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万换你男朋友行不行?”
“行啊!双喜临门!”
家庭聚会无聊冗长,林缦有工作当借口,一直埋头处理着微信上的信息,但坐到她这个位置,实质性工作不多,很多时候是要“等”,等人提交等人修改等人再提交。她比从前聪明一些,知道事事躬亲是会累死自己的。
放下手机,她轻轻靠在椅背上,身旁的表妹正在看热门短视频,爱情与金钱仍旧是永久命题。
这让林缦想起初中的时候,□□空间流行点名问卷,其中一道问题是“你的梦想?”,林缦毫不犹豫地写上“开跑车,住别墅,嫁给有钱人”。
样样都和金钱挂钩,只字不提爱情。
庸俗女人的本质,早就在她心智还未成型的年纪就显露了苗头。
还好那时的短视频还没十几年前的网络世界傻里傻气,搁在现在,这话肯定会被弹幕背后的正义网友抨击至死。
虚荣、拜金、不符合核心价值观。
渴望物质富足,真的有错吗?
林缦认为不。毕竟曾有伟大领导人提出“先富带动后富,实现共同富裕”。
何况她又不是守株待兔,坐等跑车别墅有钱人飞奔到她怀里,她很努力,一直在努力,学生时代就热衷废寝忘食,工作以后更是拼命三娘。她相信自己的人生不会一直被贫穷束缚,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在这座城市的金字塔塔尖拥有一席之地。
为此,她愿意付出等价的东西,或者说,牺牲。
“你老公又不来啊?”
结婚三年多,周贺南不来她们家的聚会也不是一次两次,偏偏三姨妈爱装失忆,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缦正要微微假笑说声抱歉,刚才还沉迷于搞笑视频的表妹就一脸无辜地昂起了头,反问三姨妈:“表哥不也没来吗,赚钱多的男人都这样的。”
表妹唐理智是出了名的脾气炸不好惹,三姨妈因此讪讪地干笑几声,不再追问。
“我厉害吧。”她冲林缦挑了挑眉毛。一副皮相又明媚又可爱,可惜内在都是刺。
“不枉我用LV犒劳你!”林缦笑着拿起桌上的玉米汁,和她碰了一杯。
顺滑的玉米汁下肚,唐理智忽然没来由地重重叹息一声。“唉,真是羡慕你!”她撑着小脸,语气中是社会新鲜人才有的单纯的迷茫。
“羡慕我可以买LV?”林缦轻笑,当她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唐理智和她不一样,父亲是国企小领导,母亲在街道当班,受世博拆迁政策普照,很多年前他们还得了三套房子。虽然离大富大贵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离贫穷的距离也很长。
少女时代的林缦偶尔会不切实际地幻想,如果她生在唐理智的家里,会变成怎样一个人。至少不用听着“你不知道家里穷吗?”“就你挣的这些钱能干什么?”长大。
可唐理智还是不满:“包算什么,我羡慕你的所有好不好!”她噘嘴,掰着手指一样样数,“你有车、有房、工资高、老公帅。你看看,这不就是玛丽苏小说的女主吗?”
玛丽苏女主?
林缦真想坦诚地告诉她的表妹,她所具备的特质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她最最缺乏的那一点才是玛丽苏小说的充分且必要条件——爱情。
周贺南从来不曾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他对她仅有过的爱意甚至还不及一只非洲母角马。
可她一直不是一个能坦率告知心病的人,此刻眉梢眼角几乎看不到一点点受伤痕迹。她致力于粉饰着生活外在的金玉,即使面前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关系要好的表妹。
“很快你也会有的。”林缦的笑意比刚才浅一些,不过用来糊弄唐理智这只粗心鬼绰绰有余。
“我也不奢求那么多,有钱就行了。等我有钱我就去找个年轻小帅哥,强取豪夺逼他爱我。”唐理智的脑子里总是有一些不着边际的糟糕想法,她声称这是单身二十几年落下的病根。
“帅哥有什么好?说不定在你心上砍一刀。”林缦威胁她。
“那好歹也是帅哥砍的啊!”唐理智振振有词,“反正恋爱嘛,砍来砍去才能铭心刻骨,结婚肯定是不行的!”
