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凌固然性子厉害, 可事实证明,他是拧不过薛令仪的,到最后也没能问出来, 为何她会难安。zuowenbolan
翌日,曹凌便吩咐了下去, 叫侍从收拾了行囊, 一行人回了王府去。
眼下已是十月初, 天气已然渐渐冷寒, 好在关雎楼的下人们都是机灵的,薛令仪进得屋里,便觉里头温暖如春, 已经是烧了炭火了。
“这就烧上炭了, 等着真个儿落了雪花,又当如何?”如碧笑着,转身去抱贞娘。
薛令仪一面看一面嘱咐:“给她换一身加棉厚衣,今个儿就不要带出门去了, 缓几日再说。”
如碧点头应下, 抱着孩子指挥着小丫头去找衣服。
薛令仪又回转头, 见颜清羽跟在她身后,立在厅中央, 也不动, 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珠子四下乱看,笑着上前问道:“瞧什么呢?”说着又去解开他身上的披风, 递给了旁边的丫头。
颜清羽忽的指着多宝阁,说道:“这个,喜欢。”
薛令仪扭头一看,可是巧了,正是那尊瑶池仙境的盆景,不由得笑道:“你倒是识货,这可是好东西呢!”
颜清羽笑得腼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娘,我要。”
儿子要,薛令仪哪里还会舍不得,笑道:“来人,把这东西搬去东厢房。”又觑着颜清羽笑:“你好好儿再瞧瞧,喜欢什么,就叫丫头搬了去。”
颜清羽殷红唇瓣微微一咧:“好。”
芍药在一旁立着,这会子才算是回过神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方才进得屋子里,这满屋子的金碧辉煌,可是叫她晃了眼睛。她也不是小家子气,当初在吕府,那姓吕的也是什么好玩意儿都往夫人屋子里头搬,那时候就瞧着吓人,今个儿再看这满屋子的东西,可不是吓人了,却是把死人吓活了。
芍药瞧着颜清羽一会儿的功夫就指了好几个瞧起来很是值钱的东西,忙上前几步,扯了扯薛令仪的衣袖。
薛令仪回眸一看,见芍药眼里含忧,心里立时透亮了,笑道:“怕什么,碎了破了也不怕,好容易他有个喜欢的东西。”
只是这颜清羽倒好似进村打劫的山贼,和薛令仪却是一个性子,都喜欢嵌珠宝玉石的晶亮玩意儿,这手指头东指西指的,架子上便有些显空了。
如灵过来担心道:“娘子,总是搁在屋子里,公子来了也能瞧,都搬走了,等会子王爷来了,空荡荡的,怕是要恼了。”
薛令仪看了一眼,也觉得有些不像话了,上前拉了拉颜清羽:“你这小贼,都搬走了,娘看什么呢?”
颜清羽本是笑得欢欢喜喜,一听这话先是一愣,眉头就皱起来了,然后上前拦下那几个搬东西的丫头,板着脸道:“回去!”
丫头们并不是在庄子里头伺候的,听着这话有些懵,愣了一回,也不敢去看薛令仪,都回头看向了如锦几个。
如锦笑道:“公子是叫你搬回去呢!”
薛令仪两只手将颜清羽的脸用力挤了挤,笑道:“你这孩子,还怪孝顺的。”说着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几个丫头,说道:“如锦,你过来。”
如锦满脸欢喜地快步走来,笑道:“娘子要说什么?”
原先如锦还能在薛令仪跟前排上号,如今来了个芍药,便是如灵也要退避三舍,却哪里还有她的位置。眼下被点名叫了,心里自然欢喜。
薛令仪拉了她的手,笑着看了她两眼,拉了她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温声说道:“你也知道,公子与旁的孩子是不同的,如今芍药总在我跟前儿伺候,有时也看不到他。再说,公子如今的情形,得需要有个口舌伶俐的丫头一旁多与他说说话,你若是愿意,我想着把你拨到公子跟前伺候。”
在公子跟前伺候,自然是比不得在娘子跟前伺候有前途,更何况那个公子,大家伙都知道,并非王爷的骨血。只是翻过来再想,公子便是娘子的命,其实伺候公子,倒也跟伺候娘子差不多。更别说娘子跟前她排不上号,可去了公子跟前那便不一样了。
如锦抿抿唇笑了:“奴婢听娘子的吩咐。”
见如锦立时就肯了,薛令仪笑得更是温和了:“好丫头,到了那儿去,把你提成一等丫头,你好好儿帮我看着公子,伺候好了公子,便是伺候好了我,我心里感激你。”
如锦忙跪下给薛令仪磕了个头。
因着从庄子里带来的箱子不少,屋子里乱糟糟的,丫头们来来往往,看得人头疼。薛令仪就带了颜清羽和贞娘,往东边儿的明厅去了。才刚坐下,叫人拿了七巧板来,外头便来了一个婆子,恭敬道:“回禀娘子,织香苑的孔儒人来了。”
如碧一听立时撇嘴:“她耳朵倒是机灵,腿脚也快,咱们这儿还没利索呢,她就来了。”
如灵在后头忙给了她一巴掌,同那婆子问道:“可是带了三公子来的?”
