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过早膳后,天元剑宗的修士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很快就将来时所带之物收拾好了。以那红衣少年为首,排成一支整齐的队伍。
贺浮曦知晓他们这一行人要走了,她刚要前去送送,明檀师姐走了过来。
“贺姑娘,昨晚有几位门内弟子在前些时日逐妖时受了伤,旧疾复发,这才在此留宿,给你添了诸多麻烦。我们即刻便启程。只是,我再多句嘴,贺姑娘在此委身,不知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天元剑宗帮助的,说出来就是。”
天元剑宗是同四大仙宗一样将济世救人、除魔卫道刻在骨子里的宗门,贺浮曦知她是真心想相助于她,但她的烦恼,他们怕是帮不了。
贺浮曦摇摇头,挤出一抹笑:“明檀师姐,我真的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明檀凤眼微抬,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少女,似能一眼窥见人心底的心事。
贺浮曦下意识的低了低头。
“那好,贺姑娘若有所需,日后便到天元剑宗找我明檀,我定为你讨个说法。”
说罢,明檀提着手里逝玥剑利落的转身而去。
地面的尘雪轻扬,贺浮曦目送这行人走远,人群变成黑点消失前她恍惚间似乎瞧见谢流云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要除的邪祟会在这条路上吗?其实贺浮曦倒不是忧心这一点,而是在想——
此路是去往紫云宗的必经之路。
外面的散修不知,但她是从紫云宗里出来的人,四大仙宗与天元剑宗不合这一点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尤其是紫云宗,据说紫云宗的仙山五百年前还挂着几代长老与天元剑宗归衡仙尊一起吃酒的画像,但自从上次与魔修大战结束后,那张画像就被人销毁了。
她爹贺千时更是对天元剑宗的人厌恶至极,在宗门内,谁若是提到天元剑宗的人定要领罚。
一百年前修真界与魔修大战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事?竟让本是碧海潮生州最大的剑宗从此搬离到了千里之外?
这行人不能真是上紫云宗吧?
虽仅与他们相处了一晚,但贺浮曦对他们却颇有好感,她着实有几分担心她那不辨是非的爹抑制不住又火冒三丈。
若是再遇见了贺洵……
贺浮曦突然有些后悔,她刚刚不如跟去好了。
不过——
她跟去似乎也扭转不了什么局面。
想到这,贺浮曦想开了,她既已离开紫云宗,与天元剑宗的修士也是萍水相逢,她想那么多干嘛,马上到山下了,待她下了山随便找个依山傍水的好去处,旁的事她再不过问。
如此思索完,贺浮曦收拾起自己的包裹,将随身带着的两件衣裙装了进去,这两套衣裙都是她未被魔修掳走前在宗门常穿的,一件黄丹色,一件桃夭色,当时喜欢的紧,只因它们是她曾经最好的金兰姐妹柳萝烟送给她的。
那年逢佳节八月十五,柳萝烟拉着她到凡间看戏听曲,路过一家衣铺外,柳萝烟一眼就看中了摆在小叶紫檀衣架子上的这两件衣裙。
——“曦曦,你生的白皙娇俏,就该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后来,她从魔修手中逃出,换上她为她买的衣裙满怀期待的跑去找她,但那时起,柳萝烟待她的态度已不似从前。
——“你跑来找我做什么?还穿的这么喜庆。你不知道菀菀养的小白猫掉湖里死了吗?”
