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里的绣球花正要进入花季,薄红的、水蓝的、还有金橘黄的,一株株绕在人工湖的四周。湖中央有一块造型独特的灵石,据说旺风水,开发商特地将它作为小区的中心坐标,并以此为卖点,果然吸引来无数相信玄学的生意人。
将近十年过去了,这个小区的景致依旧维持着繁荣浮华,甚至比她和周贺南的那个位于江边的新小区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说这里的别墅今年又涨了一倍,完全胜过通货膨胀的速度。
这就是物质基础的力量,可以轻轻松松事半功倍。
林缦得出结论。
“刚才干嘛多此一举。”转弯的时候,周贺南的车被人恶意借道,平白无故吃了一个红灯。他心情突然不爽,骂了一个“靠”字后,把气撒在了林缦身上。
“周老师身体不好,应该多陪陪他的。”车后座的林缦直坦诚道。
“你以为就你知道!”非要说出来,显得自己特别孝顺,还显得他很不孝顺。周贺南往后视镜里恶狠狠地瞪了一记。
他的幼稚真是十年如一日。
“……是我错了,对不起,行吗?”
“别以为你坐后面我就看不见。”
对着窗外摇头摇到一半的林缦只好收回动作。
“唔,说真的,周贺南,你野外生存的时候,是不是感染了什么?”比如说能让人性格分裂的病毒。
“想骂我不用拐弯抹角。”
“……”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幼稚。”
“……”
论诡辩,林缦一向都不是周少爷的对手。她习惯用实力说话,比如在系统上轻轻点击“退回”,这就足以让周贺南抱着合同和报告捶胸顿足一整天。
晚上不用应酬,林缦在回家途中思考着如何搞笑完美地切割夜晚的时间。
首先是工作。
半年报的编制要提上日程表,三四级城市的代理商得重新评级,有一家医院正在重新招标,她需要想办法知道对手的信息。
然后是久违的家的打扫工作。
虽然请了临时工做了基本保洁,但周贺南回来了,她要确认两人都有足够的个人空间,避免彼此打扰。对了,还要找一下客房的钥匙,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应当防范周贺南的阴晴不定。想到这里,她不禁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林缦今天欲盖弥彰地擦了一只棕红色的口红,滋润且遮盖力强。不过她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其实——根本没人看出来吧。
就像一些伤痕,全世界只有她的心才能感知到。
思绪被大堂管家打乱。
“林小姐,这是您的快递。”
她记得她最近没有下单任何东西,顺着包裹上的标签信息,林缦发现寄件人是她的表妹,立马拨了个电话过去。
“等我一分钟。”小姑娘的声音压得几乎不可闻,就像在做贼。
一分钟后,热水咕咕咕地沸起来。来自唐理智的电话准时响起。
“缦缦姐,什么事情啊?”她应该是换到了一个宽敞安全的场所,声音又恢复成脆脆的苹果。
“你给我寄了快速?”林缦将手机调成扬声器模式,撕开了一桶方便面。
“之前买一送一的睡衣,不是说好要share嘛。”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怎么样,你喜不喜欢?”因为是语音通话,所以林缦看不见唐理智狡诈的眯眼笑,只觉得小姑娘好像很雀跃。
“尺码对吗,要不要退换?”
“挺好的,不用退了。”说着,林缦看了一眼玄关上的灰色包裹。她是嫌麻烦的客人,包裹都没拆就给出好评。
“听说下个月Burberry夏季打折,我再找你拼单哦!”
刚上班的唐理智拿着税后7000多的工资,又不用承担水电煤、租房费,小脑子一旦脱离工作的管辖,净被淘宝小红书以及国外各种电商网站占领了。
不计后果的花钱,很让林缦羡慕。
她至今都会做买不起东西的梦。
“看来最近加班费挺多啊。”
“才没有呢!”谈起工作,唐理智的怒火就蹭蹭上涨,“我们公司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加五小时的班就给一小时工资,饭补也只给25元,现在麦当劳吃吃都不止这个价了!”她叹了口气,又说,“所以我得苦中作乐,否则日子没法过了。”
林缦被她逗得小声笑起来。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电脑上还连着concall(电话会议)。”
“啊?你不用全程follow?”工作狂很难理解职场划水的技巧。
“听什么啊,印度口音完全听不懂,反正会有会议纪要的。结束的时候说句‘byebye’就行。”
“……好吧。”
唐理智总是能为林缦提供一个新的看世界的角度。
不必应酬的夜晚,林缦作息很规律。
十点停止手头一切,什么事情都得排在一场酣畅的热水澡之后。
水流冲在身上,好像可以变回真正自我。
能心安理得地去想象徒劳的一切。
能不知恬耻地把道德责任的枷锁统统扯掉。
尽管至多不超过20分钟。
擦干身体后,林缦想到玄关还有一个被遗忘的包裹。
她罩了一件浴袍去拿。
因为是用蛮力拆的,十分费劲,林缦一边扒拉着一边猜测睡衣上可能有的花纹。
爱心?马卡龙?不会是有兔子耳朵兔子尾巴的那种幼稚款式吧。
现实离想象太远,林缦发出“嘶”的一声低呼。
