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流会最后这一日,果真万众瞩目。
学宫上下,院长教习,各院学子,洒扫侍者都来凑了个热闹,明台山一时热闹非凡,寰宇阁下人满为患。
在这一个月里,涿光共遭遇来自对手的偷袭十一次,明着直接约架挑战的七次,暗地里有人斥巨资收买她自行毁花的三次,余下还有些零碎的暗手,比如收买武道院学子在上课时暗中碎她花等等。
这些袭击都不如最初他们三人遭遇的缆车坠落来得惊险。
许是那次言珏遇袭牵扯出的偃师禁术一事,各怀鬼胎的其他人都没有再像先前那般放肆,之后的暗手都未能造成太大的威胁,被涿光一一应付了过去。
江柳和桑昱之同样也把琉璃花守到了最后一日,武道院三人齐齐参加了寰宇阁挂花。
除他们三人外,术门还剩下言珏与术门那位平民首席宴红袖,文宗三人果真全军覆没,一个没剩,灵奇院三人淘汰一个,还剩一个灵族一个妖族,异赋院同样只剩两人,巫觋院只余苏枕流一人。
除了武道院外,唯一全员进入到争流会最后一日的,只有医道院三人了。
混战斗法不伤医者,这也是大家默认的规矩了。毕竟,谁还没个受伤中咒的时候呢。
天光大好,微蒙紫气落于寰宇阁飞檐之上,令人移不开眼。
徐鹤声笑眯眯地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新晋学子们,依旧是那般和气的模样。
江柳在一旁压低声音道:“坏了,我昨日才得知一个重大消息。”
涿光和桑昱之侧目看去,听江柳道沮丧道:“灵奇院的首席,打扮得五彩缤纷从不拿正眼看人的那位,是个羽族。”
桑昱之吸了一口凉气。
争流会最终看花能挂多高,可他们一群初入修行之途的人族,就算御空与轻身武技学得再好,也高不过人家生来就会飞的啊。
“有禁飞令在,哪怕是羽族,与我们也是同一起跑线。”涿光冷静道。
闻言,江柳和桑昱之稍微安心了些。
妖族灵族齐聚于越州与泰州,在外行走不多,很是少见。
涿光只有早年间在十四州流浪时遇见过一两个妖族,看不出外形上与人族有何不同。
她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位妖族同砚,对方眉心缀着三点火,火焰形似花瓣,衬得他眉眼愈发妖异感。
“听说是朱雀一族的年轻人,名赤离,步月境一重天。”江柳仍旧有些担心,“可听说妖族同我们人族的骨骼构造不同,羽族的身体非常轻,就算是有禁飞令,靠着轻身武技,他们要想比人族更高,还是容易的。”
涿光收回看向赤离的眼神,淡声道:“别吓自己。”
江柳叹了口气:“寰宇阁的高度,‘踏浪行’都已经不够,真后悔没好好学‘梯云纵’。”
“好在,术门劲敌已去其一,余下几院中,擅轻身之法的应当也不多,我们还是有胜算的。”桑昱之安慰道,“十三人,我们保七争三,胜算挺大的。”
涿光沉默不语。
不,今日的挂花于她而言并非保七争三。
令狐虞的橄榄枝已经递了过来,一院之长,入世境强者的亲传弟子之位,她没道理不接。
若想接住,必须得争得第一流才行。
她得拿首席。
巳时已到。
徐鹤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笔。
他笔锋一转,沾了些寰宇阁外墨池的水。笔尖吸饱了水,继而轻振,发出轻微嗡鸣。
转瞬间,徐鹤声笔上水渍精准而分明地化作三滴,飞扑而出,击中众人面前的鼓,接连三声,昭示着挂花之时已经到来。
鼓响人动。
未及众人反应,就有一道身影飞驰而出,提气轻身,径直向上攀去。
此人仍旧一身朱红色深衣,桃花眼好似多情却无情,嘴角噙笑,衣袂翻飞,跃然寰宇间。
涿光看着他率先挂花之举,并未有半点惊讶。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她同苏枕流虽是旧识,可见面次数却不多,能对他的作风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全仰仗于苏枕流自少时就这般狂放恣意的性子。
众人都被他此举惊呆。
最后一日留给他们挂花的时间足有一个时辰,这期间,总有个先后顺序。
虽然挂花最终的高度还是由自己的实力决定,可若同砚之中有实力相当者,人家挂得高了,自己最后再奋力搏一搏,兴许也能再高个几分。
