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宗在南方,大江的另一边,左明曜却说自己要去回春城。
船家愣了一下,看向白发道士,随后道:“好,那咱掉头回去。”
回去的路上倒是顺风顺水,他们很快抵达岸边。岸边湿地一片血红,但左灰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也许是顺着江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左明曜在江边也没有寻找到任何和左灰有关的物品。他和船家约定明天这个时候来接他,留了定金,便淌着水往春城走。
船家摘了斗笠,问道:“白先生,为什么建议他去问道宗?”
白发道长一边饮酒,一边醉醺醺地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
船家默然不语,只闻江水波涛汹涌,与悠长凄婉乐声。
……
左明曜想秘血教的人应该离开了,他们如果要追自己,此时已经坐船过了大江。
为了以防万一,左明曜当掉了身上的锦衣华服,在自己脸上抹了几层灰,买了粗布短打穿上身上,头发披散下来,口里含了块石头,双颊鼓起,弓着背,就像个驼背邋遢的小矮子,谁都不会想到他是那个左家少爷。
左明曜刚出生时,家里布庄生意还没有做这么大,但父母对他向来宠爱,吃穿用度都最好的,他小时候便长得雪白可爱,很受人喜欢。长大之后身体抽长,相貌更加出色,以锦衣华服相配,如神仙少年一般。左明曜从未穿过这种粗制布料,皮肤很快就被磨出一片红色,浑身又疼又痒。
他借了辆推车,在上面铺了布袋子,便回到家里。此时布庄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烟尘混着浓浓的血腥味。
左明曜鼻头一酸,进了院子,一路上见到了很多烧成木炭的尸体,面容模糊,难以辨认。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脚步声,连忙寻了块假山石躲起来,从缝隙中往外看,却是两位少女走了进来,其中一位提着篮子,另一位穿着鹅黄长裙的正是之前他救下的落水少女。
“小姐,怎么会这样?”侍女不可置信道:“昨天还好好的……”
少女摇了摇头,沉默不语。虽然之前左明曜救她时并没有留下名字,但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她们也就知道了救她的是左氏布庄的少爷。她们本来打算今天上门道谢,没想到见到的竟然已经是这幅场景。
“怎么会失火了?”
少女蹲下身,在一个尸体上观察片刻,道:“是有人故意纵火,然后杀人灭口。只是左氏布庄不过普通生意人,怎么会惹上如此大的麻烦,这手法,更像是……”
她低头沉思片刻,忽然厉声道:“谁在那里,出来!”
左明曜心里一惊,躲在角落中,一动不动。就在这时,少女扬手朝着屋檐角落扔出一道飞刀,一人抓住飞刀,显出身形,他带着白色面具,正是昨天的秘血教人。
面具人居然还留在这里,左明曜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气息,一想到刚才面具人一直躲在屋檐,他不禁冒出冷汗。
“果然是魔教干的好事!”少女掏出一把长/枪,指向屋檐上的面具人:“如今你们连江湖之外的人都要下手,纵火灭门,简直罪该万死!”
“这和你可没什么关系,赵姑娘。”面具人道:“这几天是你姐姐大喜的日子,你身为不动山庄二小姐,何以还留在春城呢,难道是来见问道宗大师兄的?”
左明曜听出他的声音,正是昨天领头的那个年轻面具人。
“魔教作恶多端,江湖正道自然人人得而诛之!”赵欢月纵身一跃,提枪便上,银色枪头如寒梅点点,她内里雄厚,基础扎实,一把长/枪如臂使指,面具人竟然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面具人一边抵挡,一边调笑道:“只可惜妾有意郎无情,江湖上都知道你托媒人向问道宗求亲,被大师兄亲自拒绝,这可丢尽了不动山庄的脸。赵姑娘,若是我做出这种事,恐怕没脸活着了哈哈哈哈……”
赵欢月一言不发,攻势越紧,欲至他于死地。面具人手臂被枪头穿过,血肉飞溅,他见势不妙,飞身离开,赵欢月还在气头上,紧紧跟上。
那个侍女焦急地喊着小姐别冲动,一边无奈地跟上去,院子里转眼便空无一人。有了刚才的教训,左明曜又静静等待片刻,方才从假山后面出来。
他终于在书房前找到了父母的遗体,已经是残破不堪。他一边忍不住落泪,一边将父母遗体搬上小车,盖上凉席布袋,偷偷运出城。
