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河的‘河’。”
青年终于意识到眼前人的意图,连忙结结巴巴解释,因为感受到善意,手脚都有些局促。
“我找找。”叶非尘在手机上输入“明河陵园”四个字,搜索结果却是“明河餐厅”、“明月公园”等等相关索引,手指微微一顿。
如果真的是陵园这类大规模建筑场所,再劣质的地图导航也不会没有显示结果,除非对方记错,或者……该地址不存在。
“这就是……导航?”青年似乎对叶非尘的手机十分好奇,瞥见上面零星写着导航二字,顿时目露惊奇。
叶非尘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对青年贫乏的见识作评价,平静地“嗯”了一声:“这就是导航,只要输入目的地,它就会替你规划好路线,一路指引。”
“这么方便?”青年先是惊叹一声,紧接着意识到什么,声音轻下来,“明河陵园,不在了吗?”
叶非尘没有回答,黑色小猫睁着透蓝色的眼睛,伏在叶非尘胳膊上安静看着他。
青年怔愣片刻,眼中浮现一丝恍然:“也对……否则的话,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早在二十年多前,他就该化作尘烟消散,是母亲的一缕思念,使他久久徘徊在陵园碑前,不敢放心离去。
后来,母亲也离开了他。
唯他一人,日复一日地坐在墓碑上,看着那些或哭或笑的灵魂来了又走,却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连路过的风都看不见他。
“喂?别发呆啊!你还记得明河陵园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我们找当地人问问。”
青年的肩膀被猝不及防拍了一下,身上若隐若现的魔气骤然消散。
他呆呆回头,只见抱着猫的年轻人正打着呵欠、一脸困倦的样子,但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模样。
“在陵园附近,有一家卖花圈的家传老店,做了大半辈子了,哪怕陵园不在了,那家店应该也还没关。”
青年略加踌躇,回忆起二十年前陵园附近的商店,之所以对这家店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家店的老板是母亲过世之后,唯一一个来看过他的人。
陵园有很多墓,年代太过久远,远到碑上人亲朋好友一个个疏远、离世,碑上落满灰尘,墓碑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石头,再无人路过。
店老板是卖丧葬用品的,见过太多从他店里买纸钱的客人,从不时探望,到年节才来,到几年一来,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久等不到人时,他就知道,又有一块墓碑,变成了石头。
做丧葬一行的,总有些悲悯与敬畏在心头,店老板会在清明节时,给每一块无人问津的石头打扫尘灰,烧上二三纸钱,也算是给那些不知还在不在世的灵魂一些微不足道的慰藉。
陵园不在了,但店老板应该没有离开,他在这里看过大半辈子的悲欢离合,早已经没有了动弹的心思。
叶非尘点头,重新搜索了店铺名字,果然找到了地址。
花圈店开在郊外,不远处是一栋建在半山腰的私人别墅。
绿树掩映中的别墅外墙雪白,巴洛克风格看上去富丽如宫殿;叶非尘面前的花圈店却是大门掉漆,墙角发霉,一明一暗、一新一旧,看上去对比格外强烈。
叶非尘穿过门前两个漆皮剥落的红色立柱,走进侧敞着半边门的店内,在被大串花圈和纸人掩盖住的工作台里,灰棕色短褂的人弯着腰,似乎正低头寻找着什么东西。
“老板,向你打听点事儿。”叶非尘从满地的纸楼纸轿中走过去,敲了敲工作台。
“没见过没见过!你们好奇就自己上去看,我只是个卖花圈的,什么也不知道。”
老板头也没抬,背对着两人挥挥手赶客,倒是让叶非尘愣了一下。
还是他身后的青年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道:“老板,我是业和臣,您还记得吗?”
“业和臣?谁?不认识?”老板依旧在低头捞东西,过了一会儿,脊背一僵,猛地抬起头,“你说谁?业和臣?”
在看清青年的脸之后,老板后背猛地砸在墙壁上,脸上惊魂未定:“你你你……你不是死了二十多年了吗?明河陵园还在的时候、我我我……我可是年年给你擦墓碑!你千万别找我!”
业和臣尴尬一笑:“老板,我不是来找你……不、我是来找你,但不是为了报复你……”
“老板,这里二十年前不是有个明河陵园吗?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叶非尘打断两人没有营养的对话,直奔中心。
他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在看到一些制作精良的纸用品上淡淡的灵气后,眉眼稍稍温和。
死物有灵,说明主人在制作他们时倾注了极大的心血,甚至寄托了感情,且是一些善意且温和的情感,这从一定程度上反应了老板的人品。
店老板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渐渐平静下来,毕竟是做死人买卖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人强,知道对方不是来找自己之后,便恢复了理智,点头道:“二十年前,这里确实有一个明河陵园,不过……半山腰上那栋别墅,你看到了吧?就是为了建那栋别墅,陵园啊,被拆啦!”
