睛黑黢黢的,好像他以前手腕上曾经带过的黑曜石珠子,如今正泛着异样的光彩,挑衅似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