左明曜在郊外挖了个坑,没有趁手的利器,他只能用尖石和手指,双手很快便鲜血淋漓。搬运尸体的时候,左明曜已经没有了力气,父亲的尸体不小心摔落在地上,露出背面裸露的皮肤。
左明曜瞥到了背上有红色的纹路,他哭了太久,双眼已经模糊,但那圈纹路明显不同寻常,他揉了揉眼睛,仔细观察。
虽然整片皮肤都已经烧得扭曲了,但那圈红色纹路十分鲜明,以命门穴为中心,过中枢与中极两大穴位,形成一个扭曲的圆。
左明曜不知为何心惊肉跳,他想起来父母从未展现出来的武功,将母亲尸体小心翼翼翻过来,背面果然也有那个红色纹路。
父母并不是单纯的生意人,在做布庄之前,他们是干什么的。左明曜不得其解,他将父母的尸体放进坑里,两人合葬一棺,随后立下一个空白的木牌,在父母坟前跪下,道:“恕孩儿不孝,只能暂时将父母安置在此荒山野岭之地,请父母在天之灵保佑孩儿,成功拜入问道宗,习得武艺,为你们报仇!”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泪水混着血流进土壤之中。
春风带着寒意吹干了眼泪,半晌,他站起来,决然离开春城。
……
一个月后。
清风城,此处为蜀山内的一座大城。蜀山地势复杂,山间重峦叠嶂,山脉蜿蜒不绝,其中奇峰怪石,古树老藤不计其数。清风城位于蜀山之中,雄视群山峻岭,虎踞龙盘,雄踞险要之地,也是南北分疆之处。
问道宗就在蜀山之内,与清风城关系密切,每年问道宗都会在这时候广收门徒,清风城也格外热闹。茶馆内外人声鼎沸,众人聚在一起,讨论最近发生的武林大事,就连茶小二也兴致勃勃。
一个衣着褴褛,头发乱糟糟的驼背人走进来,他尚未踏进茶馆,小二便拦住他:“出去,出去,到别去要饭去。”
驼背低声说:“我进来喝杯茶。”
他声音嘶哑又含糊,简直难听至极,他从怀里掏出两枚铜币,小二怕他进去影响生意,一挥手打掉了铜币,啐道:“快滚快滚!”
驼背人默默捡起两枚铜币,郑重地擦拭干净,然后坐在角落。小二虽然想赶他走远点,但有客人源源不断,他再顾不上驼背人。
“上个月,那大衍宗少宗主与不动山庄大小姐的婚礼,可真是蔚为壮观,盛大空前。光是流水席,就摆了九天九夜,在下也趁机吃了个饱。”
“那场面确实不小,三教九流,谁不得给不动山庄一个面子。整个不动城,几乎挤满了人,婚礼那几天,连客栈门都出不去。”
“不动山庄为了攀上大衍宗这门亲家,还真是煞费苦心。”
“哼,不动山庄可是天下第一庄,赵家一手如龙枪法横绝武林,大衍宗多年来销声匿迹,风光早已不如以前了。”
他们说着说着便吵起来了,武林中人关于谁强谁弱向来是谁都不服谁的,驼背人默默听着,他自从春城出来,在茶馆酒肆中听了很多消息,甚至还有一些密辛,旁人看不起他,却不会防备他。
左明曜终于知道,秘血教在武林中被称为魔教,位于西南一带,神秘诡谲,手段狠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武林公敌。近年来,魔教活动越发频繁,武林之中,很多小门小派都覆灭于魔教手中。
茶馆内的争吵还在继续:“天下第一庄也不过是自己吹出来的,婚礼当天,有魔教上门惹事,还是简大侠出面摆平的。”
他说出简大侠三个字,茶馆内外便寂静了一瞬,左明曜经常在武林中人听到简大侠这个人,按照他们的说法,简大侠是一个嵚崎磊落,实力强大,通情达理又相貌英俊,完美得像不存在的正道之光。
随着他离问道宗越近,听到关于简大侠的故事就越多。
“简大侠也去参加婚宴了?”
“当然,以不动山庄和问道宗的交情,简大侠身为问道宗大师兄,自然要亲自去的。”
“魔教如何敢在不动山庄作恶?”
“这谁知道。婚礼当天,有魔教弟子混在人群之中,趁大家酒足饭饱之际忽然发难,他们竟然在饭菜里下毒,众侠士都中了毒,只能任人宰割。无可奈何之际,简大侠站出来,一剑便取了魔教弟子项上人头,又拿出解药,为众人解毒,方才消弭了一场大祸。”
茶馆内外,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等等,为什么所有人都中毒了,唯独简大侠没事,他又是哪里来的解药?”
这问题也是左明曜想问的,他看过去,说话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侠士。有人解释道:“简大侠内力深厚,一般毒药奈何不了他。你难道不相信?在场也有不少人参加了婚宴,人人都看见了!”
众人纷纷对年轻侠士怒目而视,年轻侠士涨红了脸,不敢多言,低头默默地走出茶馆,他刚迈出步子,就撞到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