贺浮曦依旧记得柳萝烟看向她时厌恶又怨毒的眼神,贺菀菀站在柳萝烟身旁,哭的梨花带雨。
她贺浮曦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坏像是恶人一样。
“烟烟,我没有……”
没人听她解释,柳萝烟拉着贺菀菀越走越远。
仅仅过去了三年,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变了。她从那天起也再没穿过这两件衣裙,反反复复换洗的,皆是紫云宗的门服。
思绪翻滚,贺浮曦注意力再次落在这两件衣裙上。她本没想将它们带出来的,但也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了。她的衣柜被她娘一声令下搬到了贺菀菀住的地方,她原来的衣服一件都找不到了。
大概,都被丢掉了吧。
贺浮曦将这两件衣裙又取了出来,她不打算带着它们了。马上就要下山了,下山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一匹布料。
不用穿的多好,有的穿就行。
山下的景致比山上热闹繁华多了,风雪不似山上凛冽,柔和的像是雪精灵。街头两侧皆是卖小吃、胭脂水粉、古玩的小贩,贺浮曦视线停在一处小摊位上,心生几分好奇。
这才六月份,就有商贩卖起了新年福字对联。
那商贩是个瘦高单薄的青年,瞧见贺浮曦面上的神色,猜出了她心中所疑。
他讪笑道:“姑娘,你没听说过嘛,这下了雪后就是年,管它几月份下雪呢,雪停之日爆竹烟花就该响了。”
贺浮曦被他的言语逗笑,好个会做生意的小哥。
她忍不住朝着摊位多瞧了几眼。
一对鹿鹤同春的葫芦将她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贺浮曦盈盈的眸子一亮,好漂亮的葫芦啊,她两手并用将葫芦捧在眼前。
这葫芦上的纹烫金纹样特别精致,只不过,在那枝杈旁空了一个位置。
看到这个空隙时,贺浮曦不由想起一早她与谢流云简单的对话。
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画符。
画完后也定会精美绝伦。
只是……
她还会再见到谢流云吗?
来逛摊位的人有很多,还有一位妇人也钟意了贺浮曦手里的葫芦。
见状,商贩小哥施展起了商战策略——
“姑娘,这对葫芦你就是走遍整条街也找不出第二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要相中了五两银子你就带走,若是还有犹豫,就让给其他顾客。”
贺浮曦想,她与剑宗的人只是萍水相逢,大概以后都不会再遇见了。
这葫芦,还是卖给和它有缘的人吧。
正要将葫芦放回原位时,贺浮曦只闻到一阵栀子花香拂过,接着,两手一轻。
定睛一看,原本同剑宗一起走远的红衣修士怎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了?
“谁说咱们不要了!这对葫芦我要了!只不过,你这五两银子也太黑了,这么的,我也不和你讨价还价,你再送我一把沉香折扇,就这把玄色的吧!和我气质极配!”
惊鸿宴一气呵成,五两银子放在摊位上的同时,另一只手将那把玄色沉香折扇攥入掌心。
“唉??客官,可没有这么卖的!”
那商贩眼睛一直,往日只有他宰客的份儿,他何时被大雁啄了眼睛。
“怎么?”
惊鸿宴见他追了出来,便将那葫芦和折扇一同朝他推去。
“哦,那我不要了,你卖给别人吧。”
话音落下时,刚刚那一锭银子从商贩袖管里自己飞了出来,像是刚到嘴里还没捂热乎的肥肉。
周围其他妇人听说他这物价后也纷纷摇头,放下原本心仪的物品,朝着其他摊位而去。
那商贩嘴脸一下子就变了:“别别…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朋友,这位小道友喜欢这折扇我送你便是!”
惊鸿宴耸肩,冷声邪笑:“早就该这样嘛。”
——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贺浮曦平白得了惊鸿宴买的一对葫芦,于情于理,她都该将银钱还给他的。
离开摊位后,贺浮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银子。
惊鸿宴看出她的意图,微微侧头:“唉?你可别给我银子哈,我不过是见你纠结帮你做个决定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喜欢就拿下,你犹豫什么?”
贺浮曦不知怎么和他说。
其实从前的她喜欢什么东西从来不会犹豫,但从魔修手里逃出来后,她的心性和从前大不相同,她整日拘在不见天日的魔窟里,没有人和她说话,周围都是魔障,她近不得退不得,从里面逃出来后,她便没有从前那般爱说话了。
对以往感兴趣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淡淡的。
加之——
她回到宗门后送出去的东西都被退回来了。
她也不知道买下这对葫芦后,谢师兄会不会收下?
他若不收,难堪的是他还是她呢?
惊鸿宴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想什么呢?”
贺浮曦回过神来,动了动唇:“没什么。师兄,这银子我还是要给你的。”
都是修行之人,她清楚各门派都有自己的规矩的,修士一个月也没多少钱花,她不能白拿人家的。
“就非得要给我是吧?”
“嗯嗯!”
“那这么的,你不是符修嘛,我这折扇虽好,但素了些,你在上面给我画一个驱邪避凶的符,顺带帮我写几个吉祥的字,字就写……天官赐福吧!”
