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早就听说了江景鸢前几日落水,他们几个担惊受怕了许久,但一直没有人来找麻烦,他们索性也就放下心来玩玩闹闹。
想着又不是他们推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口角治罪他们,没两天就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如今一看,如今一看……
是明着不行就来暗的啊!
十四五岁的少年们脑补了很多,好点的是什么“给个机会,让帝姬殿下满意”,坏点的是“今日我江景鸢要先打小的,明日再让丞相抽你们爹大嘴巴子,后日我就要让你们全家暗戳戳死于非命”……
直到师傅大喊几声,他们才心不在焉地开始练武,有几个脑袋灵光得别具一格的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故意出点糗让江景鸢开心开心。
如果江景鸢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的话,她指定得无语。
先不说她没这个能力,就算有这个能力,她哪里顾得上他们,立马就下令让人把她想要的那东西呈上来了好吗……
天色彻底大亮,风少了,日光变得耀眼,洒在人的身上明显感到一片灼热。
投入学习新剑法的少年们短暂地忘了先前的烦恼,一个个兴奋地用眼神相互比较着。更有甚者,趁着师傅走远,悄咪咪地伸出脑袋互相低声笑骂起来。
见师傅一有回头的迹象他们就又缩回脑袋一副专心致志习武的模样——师傅知道也不会阻止,不太明显的小动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景鸢有些失望,他们一个个都在规规矩矩地练剑诀,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
她转眼眺望远方,忽见远方缓慢走来一个人。
那人背着光,正面笼罩在阴影里,只有地面的反光浅浅地照亮他愁眉不展的脸。
他一个人双手提着食盒,慢吞吞地走向场边,犹犹豫豫的,似乎随时都能转身逃跑的样子。
“殿下,那是五皇子江景谦。”身后走上前一宫女,俯身在江景鸢耳边轻声道。
啊……江景鸢回忆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在后世的记载里只留下一个名字的人。
而在原本的江景鸢的记忆里,也只是宫里有这么一个人的模糊印象。
江景鸢眼眸眨了眨,明知故问:“他来练剑?”
宫女好笑道:“不是的。殿下,这里就不是他们那些人该来的地方。他是来送茶点的,先前送去给几位殿下,吃了闭门羹,这才换了法子来。”
有人的地方总喜欢讲究一个抱团取暖。
江景渐、江景纵、江景濉顺带着一个江景鸢常年待在一块儿熟络,相对的,其他皇子皇女——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景昭之外的皇子皇女,自然也有他们的大团体和细分的三五成群。
两大群人互不打扰,各忙各的,平日里连见面都不会见到。
江景渐他们想着他们的才华、抱负和未来,而母家势力低微的另一群人们想着如何安稳低调地在宫里活到去自己未来的封地享福,再多的也不是他们现在有资格思考的。
而如今,江景谦跨越过了这个双方默认的边界线……
江景鸢看着站在场边偶尔抬头看看场上状况、更多时候是自己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白衣少年,语气平淡地说:“他并不情愿。”
宫女捂嘴轻笑,“殿下好厉害。”
她说:“这当然不是他的意愿,他早因为这件事被宫里的其他人排挤了。这是五皇子生母巫氏的意思……”
她特意语气拖长,江景鸢也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
其实江景鸢根本没有调动起来面上的神情,只是看了宫女一眼,宫女自己脑补出来的好奇神色。
“巫氏这么多年都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她疯癫时连自己都掐得半死,最近清醒时间久了些,又亲自做了糕点非要五皇子给几位殿下送来。”宫女眼露鄙夷,嘴上却只是说,“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江景鸢想了想,“哦”了一声。
然后她面不改色地叫来另一个宫女:
“请他过来。”
仍附身凑在少女耳畔的宫女面上的神情僵住了,如遭雷劈,呆呆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她怎么也没想到听了自己方才一番话的江景鸢居然还会让江景谦过来。
难道江景鸢其实和江景谦关系非同一般,自己一番话反倒触了霉头?
看着远处江景谦听到宫女传话后愣住的表情,她心怀侥幸地想,或许只是要把江景谦叫过来斥责一番。
肯定是这样的对吧,江景鸢今日这么高调地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立威?
江景鸢不可能真的责罚那些或许会成为未来助力的伴读们,但她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拿轻放,现在倒霉得出现在这里的江景谦正好成为她杀鸡儆猴中的重要一环!
宫女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猜中了江景鸢隐秘的心思。
自己被江景纵短暂地安排到江景鸢身边,那么江景鸢现在就是她的半个主子,她面对触怒了自己主子的人自然该摆出忠心下属应有的态度!
想着,她直起腰杆,冷冷地盯着走来的江景谦。
跟在传话宫女身后的江景谦抬头看到她的表情,心里一咯噔,想着今天自己怕是不好过了。
刚刚看到宫女毕恭毕敬的态度,他还以为……
江景谦心里哂笑,他本来就与这位帝姬殿下素不相识,江景鸢记不记得他这号人还说不定呢,没点事的话,喊他过去难道还是为了叙旧吗?