一语中的,林缦一时间竟然有些接不上话,幸好服务员开始上热菜。
本地人的饭店,不讲究上菜顺序,有什么上什么,第一道就是草头圈子。灯光下大肠和草头色面油亮,中间浇一圈熬得发稠的红酱,美食当前,唐理智拿起筷子蠢蠢欲动,不再和林缦说小话。
林缦没有动筷子。开始走下坡路的新陈代谢让她对食物的兴致逐年递减,消极的生活方式从前不能伤害她,现在却能光明正大地使她肚子上的肉膨胀、松弛。
钢筋铁骨女强人,也怕臃肿和下垂。
晚饭后,林妈妈盛情邀请,一定要让林缦送唐理智一家回去。
唐理智认得这个牌子,来自英国的捷豹,据说是英国皇室的御用座驾。她不知道英国女王坐不坐捷豹,但此时此刻,车后排正在向唐妈妈夸赞这辆新车的姨妈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英国女王。
“她婆婆给她选的,进口的,等车就等了好几个月呢……多亏了她婆家,我们缦缦现在过得多好呀。”
唐理智在暗处嗤之以鼻,明明缦缦姐是靠自己没日没夜打拼出事业的,但在姑妈嘴里,一切都是周家的功劳。
女性独立自主,在豪门面前不值一提。
难怪网上那么多人称呼某位阔少为国民老公。
“嗝。”唐理智煞风景地打了个饱嗝。
她吃得太撑,小肚子犹如怀胎三月,脑袋微微偏向左边,眼睛余光看见林缦的小腹,扁扁平平,裤子里塞了件薄款羊绒衫仍旧绰绰有余,她不免扁着嘴巴感慨:“缦缦姐,你怎么能忍住一口不吃的?”没等林缦说话,她又自己念了一句:“这就是我和你们这些精英的差别,唉。”当代精英,不仅比每月银行卡上的现金流入,还要比身材,女的要盈盈一握,男的要八块腹肌,不给唐理智这样体重过百的小女孩一点活路。
“女孩子胖点才好生养。”林妈妈伸长了脖子,忽然插入他们的对话。
唐理智最不爱听这种封建陈旧,嘟囔道:“胖了之后连老公都不一定找得到,生什么生啊。”她是个不擅长伪装自己的人,风评不佳,却让林缦时不时羡慕。
嬉笑怒骂都随意,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本事。
林妈妈不至于跟小女孩计较,她望着后视镜,纹过的眉毛有些褪色,眉头紧了紧,盯向林缦:“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生个小孩,改吃的改补的都要弄起来。”
晚饭时,碍着旁系亲戚,她一直不好发作。
现在只剩下亲妹妹一家,她再也忍不住了。
豪门重香火。
澳门那位身价上亿亿的大佬不也为几个肚子的鼓与瘪欢乐和忧愁吗?
是人就逃不过。
“而且有了孩子,你和小周的感情会更好。”林妈妈极为笃定。
要好,才能更好吧。
林缦认为她和周贺南的关系属于不好,努力经营下去只能更不好。
她紧握方向盘,心火晦暗不明,点点闪着光,最后还是自己浇熄。
红灯变绿,她一脚踩下油门,顺便点头,说知道了,语气中的敷衍藏得干干净净。她从小看着父母脸色长大,事事顺从,到后面已经成为生理反应。
长辈都说她是乖乖女,她却觉得自己有点毁坏了乖乖女群体的口碑,明明就是个只会点头答应说好的机器人嘛。
车上气氛一度冷清,幸好有唐理智在旁胡说八道,什么孩子是绑不住男人的,什么一个人快乐比两个人苦恼更好,什么就算不生孩子人类也不会因此灭亡。她大概闲来无事就去看知乎豆瓣,家长里短的奇妙理论说都说不完,气得唐妈妈怒火上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对着林妈妈哭诉:“你看,送她去上大学,就学了这些回来,早知道别读书了。”
送走唐理智和唐妈妈,车厢内气氛忽然不对劲。
林妈妈苦脸,林爸爸愁眉。他们家的氛围总是比表妹家沉重许多。
是因为贫穷吗?
