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进得庭院,关雎楼所有的侍婢婆子皆垂手而立,静默无闻。jiuzuowen薛令仪看在眼里,唇角携了一丝冷意,再一恍目,便瞧见了庭中央,如灵趴在一根宽板凳上,四肢下垂,恍惚死去,不由得心中剧震,面露出惊惧来,那李嬷嬷竟是如此手段狠辣,她竟是处死了如灵不成?
如碧亦是看到了庭中的如灵,惊呼不待出口,身子便软在了地上。李嬷嬷素来手段霹雳,如灵她可是死了么?
眼见如碧瘫软在地,薛令仪缓一缓心神,转眼同如锦说道:“你去看看。”
如锦浑身颤如筛抖,挪动着脚步,慢慢逼近了那如灵。
李嬷嬷立在廊下阴影处,冷漠地看着那如锦终于凑到了如灵跟前,探了探鼻息,随后回头,面露惊喜道:“娘子,还活着!”
薛令仪心口骤然一松,脸上露出了笑来。
李嬷嬷针芒般的视线看向了挺直而立的薛令仪,两片薄唇紧紧抿起,眉眼露出一抹狠厉。
是的,如今还活着,只是一会儿还能不能继续活着,就只能看她的命硬不硬了,谁叫她命不好,跟了这么个任性没规矩的主子。性子桀骜的女子她见的多了,有的是法子叫她们屈服。
李嬷嬷无声而又冷漠地笑了笑,从阴影里走出来,扬声道:“如灵,如碧,如锦,三人伺候娘子不尽心,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以示警戒!”
如碧听见如灵还活着,先是满心满肺的欢喜,只觉七窍又归了本体,手脚不再软绵,有了些许的力气。只是还没爬起身来,又听到李嬷嬷要打她们的板子,五十大板,这不是存心要她们的命吗?
死死抱住了自家主子的一只脚,如碧也不敢喊叫,只呜咽哭个不住。
如灵昏迷着,自然是听不见。如锦却瘫软在了她的身边,扶着那板凳,眼泪如雨般落了下来。她不想挨板子,她还不想死。
薛令仪没说话,仿佛入定了一般,沉默地看着庭院里,有几个婆子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她们连眼风都不曾给她,便径直往如灵如锦那里走去。
心里原来还是有些悔意的,她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情,同李嬷嬷较个劲儿,分出个高下来,也好叫那李嬷嬷知难而退,以后少管东管西的。
可如灵吃了大亏,却并非是她想看到的。她以为,再怎么样,也该等着她回来了再做处置,这到底是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眼下看来,便是如灵吃了苦头,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做的。
神色渐渐变得倨傲阴冷,直等着那几个婆子逼近到了跟前,薛令仪唇瓣微动,冷漠阴森地说道:“谁敢动她们一指头,我便剥了谁的皮!”
那几个婆子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她们迟疑地看向了李嬷嬷,到底说话的这位是个极其得宠的人物,便是李嬷嬷不害怕,她们却是心里发憷的。真的惹恼了这女人,李嬷嬷想必还能安稳,可她们这些人便不一定了。
如锦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连滚带爬地就到了薛令仪的身边,呜咽了一声,喊了一句:“娘子。”
薛令仪看向她们,目光变得温和,柔声说道:“别哭了,快去把你们如灵姐姐扶到屋里去!”又扬声道:“来人,去请了郎中来!”
李嬷嬷骤然生怒,她便知道,这个薛氏骨子里就是个不安生的,不声不响跑出去半下午,如今回来了半句解释也没有,倒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她说不打便不打了吗?
“你们几个昏了头!叫你们拉了这三个丫头去打板子,为何不动?”李嬷嬷虽是奴婢,可自来硬气,哪里容得下一个妾侍这般对待她,她气不忿儿,更不能容忍一个内宅女子说出门就出门去,谁给她的权利!
几个婆子面露挣扎,不约而同的,将眼睛看向了薛令仪。
薛令仪慢慢转过身去,她的脸庞氤氲在已经昏暗的光线里,神色淡淡,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异常冷漠的凉光:“她们是我的丫头,我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忠心为主,难道嬷嬷不该奖赏赞美她们,缘何还要致她们于死地?”
李嬷嬷怒极反笑:“她们任由娘子你肆意胡闹,竟也敢瞒着不报给我听,如此糊涂,如此不懂规矩,依着王府的旧例,就该打死!”
薛令仪看着李嬷嬷咬牙切齿的模样,脸上冷意更甚,唇角微翘讥讽道:“嬷嬷这话说得很是不通,她们是谁的丫头,是我的丫头,既是我的丫头,自该唯我是从,为何还要把自己主子做了什么事情,去报给嬷嬷听?莫不是嬷嬷觉得,我是她们的主子,而嬷嬷你,却是我的主子?”
