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比攻击更早来临的是冰冷刺骨的池水。
“哗——”
宅院上方的无形屏障像是突然消失不见一般,黑沉沉的池水如开闸般汹涌灌入宅院之中,厚重的池水冲在宅院的地面上的同时又即刻卷起巨浪翻涌。
江景鸢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水,赶忙调动起玉镯在身周升起无形屏障。
她的左手指甲死死扣进房屋的墙壁里,没有立即顺着水流上浮,反而屹立不动在原地,只是睁开眼睛望向头顶上方——
厚重的池水黑沉如深渊,其上的波纹仿佛是某种活物的表皮皱褶在疯狂鼓动、蠕动。
江景鸢看到了远方有一道几乎融进池水里的黑衣身影,她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对方的面容。
而同时,那道阴冷的目光也准确无误地投在了她身上,不同于先前的不耐,此刻对方的目光中透着暴戾、阴鸷和浓浓的杀意。
被池水托着上浮的漆黑身影忽然衣袂一动。
池底的江景鸢顿时心生不妙,双手扒着墙壁,在狂暴的池水中疾跑着躲向房屋后方。
刷——!
翻涌的池水霎时从中间被撕开成两片,暴虐的剑气由上至下,径直朝着江景鸢所在的方向劈去!
阴冷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扭曲了一片空间。
视野里还停留着前方扭曲的池水景象,江景鸢眸心震颤。
剑气未至,就先感受到了那如巨山一般的压迫感,外在的皮肉乃至内在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搅在了一起……
她眼前一黑,张开嘴,大片大片黑红的、还隐约混着肉糜的血水唰地从嘴里流淌而出,染红了她的下巴,蜿蜒着顺着下颚流至脖颈,很快又被扑面而来的厚重池水冲刷殆尽——
扣进墙壁里的十指指甲齐齐掀起、断裂,江景鸢整个人毫无招架之力地倒飞出去,如轻鸿在天边掠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上方的剑气驱逐着池水压迫在她的心口,下方的厚重池水挤压在她的后脑,几乎要将她捶打成一片碎骨肉泥。
江景鸢身周白光明明灭灭,每每屏障碎裂都需要她在这压缩到极致的狭小空间内再次撑开一道泛着白光的屏障,刺目的白光中隐蔽地藏着一层暗红色的如墨如血的“茧蛹”。
“轰——”
白衣身影摔进黑沉沉的冰冷池水深处。
“哗啦啦——”
房屋顷刻倒塌,土砖木块堆积成山,压住了池水深处的白衣身影,挡住了上方那黑衣人愣怔和探究的视线。
下一刻,冰冷的池水像是被一只手暴躁地快速搅动起来,狂乱地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那人一时反应不及,被搅进漩涡里向上甩去。
“咳……咳……”
那一击实在太狠了,再加上先前未曾痊愈的伤势,废墟底下的人浑身冒血,转眼就彻底成了个血人。
江景鸢眼前一片漆黑里闪闪烁烁着亮白色细碎星光,口鼻里积压的血水呛到气管,她想要咳嗽,却连每一次放轻的呼吸都是痛的,只能无意识地往外吐着血水,最后的清醒全部都在维持着身周的避水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能感受到流淌撞击在四周的冰冷池水好像变得平缓。
她浑浑噩噩地在心里说:“不能再等了,必须要离开……”
霎时,黑暗中蹿起的紫红色的灵力猛地掀飞池底堆积成一座小山的房屋废墟。
江景鸢翻了个身伏在房屋底座的废墟上,垂着脑袋,整个人弓成虾米,张着嘴,一下一下地往外吐着黑红的污血。
黑红的污血在池水里化作丝丝缕缕,顺着水流的方向飘向远方。
江景鸢踉跄着站起,轻轻呼吸着,踏着池水一步步往上走去。
丝丝缕缕的黑红血丝不断从她身上向外飘散,她眼眸略微失神,身躯像是遵循着本能般,抬脚,落下,抬脚,落下,往上走……
“哗——”
池水涌动。
月明星疏,微凉的夜色里有风吹过,波光粼粼,池面上霎时泛起阵阵涟漪。
池边的垂柳下有一道黑衣身影隐匿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湖面,不知在等待什么。
“刷啦——”
夜色下翻涌的池水中,一只惨白的手探出了湖面,大颗大颗的水珠在皎洁月色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顺着手臂滑落……
只是片刻,那只手就无力地沉入水中。
焦躁地徘徊在石子路上的江景谦眼尖,瞧见了这短暂的一幕,心中顿时涌起巨大的欣喜,后又很快被浓浓的担忧替代。
他想都没想,一手扯下自己的外袍甩在旁边的草地上,疾跑向池边,纵身潜进水里。
十三天了,他这十三天里每天都是白日借着各种由头“路过”池边,天黑后就悄悄避开人溜到池边,整夜整夜地守着。
白日顶着江景纵和江景濉明里暗里的压力,为了阻止他们来找江景鸢,只能偶尔自作主张地潜入江景鸢的殿内,使用着儿时学到的幻术伪装着殿内有人,但自己却只能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宫殿。
而夜里,他更是眼睛都不敢合拢一下地死死盯着一如既往的寂静池水。
第三天之后,他就听从先前江景鸢的话没有在明面上靠近过江景鸢的宫殿,白日都躲在自己的住处没有再出门,终日困在浓重压抑的后悔和恐惧中。
他无时不刻都在害怕着下一刻宫里突然有人尖叫着“景鸢殿下不见了”,但更害怕的是江景鸢真的出意外了……
他觉得要是江景鸢要是再不出现的话,他真的会疯掉的。
好在……
冰冷的池水笼罩着全身,仿佛会将血液冻结,江景谦游向远处的那道下沉着的人影——