可现在不是有钱了吗?
她看了眼后视镜,任由林妈妈继续讲述女性的责任与义务。没有完全关上的车窗漏出一些细微风响,正好能盖掉点中年妇女的唠叨。
林妈妈没有意识到,也可能是不想意识到,她把女儿已然当成了所有品。从生到养,一手打造,恨不得将自我思想全部塞到女儿脑子里,就怕她行差踏错,被周家扔出门外,同她一样过日日算计银行余额的苦日子。
“你在公司也不要太强势,差不多就行了。”林妈妈一直念到下车前,伴随而来的,是林爸爸几十年不变的叹息。
车厢内只剩她一人,林缦长长叹息一口气,没有父母坐镇,就连手下方向盘都转得比刚才自然。
她忽然想起林爸爸刚才的那声叹息。原来她不喜欢的坏习惯都在她身上生根发芽。
唉。她又想叹气,还好被自己故意拦下。
手机屏幕亮起,婆婆发来讯息,要她回去一趟。
估计又是婆婆的老朋友送来燕窝虫草等高昂补品,估计又会叮嘱她补补身体。
在这方面,她妈和她婆婆空前一致。
都说三人成虎,这么多人看好并且费心维系的婚姻怎么就不受当事人待见呢。
公公和婆婆住在碧云别墅区,那个年代的发达人家都爱买这个地段,一度把这个区域变成城中贵族村。
林缦的爸妈家离这儿就几公里,差几条马路,却把穷人和富人分得清清楚楚。她高中时回家,会先路过这些洋房,绿荫包围,只露顶上欧式尖尖角,然后是十几层的高档公寓,墙砖贴面看着就很昂贵,公交车一站站往下开,街区就一点点褪下繁华,最后一站是她家,六层楼高、前两年刚刚装上电梯的老公房。
虚荣不甘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凭什么生而为人,你穿巴宝莉我穿二手衣。
不服不服。
现在想想小女生的思路真是狭隘。明明桥下乞丐都可拥抱宽阔人生。
今日的补品居然是个活人。
林缦看了眼周贺南,萧亚轩的声线在她脑中自动播放。
“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开什么玩笑,她和周贺南就算做陌生人也不会是最熟悉的。
她收回目光和遐想。
“你回来了啊。”林缦拿出对待生意伙伴的那一套假笑,无关痛痒地和他问好。
正在桌边吃寿司外卖的周贺南看都不看,他夹起一块三文鱼,蘸上芥末一口塞进嘴里,山葵的辛辣刺激着鼻腔喉咙,他享受完才应声:“嗯,回来了。”
然后突然聊不下去。
婆婆从厨房端来新鲜水果的时候,就看见餐厅里凝固的画面。一个自顾自吃饭,一个自顾自神游,说是关系不好,却没有半点剑拔弩张,不过是两人都没带上真心而已。
“缦缦坐啊。”婆婆拉开离她最近的椅子,戳了一块橙子给林缦。
“嗯,谢谢妈。”林缦将包放在腿上,吃个橙子居然正襟危坐、紧张兮兮。
周贺南斜着眼打量了她一眼,还是从前那样会讨好人啊,真不知道像她这样天天摆出一副不争不抢的乖乖女模样累不累。
他吞下最后一块寿司,拍拍双手,准备起身。
林缦余光里有他全部的身影。
上海的天还没有真正回暖,冷意时不时侵袭,像他这样只穿一件短袖polo衫的人少之又少。当然,像林缦这样还拿发热内衣当打底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怎么好多年前,她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是天差地别呢。
还是因为发现了才会更加强烈地吸引。
就像北极渴望赤道。
林缦晃神的时候,婆婆正在和周贺南说话。
“你要去哪儿?”