客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惊讶、恐怖、意外、尴尬,它们兵分两路向门内门外的人涌过去。
一分钟前,林缦还在镜子前顾影自怜。
包裹里的睡衣设计得别有用心。轻纱细幔,只用两根细细的缎带撑起,沿着大腿一路勾勒曲线,最后攀上肩颈肩头,露出薄薄一片好风光。
不要说是男人,连女人看了都会爱上自己。
林缦怀着悸动的yu望,鬼使神差地穿上,她又理了理头发,嘴角笑意藏不住。
也许离开周贺南,自己未必会孤老终生。
她这样想道,结果镜子中就出现了那张面孔。她甚至都没看清他的表情,因为她急着更正自己的表情。
周贺南从未见过她这样子,这两年的林缦就像是穿着铜墙铁壁的战士,每次说话都一板一眼,连亲吻都是坚硬而冰冷的。
他看她羞得不行,本来想关上门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好歹是她费尽心机要嫁的人啊,装什么清纯修道士,便继续不要脸地盯着她看。
“原来你现在喜欢这种睡衣啊。”他挑了挑眉,半倚在门板上,眼中讥笑盖过心中好奇。
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林缦就是只外表很不好惹内心很单纯的小白兔,什么都不懂,亲个嘴都能红一晚上的脸。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时光,林缦的bra居然是白色棉质的保守款,搭配黑色高腰式的奶奶款短裤,什么花纹都没有,还明显不成套。更不要说后来会发生的□□情节,几乎让周贺南觉得自己在犯罪。
而她却在周贺南不知道的时光里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比如,会穿撩人血液的qing趣睡衣了。
她准备穿给谁看?
林缦看他眼神有鬼,连忙将空调被裹在身上,心中暗骂自己疯了。怎么能穿这种衣服,怎么能不锁门就穿这种衣服。
这下好了,周贺南一定觉得自己是寂寞空虚还自恋的女人了。
可懊恼的林缦又不愿解释。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有解释都会被周贺南重新歪曲。何况寂寞空虚是真的。
奔三的年纪,连一个能说真心话能滚床单的亲密爱人都没有,再不空虚那得成仙吧。没什么值得羞愧的。
“下回进来前请你记得敲门。”她稳了稳心神,声线厚实,属于女人的柔美全都消失不见。
“有什么好遮的。我的意志力还没那么薄弱。”周贺南冷哼,他觉得林缦也太看不起自己了,难道他是那种看见皮肤裸露就会发情的禽兽吗,况且他们之间什么没做过,哪里没看过。
不过林缦的样子,算了,没劲,周贺南摇了摇头,把房门掩上:“你好了就到书房来一下。我想跟你谈一下OA系统的问题。”
晚上十一点,在自己名义上的家,林缦换回了规规矩矩的衬衫西裤。
有必要搞这么大反差吗?
又想假装善良端庄的正经女人?欲擒故纵?
还是真的对他没兴趣了?
周贺南撇着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他不喜欢束缚的感觉,此刻连扣子都没扣齐。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很不利于他的气势。
“目前系统问题太多,我粗略统计下来,至少降低了30%的办公效率%。”说着,周贺南打开电脑上的文件,上头罗列了OA系统目前存在的各项BUG,“一个合同又要线下签名又要线上审批,退回后还得重走一遍流程,客户哪里等得了。”
他在OA系统上经历了一次从头开始的流程,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审批要等就算了,系统本身还卡。我咨询过一些朋友,公司聘请的系统开发商都没人听说过。”
“你的意思是,要换新的开发商?”
“是!”
“那你知道开发商是谁介绍的吗?”
“当然。”
“所以你要得到我的支持,让我当出头鸟?”在周贺南心中,她就这么甘于被利用的吗?林缦不禁皱了皱眉。
“如果我坐在你的位置上,我当然可以自己提出。”周贺南苦于自己狭小到可怜的职权,系统里面没有设置“接班人”一项。
“他是你叔叔,你私下找他不是更快嘛。”林缦跟周建国一向不对付,人家是长辈、是股东,硬碰硬,吃苦的还是自己。她绝对不相信周建军矛头刺向她时,周家会有什么人替她挡枪。
对于自己的叔叔,周贺南并非一无所知,那是个连徐婉仪都很难压制的人物。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公事公办叔叔都未必会接受,私下谈,肯定不可能。”
林缦又将文档翻回至第一页,从头看了一遍。
“那你跟你妈也通下气,否则就算我同意也没用。”
“我现在……”周贺南看见落在时钟上的光标,改口道:“明早就给她打电话。”然后握着手机异常严肃地对林缦重申:“说好了,这次我们一定要站在同一边!”
“嗯,我答应你。”林缦对上他的眼神,有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味道。好像比起周贺南,她一直缺乏推翻一切的果断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