一般来说,所有人都是留到最后时刻才齐齐上去挂花的。
没成想今年苏枕流如此特立独行,似乎毫不在意进入寰宇阁的机会。
众人皆屏息望去。
苏枕流进的是巫觋院。巫觋、灵奇、异赋三院是比较特殊的几个修行门类。对于他们而言,天赋能决定的远比自身努力要多。
巫觋一脉,传自近万年前上古大巫一族,修巫法与咒法,古朴且诡谲。所谓巫觋,乃与天地鬼神沟通者。故而巫觋一脉,非有巫与觋天赋者,无法修行。
涿光忆起自己对于巫觋一脉的了解,不明白这些年苏枕流经历了些什么,少年时他分明是个术士。
转念一想,她自己现在的的身份是个武者,似乎也没立场质疑苏枕流什么。
身为觋者,苏枕流的武学体术根基相当扎实。
他周遭出现微妙的灵力波动,比起寻常术士武者的灵力运转方式,更多添几分奇诡难断。
倏然间,寰宇阁外风收声静,原本朗日晴空之中,骤然平地惊雷。
雷光错落劈向寰宇,苏枕流桃花眼半阖,一向风流不正经的姿容陡然肃穆起来,一霎好似神鬼降临,助他登寰宇。
苏枕流身似红鹤高飞,向雷光借力,不住向上飞驰,深色长靴精准踏在每一个飞檐边,竟一口气跃至第十四层。
悄然雷声寂。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宽袖之中捧出一朵琉璃花,坚韧花茎于飞檐边角,颤巍巍地挂在十四层边。
苏枕流长臂舒展,目光潋滟斜向下探去,轻笑一声,朗声道:“眼下明台朗日山色好,但一盏茶后骤雨将至,苏某不喜雨天,不如归去,就不在此多做停留,愿抛砖引玉,祝诸位同砚,争得第一流。”
言罢,他竟袖袍一展,红影翻飞,踩着飞檐而下,直接负手离去。
唯有方才被他挂上飞檐的琉璃花夺目耀眼。
江柳瞠目结舌半晌,叹息道:“这才第一个人,就挂这么高?”
她就算是尽全力施展武技,也顶多能跃至十一层便是极限。
过往争流会,十四层甚至是首席的高度。
周遭围观者同样惊起一阵议论。
高台之上,令狐虞垂眸看向林初,低声道:“瞧出什么来了?”
林初深深看着苏枕流离去的身影,眸光闪烁不定。听见令狐虞如此问,他才垂首答道:“巫觋者,借天地鬼神之力。他如今方才步月二重天,就已能将这招‘引雷’使得如此精妙,实属不易。”
他说的不在点子上,令狐虞目光严厉了些:“小初,你近来有些心神不定,心思不在修行上。”
林初身影微颤,沉默片刻才道:“抱歉师尊,弟子知错。他武学底子不错,方才那一招,就算是引雷借力,也无法如此顺利直上十四层,他至少用了‘踏浪行’‘梯云纵’和‘逐烟霞’三种轻身武技,并不逊于武道院学子。”
令狐虞这才稍满意了些,语气仍未改严厉:“你自己的私事,你不愿说,为师也不便过问。但你记住,你是我的弟子,若实在有难解之事,为师能帮你撑着。”
林初眼眶微红,忙得转过头去不愿让令狐虞看到。
这么多年,师尊都是这样的,对待弟子尽心竭力,毫不藏私。
以至于最后被傅栖寒反水重伤乃至濒死。
他绝不愿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想到方才苏枕流卜算天象时所言,林初心头疑心愈甚。
在他印象中,那魔头身边同样也有个精于卜算的觋者,喜着红衣,性情狂放恣意,乖张不羁。不像越山青那般是很早就跟在魔头身边的左膀右臂,却也是那魔头颇为信任的身边人。
那个觋者精于卜算辟邪,曾以一己之力替魔头避过太初学宫集巫觋院与术门全院之力合理施展的演命术,叫他们未得半点线索。
林初眉头深锁,在他记忆中,魔头身边那个觋者并不叫苏枕流,而是有个奇怪的名字——述拾。
林初摇摇头,将这个诡异的念头驱逐出去。
太初学宫已经养出一个未来的魔头,发现了一个越山青,总不至于还藏着述拾这个大杀器,这样的巧合,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悄然间,疏风渐起。
涿光点了点江柳和桑昱之,声音微沉,提醒他们:“快下雨了。”
两人悚然一惊。
下雨飞檐更滑,还有大风影响,比之晴空时更为艰难。
江柳当即大喝一声高高跃起,对着涿光高声道:“不管那么多了,上一层是一层!”
涿光八风不动地待在原地,似是准备等到最后一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挂花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