“回家啊。”他不耐烦。别墅里的一切都让他透不过气,让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一个不自由的人。
“这里就是你家!”
“你不是给我和她还买了一个家吗?”他甚至不屑指向林缦,只是昂着头,用下巴点了点林缦的方向。
婆婆看得窝火:“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她是你老婆!”
呵。
林缦听见他齿缝里冒出的嗤笑。
没关系,他尽情羞辱吧。
她早就不在意,天天挂念着一段必然会离婚的婚姻才是真正好笑。
林缦的漫不经心落在婆婆眼里就是火上浇油,她敲了敲桌子,恨恨拍板:“今天开始你们睡这里!还缺什么就跟阿姨说,她会给你们办好。”
没人权啊,周贺南挑了挑眼皮,可比没人权更惨的是——没钱。
阔少爷没钱就和没命差不多。
“好~”周贺南挑了挑眼皮,指向楼上,“我答应还不行吗,你再这么大声会把我爸吵醒的。”
“你最好记得你爸跟你说过什么!”扔下这句话,婆婆便上楼了。
婆婆当了大半辈子女强人,信远医疗的老员工谁不清楚她徐婉仪的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软硬兼施。作为媳妇和儿子的林缦和周贺南就更是清楚,于是一前一后乖乖步入他们的卧室。
跟结婚时一模一样的房间,时间在这些红木家具上好像停止了。
周贺南拿上睡衣径直去了浴室,比流水声更响的是他手机里的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重金属音乐。
完全没法安心做事,林缦受挫地合起笔记本,眼睛看向卧室的门。如果现在打开,冲出去大吼“我要离婚”会怎么样。
没有如果,这不符合她的人物形象。
她只会委曲求全,比如现在,她正坐在化妆桌前卸妆。
婆婆为她准备了整套的La prairie,富含高档鱼子精华,能让女人逆转时空重返青春年华。
重返青春的话,她拿着卸妆棉的手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向镜子,她绝对要和周贺南楚河汉界不相往来。
“卸个妆卸出真面目了?”周贺南湿着头发就往外走,他换上了阿姨准备的灰色棉质睡衣。没有发胶和牛仔裤加持,他的气质一下子柔和,好像重金属音乐被人掐断,换上小夜曲的钢琴片段。
说到底都是表象,周贺南藏于皮囊之下的那颗心,谁都不知道是什么形状。
林缦不理他,换了张化妆棉继续卸。
“你以前的妆没有这么浓吧。”镜子的右下角是周贺南讽刺的脸。
林缦猜到他的下一句话一定会是挖苦,终于搭话:“人老了,没办法。”
被攻击之前,先往自己的身上扎几刀,即使对方身经百战,也很有可能吓得手足无措。
周贺南摇头,发梢的水珠肆意滚落。他生来就没过过几天苦日子,不在乎地板会不会因此受潮,不在乎床单会不会因此打湿。大不了,统统换了。
“你什么时候敢拿这种态度跟我妈说话就好了。”他潇洒后仰,“咚”地倒在床上。该死,忘了这间屋子的席梦思是硬的,撞得他后腰发疼,偏偏林缦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害他想叫叫不出来。
比起坏,他更像是幼稚。
这大概是林缦一直无法恨他的原因。
林缦打开衣柜,阿姨大概是按婆婆的要求,在顶端放了套最性感火辣的,珍珠吊带几乎一路开向肚脐。
简直把她和周贺南当成只有下半身的劣质动物。
林缦失笑,从下方抽出规规矩矩的长袖长裤睡衣套装。
她在走去浴室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反问周贺南:“难道你觉得我换个态度,你妈就会因此改变吗。”
明明都是受制于人的可怜宝宝,他还非要自相残杀。林缦的笑意一直持续到进入浴室后。
还剩两年不到了,要坚持住,绝对不能让付出沉没。
她日复一日提醒自己。
门外的周贺南还沉浸在林缦的笑容里,虚伪,疏离,甚至带着居高临下的感觉。无名火在他胸口窜起,他觉得自己白白跑去世界另一端,什么海阔天空动物大和谐都在她面前烟消云散。
就因为她的贪慕虚荣和不择手段,他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居然还有脸笑。
绝对是他见过最厚颜无耻的女人。
这股火一直到林缦洗完澡出来都没有消散,甚至在林缦吹干头发却不主动提醒他吹头发的时候达到巅峰。
“把吹风机给我拿来。”民国时期的大少爷们是不是就是这么说话的,嚣张得理所当然。
林缦鄙夷地看了一眼周贺南,今天应该没喝酒吧,发的算是什么疯。
周贺南被她看得难受,又加了一句:“现在连吹风机都不肯给我拿了吗?”
