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风清,张雀走在回去的路上,树丛之间安静的出奇,只闻梨花坠落的簌簌之声。
刚到回廊之下,四下无人,忽然一阵疾风落在身后,令人背脊忽感寒栗。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一道阴沉的女声幽幽传来。
乍一听张雀几乎不能分辨这是香芹的声音,音色虽相近,但气势截然不同,再一回头,见其神色也仿佛换了一个灵魂,风撩起了她盖住脑门的刘海,整个人爽利了起来,不再是那个呆萌可爱的丫鬟,而是精明狠厉的刺客。
张雀也并无半分惧色:“你是自己去向老爷坦白,还是我去告发你?”
香芹的身影骤然闪避至张雀身前,将张雀逼至角落:“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待我先将你了结,再慢慢想办法。”香芹语速快,行动干练,与她干活时候一样效率。
“你逃得掉吗?”张雀平静地看着她杀意骤现的双眼,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他们一定会彻查每一个洗脚婢,到时候你还能全身而退吗?我既然没有将你供出,也是想给你留一条后路。”
“呵,命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香芹冷笑着,“不需要你给我留什么后路。”
“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死了也照样完不成任务。”张雀嗔怪道,“我可不像你那么绝情,巴不得我死在老爷那里。”
香芹被说破了心思,知道张雀已经看穿了一切,索性也不再否认:“没错,你被老爷带走的那晚,我根本就没去向大少爷禀报,只是没想到你能全身而退。”
“就因为我看出了冬钱枣不对劲,随口问了你一句?你也是够敏感的。”张雀注视着香芹的眼睛慢慢说道,“那个头稍大一点的根本就不是冬钱枣,是南疆的荆线枣,因为毒性低不能被轻易测出,也没有显著的效果,只是使用的时间长了,会得偏头痛,然后逐渐变得僵木,最后像傀儡一般任人摆布,这和老爷现在的状况刚好吻合。而你把药渣倒进泔水缸而不是专门的地方,也是怕被查出异样。”
“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放我一马,你的目的又是什么?”香芹被揭了底,反而冷静了下来,“你这么机灵又见多识广,难不成真的甘于做一个洗脚婢?”
“没错,我与你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张雀笑了笑,“我还没露出马脚。”
香芹也露出了同行相见的笑:“你是哪一路的,太后、高坤、还是哪个藩王?”
“我跟他们都不熟。”
“倒是什么虾兵蟹将都想分肉吃,这消息最初是宫里传出来的,现在路人皆知了吗?”
“女侠,别岔开话题,有什么线索分享一下呗。”
香芹耸了耸肩无奈道:“如果我说没有呢?那个老贼老奸巨猾的很,图在哪儿没人知道,借着盗图的幌子人倒是杀了一大堆。”
张雀料她也没线索,不然也不会用这种邪门手段:“荆线枣没有用,他被弄得心智全失后,又怎会记得东西放在哪里呢?”
“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做事不够干净,事到如今,只能去向老爷坦白了,说你图方便将药渣倒错了地方,顶多就是个无心之失,其余之事我就帮你隐瞒了,再去找大少爷向老爷求求情,应该不会罚得太重。”
“这么麻烦,不如我直接将你灭口,怎么样?”香芹迷人的大眼睛忽地又聚气了光亮,出手利落将发上木簪拔下对着张雀的咽喉,与她平日里干活一样干练。
张雀在心里评估过后,凭着在桃源谷勉强练过几下子,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木柄:“我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又怎么会来劝说你,所有罪证我都留好了备份,我死反而会让你的罪行暴露得更彻底。既然我们目标一致,不如先合作着?”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回廊顶上快速掠过,就像蛰伏在黑夜中的狩猎者,迅捷沉稳,一瞬就不见其踪,只余猎猎衣衫划破空气的回声,她们都是十分警觉的人,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在附近偷听。张雀看香芹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当机立断道:“我也不是孤军奋战的,你还是快点收手吧。”
香芹这才放开了她,两个人像平日里的同僚一般回到了住处,实则各怀心事。
次日,香芹也算守信,主动跑去向老爷坦白了,张雀也因为立了功去向公孙老爷讨个人情。
“你这丫头,倒是挺机灵的,叫什么来着?”公孙恂寻随口问道。
“奴婢西虹。”张雀回道。
“你想要什么奖赏啊?”
