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啰啰嗦嗦念了很久,淡锦一直没有打断她。等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去拿茶水杯时,淡锦才温和地开口:“婆婆,您想喝热水么?我去给您接。”
“不用啦,你好好照顾你妹妹就行,”老婆婆和蔼地摆摆手,又拍了拍自己床边的一个睡着的年轻人,“我有我儿子在呢。”
淡锦顿了顿,轻声道:“……她不是我妹妹。”
老婆婆一听,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熟睡的冉初秋动了动手臂,有转醒迹象。她翻身时似乎牵扯到了后肩的伤口,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朦胧地睁开一双哭红的眼睛。她困顿了片刻,然后下意识看向床边的陌生人。
陌生人也回视着她。
这应该算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会晤。瑟缩在病床上的冉初秋小小的,头发毛茸茸的,大大的眼睛里泛着水红,淡锦觉得,她好像一只生了病的小猫咪。
这个第一印象给淡锦留下了很深的影响,以至于在接下来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一直觉得她像只小猫咪。
冉初秋的眼睛里很快溢上了新的泪水,她盯着淡锦,稚嫩的声音裹在哽咽中:“妈妈呢?”
淡锦坐到了床边,挨在冉初秋的身旁,她抬起手,摸了摸冉初秋的头,向她温柔地说:
“死了啊。”
温柔的脸庞,温柔的目光,温柔的语调,却吐出最冰冷残忍的三个字。
冉初秋带着哭腔,又问:“爸爸呢?”
“也死了。”
淡锦波澜不惊地再次回答。
冉初秋的眼前好似还残留着火焰的红光。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梦貘,一切都是真的。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想起眼前还有一个人,她肿着一双泪眼盯着淡锦,问:“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
“你以后会知道的。”淡锦轻轻叹了口气,她瞥了一眼手机屏上的时间,好像记者要来了吧。
她侧过身去翻挎包里的东西,说“如果你心情不好,我给你读一篇故事吧。小孩子难过的时候,应该会很想要听故事。”
“我不想听故事……我要爸爸妈妈。”冉初秋哭道。
淡锦没有理她,拿出了包里那本被牛奶浸泡过的《十日谈》,书页还带着晾干后的生脆。她翻开前两页,拣出第一章的首段,自顾自地慢慢读起来。
“本书的开端虽然凄凉,却好比一座险峻的高山,挡着一片美丽的平原,翻过前面的高山,就来到那赏心悦目的境界。”
“我说我不想听。”冉初秋哭得越来越凶了,她觉得很难受。
“攀援的艰苦将换来了加倍的欢乐……”
“我不想……”
“乐极固然生悲,悲苦到了尽头,也会涌起了意想不到的快乐。”
“我说了我不想听,你为什么还是要读?”冉初秋小小的手抓住了淡锦的衣角,圆糯的脸蛋上全是泪痕,“你说讲故事是为了哄我,可是我不想听,我听了会很难过,即使这样,你为什么还是要读?”
淡锦看着她,拿着书的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半晌,她答道:“因为我是为了我自己,你想不想听和我没有关系。”
只有在面对孩童的时候,淡锦才会暂且卸下那副温柔谦顺的伪装,将自己的冷漠和自私坦坦荡荡地表露出来。反正,大部分小孩子都很蠢,也无法独立思考。
冉初秋听后一愣。
妈妈读的都是很有意思的童话故事,简单易懂,而且会一边念一边端详自己的反应,如果自己不喜欢,妈妈会放下书去做小饼干,如果自己喜欢,妈妈会读到她睡着才停下。眼前这个女人和妈妈完全不一样,她与她好似完全活在两个世界里,面对着面,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谁也听不到对方说话。
初秋懂得不多,但她知道,不是诚心读的故事,不如不听。
委屈的哭腔:“如果你再念下去,我、我会讨厌你的。”
“我给你读故事,你应该感谢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有人给我读故事。”淡锦低头看书,翻过一页。
年幼的冉初秋只能听出淡锦语气里的讥讽,她太小了,小到还听不懂这句话里隐蕴的苦涩。
“可是妈妈……”
“你妈妈已经死了,”淡锦打断她,没有看她,“人死了就是死了,从今以后,也不会有其他人给你讲故事。除了你的亲生父母,不会再有人不求回报地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往后所有的人接近你都将可能是心怀叵测。今天是给你讲故事的我,明天,或许是另一个更惹你讨厌的人。”
“……”
“更何况,有时候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一定会……”淡锦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声音轻了许多,“……不求回报。”
小小的冉初秋忘记了哭,她只是呆呆地睁大眼睛。
她好像在看着淡锦,又好像没有在看淡锦,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最后一根绷着的线,“嘭”的一下,轻巧地断了。
不会再有人给自己讲故事了。
不会再有人愿意半夜十二点陪自己过生日了。
她真的没有爸爸妈妈了。
冉初秋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在自己的身体里放了第二把大火,这一回烧得她筋骨寸断,回天乏术。
淡锦倒觉得,早点让冉初秋认清现实会比较好。自己小的时候就是抱有太多的幻想,所以才让荆棘遍布的现实一点一点把所有的希冀都撕毁,这个亲身经历的过程肝肠寸断、苦不堪言。不如早点有人来告诉她事实为何。
幻想少一点,落差才会小一点。
【“本书的开端虽然凄凉,却好比一座险峻的高山,挡着一片美丽的平原,翻过前面的高山,就来到那赏心悦目的境界。攀援的艰苦将换来了加倍的欢乐,乐极固然生悲,悲苦到了尽头,也会涌起了意想不到的快乐。”from薄伽丘《十日谈》】
本书也是如此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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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十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