林缦皱了皱眉又折返,她懒得吵,懒得没完没了。
“喏。”吹风机被搁在床头柜上。
“要不要帮你插上电源?”到底还是破了功,说了多余的话。
“不敢劳烦林总监。”
刚才无聊,周贺南登入公司OA系统,才知道林缦又升了官,难怪官腔越来越浓,迟早变成下一个徐婉仪。
吹风机被打开,轰隆隆的声音响个不停。
林缦翻箱倒柜找不到第二条被子,她挫败地坐在贵妃椅上。
“不用这么装吧。”周贺南特地将吹风机调低一档,好让他的声音更加刺耳,“想上chuang就直说,反正关了灯对我来说都一样。”
“说得好像很委屈啊。”林缦扬起嘴角,“周贺南,难道之前我有逼着你shang我吗?”
“对哦,你只是假装豁达假装善良假装要帮我。大灰狼扮圣母、小孩子上赶着被吃的事情,怎么能算是逼呢?”他也笑,然后拍了拍身旁空出的一大块地方,邀请道:“一起睡吧,说不定睡出一个小孩子,你就能一直当周太太了。”他语气过于散漫,林缦甚至可以想象,假如他们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拥有小孩,周贺南也不会给孩子半点爱。
“神经。”她骂了一句。
“你们这次让我回来不就是让我努努力播个种吗?!”比当成工具更惨的是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工具的愚蠢的人类,周贺南庆幸自己觉醒了。只要在这个家当好工具,走父母让他走的路,甚至走林缦需要他走的路,他就能抽空去外面的世界活成自己。
不亏。
世界上多少人终其一生只能被金钱权欲追赶着,连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秒钟都没有,他们才是真的可怜。
周贺南的目光落在林缦身上。
“不要总是给我泼脏水。这是你爸你妈的想法。”
“那我就不知道了。”周贺南无所谓地耸耸肩,“也许他们唱红脸,你唱白脸,我才能上钩上得更快!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周少爷变聪明了哦!是不是你在亚马逊的每天晚上都在研究你爸你妈、还有——我啊?”