薛令仪的话不可谓不恶毒,李嬷嬷勃然变色,反唇相讥道:“娘子这话老奴可是不敢当,娘子虽位分低微,可再低微,大小也是个主子不是?只是老奴受命于王爷,照看娘子上下,绝对不敢怠慢。娘子胎像方稳,实不该出门乱走,若是腹中孩子有了闪失,便是娘子你,也是担待不起的。”
薛令仪冷冷笑了一声:“是否担得起,却不是嬷嬷说得算。”从袖中摸出一枚腰牌,举在手中道:“这是王爷给我的,不论府内府外,由我随意往来。若是嬷嬷不忿,不如自己个儿去问了王爷,缘何把这腰牌给了我,倒不必在我跟前冷言冷语的耍威风。”
那是一块儿绘彩描金的玉制腰牌,上头雕刻了繁复的云纹,正面写着“以凭放行”四个大字,后面刻着武陵王曹凌的私章。
李嬷嬷一见那腰牌,立时变了脸色。
王府里头自然有订制的腰牌供人出行使用,但都是木质的,似这般玉质的,却是王爷独有的。便是王妃那里,也只有镀银的腰牌。
今个儿是她糊涂了,只顾着逼问如灵,倒是忘记去问一问,这王府深宅的,这薛娘子到底是如何顺利出了大门去。只眼下也不必再问,这腰牌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李嬷嬷自然恼愤王爷如何这般糊涂,竟把这要紧的东西给了区区一个娘子,只是如今方知王爷恋这女子有多痴迷,想起王爷的脾气,李嬷嬷一时间也不敢再多言语。
眼见李嬷嬷面容难看,却是住了嘴不再疾言令色,薛令仪又冷冷道:“便如嬷嬷所言,我大小也是个主子,主子做什么事情,难道还要由着一个做奴才的来管束不成?王爷走前交代再三,嘱咐我不必委屈自己,事事只凭本意便可。嬷嬷若要来管束教训我,烦劳嬷嬷先请了王爷的口喻来。如若不然,王爷都许了我自在,倒不知嬷嬷如此做甚?难道是嬷嬷瞧我不顺眼,专捡了我的丫头泄恨不成? ”
李嬷嬷见着薛令仪口舌锋利,三言两语的,给她扣了好几条罪名,不由大怒。只是她越是气急败坏,脑子却越是清醒。看了那腰牌几眼,视线又往薛令仪的小腹上瞟了一眼,李嬷嬷脸色虽黢黑如锅底,却是慢慢说道:“娘子归来想必已经疲倦,如碧如锦,伺候了娘子歇息。”
薛令仪微微浅笑,将腰牌收进袖袋里,却仍旧不动,眼睛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沉了沉气,又道:“将如灵抬去卧房,叫了郎中给她看伤医治。”
如碧哽咽一声,终于低低地哭出声来。如锦抹了脸上的泪痕,扶着如碧踉跄站起,两人分立薛令仪两侧,喉间呜咽,话不能言。
薛令仪径自下了石阶,走至如灵身侧,立住脚细细端详一番。却见如灵身上并无血痕,想起以前听说的,内宅妇人的那些肮脏手段,知道如灵这是吃了暗亏,抬起头看过去:“如碧,你来照看如灵,等她好了,再来屋中服侍我。”
如碧惊喜地连连点头,又跪倒在地磕头道:“多谢娘子。”
李嬷嬷眼见那薛令仪施施然回了屋里去,四下的侍婢婆子目光如炬,只觉得腹中怒火翻腾,只是她既然选择了忍让,便不会这时候再撅了薛令仪的意思,冷静道:“如星,如尘,你们两个去伺候娘子洗漱用膳。”
关雎楼的动静闹得太大,虽有李嬷嬷霹雳手段再前,却也瞒不住消息,于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王府。薛令仪起先温柔隐忍的模样顿时被嚣张跋扈代替,下人们私底下窃窃私语自不必说,便是各院的主子,也都暗地里生出了各种心思来。
汀兰苑里,李春华默默听完了绿萝的话,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却张口问道:“送给梅氏的锦缎金银器皿她可喜欢?”
绿萝愣了一愣,然后脸色变得难看,唇瓣动了两下,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李春华皱紧眉叹了口气,那梅氏,没想到竟是个倔脾气。送去的那些子银金首饰,缎子布匹,她虽是不敢拒绝,但也从未露过一次笑脸。
相比于薛令仪如何的跋扈嚣张,李春华如今的心思,却全都在听风楼的梅氏身上。她抿了抿唇,自来柔弱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凝重来。
“去,再捡了一些更加精致贵重的钗环,还有纹花繁复的锦缎,一并都送去听风楼!”
李春华见着绿萝去了,眉目间的郁色愈发深沉起来。
薛氏如今嚣张厉害,自然是王爷给的底气,虽不知王爷还能宠了那女人多久,又能宠到什么境地,却于她没什么相干,如今最要紧的却是梅氏的那个孩子。心里有种汩汩涌动的迫切,那个孩子,她一定要紧紧抓牢在手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