他真是这些天被烦得魔怔了,居然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江景谦低着头走到散漫坐着的少女面前,还未开口就听江景鸢平静地说:“凉快,坐下一起看着。”
江景谦顿时忘了自己反复修改了一路的话,呆滞地抬头。
一旁原本打算先声夺人的宫女也呆滞住了。
她听过江景鸢的事迹,什么十一年里连亲哥都没说过几句话,什么平等地无视所有除了亲哥以外的人……
虽说有夸大的部分,但也足以说明江景鸢对外人极为冷淡。
前两日不就是,伴读找茬儿,江景鸢就跟没听见一样的高冷姿态,惹得伴读又尴尬又恼火,最后演变成了双方之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非要让江景鸢走了才满意。
宫女的脑子一团浆糊,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帝姬殿下,居然,对一个外人,一句话说了八个字!
第二个念头:你还是第一个让帝姬殿下说了这么多话的人。
紧接着的第三个想法就是:作为江景鸢亲哥的二皇子殿下知道了怎么办,二殿下问起,她该怎么回话才好?!!
“不愿意?”
江景鸢开口提醒眼前仿佛吓傻了般的少年。
少年慌忙回神,急忙否认道:“没有!”然后抱着食盒慢慢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很慢,仿佛随时做好了被喊起来为难的准备。
少年一身白衣不像江景渐平日那样暗显奢华,没有隐秘的绣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件白衣,腰上挂着一只玉佩。
树叶投影投下一片阴凉,错落有致的光斑点缀在他身上,少年微垂着头,一缕发丝轻盈地垂落在脸颊边,带有几分异域风情的精致面容被眉眼间的愁色掩盖了几分秾丽……
许久,少年不见江景鸢再有所示意,小心翼翼地抬眼飞快瞄了旁边的少女一眼。
江景鸢早已将视线转回练武场上,拈着茶杯一下一下地凑近嘴边抿着。
“景鸢殿下,你可以尝尝这些糕点吗?不知道合不合胃口。”江景谦犹犹豫豫地打开食盒,咬咬牙说,“这,这是我母妃做的糕点。”
江景鸢闻言,转头看着他。
对上那双古波无澜的眼眸,江景谦的手心都是汗,鼓起勇气,眼神诚恳地回望着。
“殿下,二殿下和四殿下吩咐奴婢要让您午时才能吃糕点。这些糕点奴婢先拿回殿中用冰块镇着,待午时再拿出来如何?”
此时,领头的宫女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赶忙道。
景渐殿下和景纵殿下不会记得吩咐这些,但她如果真的让江景鸢吃了这些来历不明的糕点,她怕是难辞其咎。
而她也看明白了,江景鸢是真的没有想要为难江景谦的意思,听到江景谦的请求也多半会答应。
她先前是会错意了,但她所幸还没有作出什么难以挽回的错事。只要现在给江景鸢留下一个机灵又能堪大任的印象,在江景鸢身边还没有特别有利的人手前,江景鸢留下她无伤大雅,甚至有些利大于弊。
而培养得力的人手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怎么也足够更进一步了。
果然,江景鸢点点头,对一旁局促不安少年道:“谢谢。”
她面色平静,语气平淡,但这对江景谦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敷衍,这让他渐冷的心头终于回暖,他低下头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压着的大山好像都轻了大半。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一桌之隔的江景鸢的眼眸转动,瞟了一眼他面上的神色,然后又转回眼望向前方。
她的眼眸一沉,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轻轻敲了敲茶杯。
临近中午。
和江景谦道别后,江景鸢就跟着面色黑沉沉的两个白衣少年回去了。
江景纵在她的殿外站着盯了她许久,发现她眨巴着眼睛,一点没有感知到自己的不满,更生气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而走进殿内的江景渐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他板着脸,想用冷酷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和声音却是带着一股怨念:“帝姬殿下还是第一次说了那么长的话。”
“没有。”江景鸢面不改色,“对你说过。”
这一句话让江景渐直接板不住脸了,又气恼,又酸不拉唧的,阴阳怪气道:“对我不是应该的吗?!
“天呐,我们帝姬殿下是觉得外面的景谦哥哥和从小带大自己的亲哥哥一样重要吗?!!”
江景鸢默默看着他,“无理取闹。”然后绕过他向殿内走去。
“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
江景渐漂亮的面容瞬间扭曲,气疯了,咬牙转过身,大叫道:“你居然说我无理取……”
“不要闹,亲哥哥最重要。”
江景渐双眸瞪圆,僵住动作,任由江景鸢轻轻用右手拍拍他的头顶。
江景鸢面上冷冷淡淡,无波无澜,心里直笑,最后嗓音平静地补了一句:
“我对外面的兄弟姐妹都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