贺浮曦顿时喜笑颜开:“这个简单。”
“可不简单,你可得好好写,要值这五两银子哈,写不好我要退货的。”
说着,惊鸿宴将折扇递给了贺浮曦。
他虽未多言,但贺浮曦心里明白,他是不想让她有亏欠感。
天元剑宗的人,心眼儿真好。
接过折扇后,贺浮曦已经开始构思怎么画这个符了。
“我不着急哈,闲暇时候给我画就可以。”
贺浮曦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道:“师兄下山可是还有其他事?”
她还是想早一点画完给他,这不是马上要分道扬镳了。
“哎呀!瞧我这脑子。”惊鸿宴拍了下头:“我掌门师兄不放心你一个人下山,毕竟雪妖就藏在这百里之内,因此特叫我来护送你。他们说等我将你送到山下后再回去找他们会合。没想到等我到茅屋时,只发现了你遗落的衣裳,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便一路找下山来,结果在这遇见了你,还好你没事!”
听完这番话,贺浮曦感动之余只觉得是自己给他添了麻烦。
“我这一路会照顾好自己的,谢谢你们记挂我。真是折腾你了。”
“谢什么啊?”
惊鸿宴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有一点他一直想不通。
临走前掌门师兄叫他少说话,但此事他还是想问个清楚:“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会从紫云宗离去的?”
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贺浮曦的眼睫上,她眼睛一动,眼泪险些从眼角划了下来。
……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她还以为,他会问她是不是做什么错事。
她回到紫云宗半年,还没有人这样问她,原本她倒觉得无所谓,可一有人,她偏偏就生出了些想落泪的冲动。
很委屈。
“唉?别哭别哭,我最害怕小妹妹哭了!我这个人可不会哄人哈,你要是哭了,那……那我也哭!”
一句话把贺浮曦逗笑了,眼泪散到了九霄云外。
“你还有个妹妹吗?她喜欢哭鼻子?”
贺浮曦自认为自己还是很聪慧的,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家的大概人口。
没想到,惊鸿宴真要哭了,委屈的像个小猫:“还真就没有。”
“啊?”
尴尬了……
猜错了。
“爹娘生我时已经很大年纪了,我没有妹妹,不过,我倒是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妹妹!要是我有个妹妹的话,我一定把她宠到骨子里!”说起这番话时,惊鸿宴满心满眼都是骄傲。
宠到骨子里……
她记得小的时候,贺洵也是当着紫云宗上下这般说的。
他说,她贺浮曦就是他的小锦鲤,他要把最好的都给妹妹。
如今,早已时过境迁。
有些话已经被吹散在了风里。
不作数了。
惊鸿宴没有主意到贺浮曦片刻的失意,继续神采飞扬的说道:“不过从我看见你第一眼时,我的脑海里就有了对妹妹的遐想,我想,如果我有个妹妹,你该是如你这般乖巧可爱。”
贺浮曦脸颊微微一热。
正要说谢时,他又连忙解释起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为了调戏姑娘,我,我就是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别向我掌门师兄告状就成,不然他该以为我少不正经。”
“噗……”
贺浮曦笑意再也忍不住,他怎么这么多想法,她会是哪种喜欢打小报告的人?
就在这时,一只精致小巧的千纸鹤飞到了惊鸿宴面前。
是天元剑宗养的传信灵兽。
下一秒,二人眼前浮现出了一面水波云镜,画面里,是早上才分开的天元剑宗道友,明檀师姐站在最前面,面色严峻。
“掌门师姐,掌门师兄让我护送贺姑娘下山,我真没去偷懒,等会儿我就去紫云宗寻你们!”
贺浮曦站在一旁,听他提到紫云宗不禁心下一沉。
他们果真是去了紫云宗。
“阿宴,你听着,你先护送贺姑娘,暂时别来寻我们。”
明檀态度坚决。
惊鸿宴察觉到不妙,剑眉一凝:“师姐!发生什么事了?是遇见雪妖了?”
水波云镜里的明檀静默了一秒:“不是。”
“我们被紫云宗的少掌门贺洵暗算了。”
“什么!这个蠢货!”
惊鸿宴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和浓重的怒意。
不仅是惊鸿宴神色一变,贺浮曦也暗自捏了一把汗。
贺洵,还真是无处不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