他其实至今都没有看清那道人影是不是江景鸢,他一边期盼着,一边又想着要是还不是江景鸢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这样长久的绝望和后悔中坚持下去了。
游到那人的身边,江景谦没有急着去辨认那人的面容,只是拽掉她身上厚重的毛绒斗篷,然后死死抓住她的衣服将人带着往岸边游。
“噗——”
“哗啦啦——”
突然降临的寒冷刺醒了江景鸢,她咳嗽着,滴滴答答的,在地面上砸出一片花儿一样的黑红色血迹。
“你……”
听到声响,江景鸢睫羽微颤,挂在其上的水珠滴落,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瞪大眼睛、面露震惊之色的江景谦。
“咳咳,先走。”江景鸢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是从池底上岸了,沙哑着嗓子低声说。
她一张嘴,血水哇啦哇啦地就从嘴里冒了出来,先前屏障维持不住消失后被湖水冲刷干净的下半张脸上、脖颈上再度被染红了。
江景谦瞳孔一缩,身形顿了一下,但也不敢再耽搁,捡起一旁的外袍裹紧江景鸢,将她扶起。
夜色下,看不清地上的血迹残留,江景谦只能胡乱地用手舀来水,一下一下匆忙泼在草地上。
处理完这一切,江景谦搀扶着江景鸢快步走回宫殿的方向,时刻眯起眼睛注意着脚下有没有血水滴落在地。
寒风拂过,池边柳树的垂枝飘摇,两个人像猫一般隐匿行走在黑夜里,无声无息。
“咯……吱……”
轻手轻脚推开宫殿大门,江景谦几乎是拖着意识模糊的江景鸢走近殿内,“咯噔”一声,反手关上门,这才在黑暗中松了口气,无力地瘫坐在地。
刷——
窗棂透出的月色如薄纱轻晃,如墨般漆黑的宫殿深处,橘红色的火光忽然亮起。
“!!!”
江景谦吓了一跳,浑身一颤,及时死死抿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是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火光的方向慢慢睁大。
感受到身边的动静,江景鸢也跟着一颤,猛地清醒了,抬头看向宫殿深处的火光。
“回来了?”
橘红色的烛火摇曳,影影绰绰地照亮了一张精致的侧脸,映出橘红的眼睛一转,看向了瘫坐在殿门处的两人。
“??!”
猝不及防瞧见这一幕,江景谦带着旁边的江景鸢下意识打了个颤。
只见——
宫殿深处,那人懒散地靠着椅背坐着,双腿交叠,冷冷地睥睨着两人不说话。
“江……江……”
江景谦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江景鸢也有些愣住了,不由地怀疑起自己是否是又在不经意间记错了时日,不然出现在这里守株待兔的人怎么会是江景渐?!
“很奇怪?”
江景渐嘴角勾了勾,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不然你以为你能瞒到现在?”
“是我!是我给你打掩护了这么多天!”
他冷笑一声:“我回宫一看,都没人谈及你失踪的事,又没见到江景纵和江景濉来找你,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长能耐了啊?”
江景鸢和江景谦听着汗流浃背,唯唯诺诺地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原地,没敢起身——
没想到江景渐这一冷脸还挺唬人。
江景鸢和江景谦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怎么跪下了?
你怎么也跪下了?
“说吧,去做什么了?”江景渐冷眼瞥着两人,问道。
江景谦下意识开口回答:“景……”
“江景鸢说。”江景渐冷不伶仃地出声打断道。
好了,她知道江景渐这回是真的气狠了……江景鸢抬头看着不远处坐着的人,颇有些心虚地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哇地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景鸢殿下?!”
“你?!”
猝不及防见到这一幕,吓得江景渐椅子都坐不住了,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疾步冲来扶住险些脸朝下倒地的江景鸢。
直到这时,江景渐和江景谦两人才借着烛火朦胧的光芒看清她身上的状况:
先前他们以为的花色衣裙,走近一看才发现红衣上的花色斑驳,深浅不一,分明是血水染出来的颜色!
这件湿答答的看不清原本色泽的衣裙上,此时盛开满了黑红的花簇,触目惊心。
江景渐瞳孔骤缩,翻手拿出一瓶白瓷瓶凑到少女的嘴边,翠绿色的清凉液体“咕噜咕溜”地被江景鸢喝下。
收起瓷瓶,江景渐指尖微凉,低头一看,扶在江景鸢肩膀上的手指下有黑红的血水在红衣上洇开,加深了这一片的暗红色。
江景渐一惊,卷起她的一边衣袖,露出一条满是斑驳血迹的胳膊,仔细一看,胳膊上有聚有散地分布着细小的不起眼的孔洞,竟然是直接扎成对穿!
方才喝下的药汤起了作用,密密麻麻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下一刻,愈合的伤口突然崩开,迸溅出无数血珠,顺着胳膊往下滑落。
江景渐惊疑不定抬眼看向江景鸢身上浸满血水的衣裙——
这到底是用什么伤成这样的,连丹药都治不好吗……?
而且看这样子,江景鸢别处的伤势绝不会比胳膊上的简单……
江景渐内心复杂,他甚至觉得江景鸢还能活着都是一大稀奇事。
趁着江景渐的注意都在伤势上,江景鸢抬眼看向前方的黑衣少年,眨了一下眼睛。
江景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