“那当然,毕竟缦缦是我的周太太嘛。”
久违的亲昵的称呼让林缦呼吸紊乱,甚至想要掀开房顶,就为了一口顺畅的空气。她忘了,比恶心,她永远比不过周贺南。
林缦扫了他一眼,眼神大概在说“我认输,散了吧”,然后脱了鞋,翻身躺上贵妃椅。
贵妃椅靠在窗边,风大的夜晚,能看见树枝晃动厉害。她担心万一感冒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工作。
于是开了热空调,又去浴室拿了条浴巾,这才安心躺平。
没多久,周贺南熄了灯。
整个房间的光亮,只剩窗帘缝里投进的零星月色和两块闪烁的手机屏。
亚马逊丛林的领队曾经跟他们开玩笑,说玩手机是这个时代最寂寞的事情。
周贺南望着林缦蜷曲的后背,突然对此产生认同感。
“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大概是被黑暗包裹着的原因,他的声音好像失去了五光十色的活泼。
是准备跟她好好说话吗,还是只是一个诱饵,骗她说出真心话然后阴阳怪气地讽刺一通。
他不信她,正如她也不信他。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是不心痛的。
他们曾经是同学,是朋友,是恋人,甚至是心甘情愿准备结婚的未婚夫妻,美好片段数一数也能填满十个手指头。
可,林缦深深呼吸一口,也许应该在恋爱阶段就结束的。像世界上大多数恋爱一样,随便扯个“你不爱我了”的理由然后分道扬镳,也许十几年后拉着各自小孩的手还能好好问候,顺便交流下最近报了哪些课外班。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林缦今晚最心平气和的一次说话,“是不得不。”
我不得不待在这里做林总监、做周太太、做好命嫁进豪门的乖乖女。
你也不得不配合。
人生有剧本,不允许任何人瞎演。
“不过有时候我也在期待你能再跳一次楼。”说完连她自己也笑了。枯燥重复的日常,谁能真的甘心,谁不暗戳戳地期盼一次意外灿烂的毁灭,然后时间重组,一切情节重启。
“真狠啊。”周贺南愤愤不平地砸来一个枕头,“凭什么你自己不跳。”
“我又不傻。”她拍拍枕头垫在脑下,终于合眼。
一片寂静,只有风与呼吸。
林缦闭着眼,有些回忆片段撞进了她的脑海。
那是周贺南第一次将她扑倒在床上,四肢相撞,疼痛直冲脑门,脸和手肘上的肌肤同时泛红。
***
刚毕业的林缦遭遇优等生滑铁卢,某商银行大规模违约,管培生头衔不保,她的前途一下子沉入茫茫大海。同寝的女生一个进了安永,一个拿了英国LSE的研究生offer,还有一个常年刚迈过及格线、但由于投胎姿势绝佳早早敲定了国家电网的铁饭碗。怎么看都是自己最失败。
运气烂的时候,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拼命都没用。
周贺南的妈妈,也就是徐婉仪,就是在那时递出了橄榄枝。
信远医疗的橄榄枝又粗又结实,还是唯一的一根,林缦几乎没有太多考虑就接下了。
事实证明,她一直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人。
她不得不再次和她心动过的男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因为周家大少爷想偷懒,主动要求跟她一个组,害得林缦既要克制自己想占有他的野心又要拼命完成工作。
“为什么每次分给我们的客户都这么难搞!”进电梯的时候,林缦恶狠狠地戳着楼层摁键。她很少抱怨,至少不会在人前大声抱怨,实在是今天的客户太难搞了。
这偶尔的一次逆反反而让周贺南觉得她有了人性,不像个除了努力什么都不会的机器人。
“嘿嘿嘿。”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周贺南傻笑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他拍了拍林缦的肩膀,鼓舞道:“能者多劳嘛。”
毕业之后的周贺南越来越有老板架势,他不再是校园里肆意活泼的那个模样,就像他梳到脑后的刘海一样,改变得一丝不苟。
林缦往另一边缩了缩,嘟囔道:“那也没见我工资高啊。”
她热衷奋斗,但也不是傻子。
上回和公司同事一起聚餐,大家聊闲话,她才发现别人的客户难易五五分,而他们呢,十个客户九个难,至于原因,她毫不犹豫地瞪了一眼周贺南。
没想到跟在少爷身边,福利一点儿没有,还意外收获了地狱般的磨炼。只希望趟过九九八十一难,她能升官发财。