婆子低着头回道:“不曾,只带了个丫头。”
薛令仪点点头:“如此,便快请了进来。”回头又同如碧道:“你去东厢房盯着,莫要叫人趁乱拿了公子的东西。”
趁什么乱,不是有如尘在那里盯着的。如碧知道这是要支开她,可她也不敢多话,福了福,就转身去了。
没一会儿,便有丫头打起帘子,孔雪英笑盈盈从外头走了进来。乍一看,却是唬了薛令仪一跳,这孔儒人可是清瘦了不少,脸色瞧着也差。
“快请坐。”薛令仪笑道:“这里乱糟糟的,少不得要慢待了一些,还望姐姐担待。”
孔雪英忙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咱们姐妹间,说什么担待的话?”说着瞧见了一旁如灵抱着的贞娘,一身锦缎绣红花的喜庆衣裳,愈发显得孩子肌肤赛雪,眉眼清丽。
“看看,这是哪个?”孔雪英起身走近,笑道:“可是像足了妹妹,以后定也是个美人胚子。来,快叫我抱抱。”
如灵心里一揪,眼睛飞快瞟了一眼薛令仪,见着薛令仪眉眼含笑,静如春花般看着这里,便略松了手,叫孔儒人抱去了曹贞。
孔雪英脸上笑得愈发欢喜:“瞧这小丫头,听说是叫贞娘,可真是个好名字呢!”又逗弄了两下,笑道:“姐姐也没什么稀罕东西,知道妹妹生了,就叫人备下了一对儿金镯子,给孩子压压风。”说着看向了自己的丫头。
连枝忙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缎荷包儿递给了如灵。就听薛令仪笑道:“瞧姐姐客气的。”如灵这里便伸手收了下来。
孔雪英见着薛令仪收了东西,心里稍稍一缓,将贞娘又给了如灵,笑道:“姑娘是个大方的,竟是不怯生。”
薛令仪伸手请孔雪英坐下,笑道:“她才多大,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这话说的,倒好似曾经带过孩子一般。孔雪英脸上神色稍滞,眼睛往榻上一直闷头玩儿着七巧板的那孩子瞄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薛令仪人没回来,可曹凌既是认了颜清羽,自然是要带回王府的,先散些风声回来,叫府里头沸腾一回,等着真的回来了,那时候风言风语就会少了些。
孔雪英自然也是听说了,当初真真儿是吓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汗。王爷认个养子不要紧,可这孩子的亲娘,却是关雎楼的薛娘子,这可就了不得了。
只是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府里头便是私底下嚼舌根嚼得烂了淌血了,也没能嚼出个一二三四来。只说薛氏是个狐媚子,勾得王爷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孔儒人想说点儿什么,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说,若是要无视,可是这么大的孩子,也不好当作看不见。能被这么堂而皇之的带进府来,想来薛娘子是极为在意这个孩子的。
薛令仪笑得云淡风轻,将桌子上摆得点心盘子往前挪了挪,笑道:“这是新来的厨子蒸出来的枣泥酥,味道尤其鲜美,姐姐尝尝。”
孔儒人忙笑着拿了帕子托了一块儿咬了一口,便听薛令仪又笑道:“这是我儿子,唤作清羽,小时候发热烧坏了脑子,如今人总是呆呆的,还望姐姐莫要责怪他失礼。”
就这么红口白牙说是自己儿子,孔雪英心里跳得厉害,眼睛珠子都要瞪出眼眶来了,只是脸上还艰难地浮着一抹笑,忙说道:“瞧妹妹说的,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小孩子家家的,不必理会。”
薛令仪笑了两声,想起要嫁进来的新王妃,乃是秦家的姑娘,这么一来,那位三公子,必然是要养在新王妃的膝下的。
“不知三公子最近如何?”薛令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笑道。
孔雪英一听见三公子三个字,脸上立时拉了下来,那个三公子,简直就是尊瘟神,勉强笑了笑,说道:“还成。”又笑道:“不知妹妹可知,府里头要有新王妃了。”
薛令仪笑道:“知道的,说是原来王妃的亲妹妹呢!”