“被拆了?那些墓地的主人能同意?”
叶非尘虽然猜到了原因,但没想到是为了建一栋私人别墅,这和公建用地性质可大不相同。
“能不同意吗?一户八万元的安置补偿费,都够买个风水宝地了。稍微找个不那么好的地方迁了,剩下的钱不就都是活人的了吗?大部分死者家属,一听到价格,就同意了。”
店老板叹着气摇头。
活人终究比死人重要,这没什么好指摘的,只是这事儿说起来,终是掺了几分情义寥落的冰冷。
“那那些……没有家属的人呢?”业和臣突然道。
店老板看了他一眼,目光露出几分不忍:“没有亲人家属,那骨灰就是一捧风吹就散的无名粉末,墓碑也就是块石头,一把粉末和一块石头的去向,是没人会关注的。”
业和臣安静下来,眉眼垂落。
原来,这就是他这些年在人世茫然徘徊的原因啊,因为无人在意,所以四处飘零,没人来收,也无处可去。
原来,母亲去世之后,在这世上,再无人牵挂了啊。
既无人牵挂,也代表……
再无牵挂!
业和臣周身忽然刮起了一股无形的风,将他的旧夹克吹得鼓起,略长的发丝遮住了眉眼,狂风将店内纸品吹得四处翻飞。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你不是说不是来报复的吗?”
店老板后背紧贴着墙壁,头冒冷汗,看着店内乱飞的纸品,肉眼可见的心痛!
“谁说我要报复?我只是忽然明白了,原来一个人没有牵挂的时候,是如此地畅快!”
业和臣在狂风中开怀大笑,周身弥漫着幽黑的魔气,在越来越畅快的笑声中,魔气越发高涨!
“喵!”
叶非尘怀里的黑猫蓝眸一厉,一双猫眼里竟泛出令人畏惧的凶光,尖爪探出掌外,尾巴一竖就要掠起!
“别怕。”叶非尘按住了吓得浑身炸毛的小黑猫,茶色的瞳孔泛着诡异的光芒,看向业和臣,厉喝道,“业和臣!你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回明河陵园了吗?”
业和臣周身涌动的魔气一滞,已变得如魔瞳一般幽黑的眸子缓缓转向叶非尘,嘴里喃喃:“对……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的——”
“老板,谢谢你二十年前的招待,这点心意,送给你!”
业和臣放手一挥,魔气附着到纸人身上,那些纸人充作眼睛的红点竟转动起来,摇晃起手脚向店老板走去。
业和臣便在店老板惨白的脸色中夺门而去,一路向半山腰的别墅飞去。
他要拿回那件……二十年前被别墅主人夺走的东西!
“谢……多谢……”
店老板紧张地盯着那些磕磕绊绊走过来的纸人,结结巴巴地想先向这个引走了业和臣的年轻人道谢。
谁知一转头,却看到了更恐怖的一幕。
只见先前还笑容亲切的年轻人,背对着他缓缓抬起了双手,十指微微张开,指尖莹润如玉。
这一刻,狂风在对方面前停滞,纸人僵硬着身躯抬手对着他的指尖,如同臣民献祭般,将身上的魔气尽数奉上。
门外即将沉没的夕阳落在对方身上,将对方侧脸映得如血一般,黑猫伏在他肩上微微扭头,蓝色眼睛冰冷不似寻常动物。
店老板在一片寂静中,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或许比刚走的业和臣更加可怕。
“啊……还没问过老板呢……不过那些魔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板如果想要的话我送老板一些听话的?”
叶非尘吸完才想起来这些魔气虽然难以掌控,但到底赋予了纸人一些灵性,令其能够简单活动,店老板或许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大可不必!您慢走!”
听到还要给魔气,店老板眼前一黑,连忙从工作台上探出脑袋,双手作揖目光诚恳——您赶紧走吧!
叶非尘耸耸肩,出门去山腰别墅了。
他也……要去拿回他的东西。
山腰别墅。
客厅里一片狼藉,九处的办事员正在清理现场,动作忙而不乱,很快将正中央的一大块掀了瓷砖还挖了坑的湿润泥土地空了出来。
别墅主人被拉长的金色皮绳捆住手脚,满脸发苦地缩在角落,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紫色睡袍。
“这支笛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谢闻凉手里握着一把通体玉白的长笛,笛身上流动着若隐若现的金痕,末端垂着一段串白玉珠的墨绿穗子。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然而握着玉笛的指尖,却攥得发白。
叶哥: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两分钟后:妈的拿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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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