又谈钱。
周贺南下意识白了记眼。
“庸俗!”他直指林缦眉间,大声呵斥,可是酒精上头,让他的手一直在空中打转,之后连将近一米八的身子都有些站不住。
每次都不想管,每次还是伸了手。
林缦苦着一张脸将他拖进了酒店房间。
周贺南不知道,他一沾酒,林缦就会想起他酒后吐血的那一回。也许是第一次看见活人吐血,林缦一直心有戚戚焉,就像此时此刻,她已经开始幻想周贺南半夜吐血吐到没命的样子,奄奄一息,柔弱苍白。
闹出人命可不好,她想了想,决定在这里守一会儿。
“我还是蛮厉害的。”被扔在床上的周贺南自言自语道。他正捏着被子的一角,手指绞在上面,像个小女孩一样漫不经心地折叠着。然而五分钟后也没折出一朵花。
林缦有点可怜他,少爷也不是好当的,该喝的酒一滴都逃不过。
她拨通总台的电话,请他们送些蜂蜜或者解酒茶包上来。
电话刚挂断,就看见周贺南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侧卧着,周正的脸庞趴在手臂上,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高粱酒在他眼眶中挥发,林缦只是被注视着都要醉了。
“林缦。”他轻轻叫了一声,空气在升温。
“要是方静姝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后悔啊?”他的惆怅很浓重,就像熬了一个学期都没搞懂化学方程式怎么配平的学生,甚至开始怀疑智商、怀疑人生。
林缦瞬间清醒。
又是方静姝。
周贺南这辈子都打算活在方静姝的回忆里了吗。尽管如此,她不敢问出口,那是人家的爱情。
门铃响起,林缦去拿总台送来的解救茶包。
得不到回答的周贺南在床上折腾出很大的声响,再见时,他已经蒙头盖脸钻进了被窝里。
不久前还独当一面的年轻男人啊,缩起来也只有小小一团。
林缦撕开茶包,烧热水,水开,再泡茶。
而被窝里那一团全程动都不动。他在思考,思考人类是否永远不能得到自己最想得到的。比如你爱钱,这辈子就只能当穷鬼,而如果你爱人,注定一生孤独。
他想告诉方静姝,他在成为大人的路上已经迈出很大一步,能赚钱,能谈生意,有了和爸妈谈判的资本,她愿不愿意回来。
“把这个喝了。”
在他格外想念方静姝的时刻,出现在他身旁的又是林缦。
“你说你干嘛这么优秀。”优秀到所有人都喜欢她,而他的不喜欢仿佛变成了一种罪过。周贺南边说边探出头,他懒洋洋地支起半个身子,茂密的头发早就被蹭成一个鸟窝。
看在他常常替她挡酒的份上,林缦不愿跟他计较,直愣愣地递过解酒茶,叮嘱道:“烫,别洒在身上。”有点像个老妈子,并且还是不受少爷待见的那一种。
尽管如此,我们的周少爷最后还是把茶撒了,他力道不稳,泼了茶后满脸无辜。
“你没事吧。”林缦连着抽了好几张餐巾纸递到周贺南手里,又抽了一大摞擦着床上的水渍。
她担心床单染色要额外付钱,擦得很认真。后来想想其实大可不必,只是害怕多花一分钱的理念已经融进了她贫穷的血液里,很难改变。
视线模糊,模样交叠,周贺南在那一刻将她抱进怀里。
就这样吧,有个人能爱就好了,何必管她是谁。
林缦没想到他也会借酒行凶,一刹那被浓厚的混着强烈荷尔蒙的酒气困住,她不敢抬头,眼睛定在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
应该怎么反应,是大喊“流氓!”比较好,还是反手抱回去。
屋子里沉默了几十秒。
“你再不放,我就告诉你妈逼你就范,到时候你就得跟我过一辈子!”这就是她思前想后的答案,她知道他不喜欢她。
林缦永远记得十八岁时周贺南被迫牵她手的那一刻,那张脸,像是苦情戏里被丢进花轿的童养媳。
结果他说“好啊”,明明说得漫不经心,手上的力气却加重了,她被捆得好紧。
“趁现在我们都糊涂,把事情办了,一了百了。”求欢的话被周贺南说出了赴刑场的壮烈感,比她更壮烈的是林缦。
“不可以!”她弓起膝盖,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脚。随后自己跌在地板上。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林缦在很多年以后把这件事情称之为“怂”。她要是能在当时贯彻自己为嫁有钱人不惜牺牲一切的思路,速速霸占周贺南,速速生下周小少爷,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嘴上要钱,心里要人,摇摆不定,才会自作自受。