孔雪英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咧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说道:“三公子高兴坏了,说是他亲姨妈要来了呢,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了他!可真真是剜心肝儿的话,哪个敢欺负他一星半点儿的?”
薛令仪便是没亲眼见着,亲耳听着,也知道那个三公子曹诺,怕是把织香苑闹得不轻。瞧着孔儒人的模样,倒好似捧着个烫手山芋,又想脱手,又心里舍不得。笑了笑没说话,又请孔儒人喝茶。
这边儿曹凌回了王府,先是把薛令仪送到关雎楼,立时便转脚回了玉堂斋。虽是万般不情愿,可既是皇帝亲下了圣旨,明面上不能少的,那是绝对不能叫人挑出了理来。
这里一进了府门儿,便有李嬷嬷疾步迎了上来,一脸急色,略福了福便跟在了曹凌身后,冲口便问道:“听说那位少爷住进了关雎楼?”
曹凌“嗯”了一声,在书案后坐下。
李嬷嬷立时急了:“这可是不行的。”唇瓣急速抿了两下,低声说道:“就养在庄子里就成了,便是娘子思念,多去瞧瞧就成了,何必带进王府来?”
曹凌在桌子上左右看了一回,拿起一本手札掀开,一面看着一面说道:“便是进了王府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在意。再则那是本王的养子,既是子,养在父亲的府邸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嬷嬷急得都要口里喷火了,脸皮涨得通红,喊道:“那怎么成?”
曹凌眉峰立时拧了起来,将手札一摔,冷声道:“如何不成?”
李嬷嬷见着曹凌的脸色便生了怯意,只是这事儿她不说,如今还有谁敢说。到底没个正经的王妃在,这事儿可不是胡闹的。
“王爷要认养子,便是认了十个八个都成,养在府里头也没甚话可说,总是也养得起。只是那孩子不是旁的,他是薛娘子的亲生儿子,这要是搁在府里头,可是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嘭!”
曹凌拿起桌案上的砚台砸在了地上,眼神冰冷,看着李嬷嬷道:“你是本王的奶嬷嬷,本王念着以往的情分,不忍多加苛责,可这事儿说到底,是本王的家事。本王乃是一家之主。不论那孩子的亲娘是谁,本王愿意他住在府里头,哪个敢咬舌头,便割了舌头,乱棍打一顿撵出去便是!难不成我一个主子,还要看下人的脸色过活不成?”
李嬷嬷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这话没错,她虽是先皇后给了王爷的奶嬷嬷,可便是奶嬷嬷,王爷跟前,那也是个下人。这事儿是她僭越了。
李嬷嬷雪白着脸,后背湿了一片,默默无声磕了个头,挣扎着站起身,福了福,说了声告退。
曹凌面无表情地看着,摆摆手示意李嬷嬷随意。等着李嬷嬷去了,曹凌又叫了马进忠过来。
“你去寻几个舌头长的,抓到二门那儿狠狠地打板子,莫要害了性命,到底薛氏和公子才刚进府,不宜杀生,没得招了晦气。只是这杀鸡儆猴,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马进忠忙低声应下,出了门抹了一把汗,心说好个关雎楼,可真是处风水宝地,以后但凡去了那儿,眉眼必定得温和三分才是。
于是才过了一日,便有不长眼的被马公公抓了个正着,一个是看菜园的婆子,还有个三等丫头,原是汀兰苑里伺候洒水扫地的粗使丫头,两人被拉去了二门处,脱了裙子,只留着里头的贴身亵裤,俱被打了个半死。
马公公还冷冷地笑:“以后都管住了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能说,非要说,瞧瞧这就是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