被撞了命根子的周贺南在那边痛得哇哇叫,连酒醉都醒了不少,他刚想骂人,却被始作俑者的眼泪堵住了。
仔细想想,是自己混蛋。
“喂,我是开玩笑的。我发誓!”周贺南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林缦却不理他,跑去开窗,晚风汹涌地灌进来,把整间房子都吹得冷飕飕。
“开你妈的玩笑。”她坐在一旁沙发上,眼泪收得很快,周贺南总算安心一些。
“我妈可不喜欢开玩笑。”周贺南对他妈的评价一向不高,控制欲太强,根本没把他当儿子,而且随着他长大,控制欲变本加厉。
窗户正对着他,把他实在冻得不行,周贺南一边喊“冷冷冷”一边赤脚把窗关了。
风停了,就很容易听出林缦强忍着的抽泣。
“干嘛要活得这么辛苦。”周贺南递来纸巾,在她身边坐下。
她被戳中心中隐秘,克制的眼泪又顺着滑了下来。
这跟“何不食肉糜”简直异曲同工。
林缦微微侧过头,让周贺南的脸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轻薄在他眼中只是好玩的游戏,可她不一样,她想当真、不敢当真,矛盾本身就能逼死人。
其实这些他都知道。
一个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校草的人,从小到大比钱更不缺的就是喜欢,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她的喜欢,而且林缦的伪装还很僵硬。
可他真的没有办法像喜欢方静姝那样去喜欢她。
在林缦的面前,他不会发疯发狂迷失自己,他就是个心跳血压一切正常的普通人。
但其实普通才是人间真谛吧,他劝自己。
“林缦,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喜欢你,你——愿意等吗?”
他好像酒醒了,每个字都说得很利落。
“唔,我不是说要养备胎,就是我可能没法一开始就喜欢你喜欢到要死要活,唔,你懂吗?”他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渣,慌张地修正起来。
林缦只是比刚才更加惊讶,她半信半疑地看向周贺南,指尖不自觉地刻在手掌上,会疼。她眼睛里有了喜悦,可转瞬即逝,立马变成了沮丧。
被困太久的人很难相信自己会得到拯救。
林缦起身,试图让自己比冷静更冷静:“你好好休息,我回房间了。”然后顿了顿,又说:“我真的是来公司上班赚钱的!”
不能到时候丢了芝麻还丢西瓜,她稳稳地踩着高跟鞋,稳稳地警告自己。
女人真是敏感又麻烦,何况眼前这个还是其中翘楚。
周贺南又开始挠头,自己的真心贬值得可真快,现在连林缦都可以不屑不顾当成笑话,于是对着门口背影不服气地大喊:“我也是认真的!”
“……哦。”
“再给我点时间,我们可以先从恋爱开始。”或许是刚才拥抱的感觉太温暖,周贺南真的有过一秒钟不明悸动。他觉得自己有点喜欢林缦,不是那种被射进心脏、boom一下爆炸燃烧的感觉,更像是林间草木香被点燃,古老的余味,悠长自然。
他妈妈说得没错,时间久了,什么都会习惯的。
何况除此之外,同期的几个男同事也在夸林缦,要他给他们找机会引荐。他在今夜全都回想起来,竟然真觉得林缦就是贤妻良母的大好选择。
回到自己的房间,林缦还有些发怔。
脑子里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
“我们可以先从恋爱开始。”
“从恋爱开始。”
“恋爱。”
以各种不同的语气说着,林缦甚至为它配上了不同表情的周贺南。
这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她靠自己努力几乎得到了一颗真心。
林缦很高兴,虽然周贺南的心只是朝她开了一条又窄又小的缝儿,她却已经窥见了未来的美好生活。
祸之福所依,也许她在工作上摔的一跤将在感情上得到弥补。
一切都在回到正途。
林缦信心满满地拿出手机,在周贺南的微信备注中加上了两颗红彤彤的大爱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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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嘴上要钱,心里要人,才会摇摆不定,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