“奴婢来了不久,诸多事情不熟,多亏了这香芹姐姐帮衬我不少,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因为一些失误就丢了性命。”张雀也按照约定来为香芹求情。
“你想让我放过她?”公孙恂寻面色不悦道,“你这奖赏要得有点过分了,身为一个奴才,不如多为自己想想。”
“老爷说的没错。”张雀话锋一转,“香芹做了这样的错事,怎能轻易放过,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赶出公孙府,让她以后都不能伺候老爷。”
香芹听得此言,跪着的人猛然抬起头来看了张雀一眼,这是想提前让她出局了。
张雀也有自己的计较,她们这是零和博弈,蛋糕只有一块,有拦路虎还是得及时清理,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她性命了。
张雀也回敬了她一眼:“不会伺候人,以后就不要伺候了,你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还是出了府从新去修炼一下吧。”
香芹面色难看,紧咬着牙关,可自知有把柄在张雀手上,也不好发作,只好灰溜溜地收拾包袱走了。
“我的洗脚婢被你弄走了,以后我这边也由你来伺候吧。”公孙恂寻看似随意地说道。
张雀赶紧跪道:“奴婢万万不敢,奴婢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老爷,让老爷失望。”张雀想自己若是答应得太爽快,这公孙老爷八成会觉得她也是有所图谋故意接近,“老爷与其给我这个殊荣,不如赏我些钱财打发我得了。”
“你想得倒美。”公孙恂寻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恩赐,这是命令。”
张雀只能跪谢不语。
不知不觉来这公孙府也半月有余,张雀因受了老爷的亲自点拨,以后就是老爷和大少爷的专属洗脚婢,成了洗脚婢中的管事,其它的脏活累活反而少了。又装模作样借着按摩手法的由头解了公孙恂寻的头疾,其实是不再接触荆线草的缘故,得到了公孙恂寻的器重。
这阵子快到寒食节,府里上下都在准备冷食,艾草的香气伴随着豆沙、蜜枣甜腻腻的飘散在院子里。
可是张雀舒畅的心情马上被高亢的叱骂声给破坏殆尽,一打听,原来是有个小丫鬟同情阿献,给了他几块芸豆糕,结果被管事的大丫鬟撞见了,于是有了以下一幕。
小丫鬟跪在地上被打得哭得稀里哗啦,大丫鬟在一边训道:“好啊你,拿着公孙家的东西去孝敬一条狗,吃里扒外的东西。”
阿献就站在一边看着她被打,没有说一句话,那包芸豆糕掉落在地上,也没有人去捡,张雀仿佛可以还原之前那一幕,好心的丫鬟将剩下多出的几块芸豆糕包了拿给路过的阿献,阿献没有接,推推搡搡的被人看到了。小丫鬟看向阿献的眼神逐渐有了怨怼。
大丫鬟也就是公孙老爷的贴身丫鬟绣岭,在这府上伺候多年,颇得公孙恂寻信赖,底下的下人们见到了无不礼让三分,连管家都对她恭恭敬敬。
张雀上前喊道:“绣岭姐姐。”
绣岭一看唤她的是个洗脚婢,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哦,是你啊,短短几天就得了老爷赏识,怕不是过不了多久我这位置也要让给你做吧?”
“姐姐言重,是老爷有事找您。”张雀现在已经慢慢取得了公孙恂寻的信任,知道寒食节将近,府上有各种事物需要丫鬟们操持。
绣岭一听是老爷找他,知道自己离开久了,整了整发髻就要走,走之前还对她说:“你要是敢整什么幺蛾子,我不会饶你的。”
绣岭一撤,打骂小丫鬟的下人也一道跟着散了,那个小丫鬟被打重了起不来身,也没人帮忙扶一下。
张雀看了一眼阿献,发现他仍在发呆,或者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张雀赶忙搀扶起小丫鬟,小丫鬟婆娑的泪眼看向阿献时,竟已是蓄满了憎恶,她拂开了张雀的搀扶,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后厨而去了。
“你为何……”张雀话说一半,却发现无话可问。
阿献苍白的脸色眉眼依旧冷淡如霜:“为何不帮她?他们看我着急,只会打得更尽兴。”
这些张雀都想到了,所以并没有问下去。
“你也要有麻烦了。”他说,眼睛低低地看着近处的草丛,“接近我没有好处,我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与蝼蚁草芥并无不同。”
“是吗,幸好我向来不怕麻烦。”张雀微笑,无甚姿色却让她看上去十分耀眼,“对你也不是同情,你本来就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对待。”
阿献的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丝难见的动容,他敏锐地盯着张雀的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的目光如黑夜般幽深的压迫感,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诶?”张雀否认道,“像我这种大众脸满大街都是,你也许见过差不多长相的呢。”说完就急急忙忙走了。
不会的,他不会认出我的,张雀想,我现在完全顶着另一张脸呢,而且这两年这个身体也有在努力长高,虽然长得没他那么多。
张雀想着心事走在大路上,好巧不巧又遇到从迎面而来的二少爷公孙禄,他拦住张雀道:“听说你很会伺候人,洗脚很有一套?”
张雀后退半步低头道:“回少爷,奴婢没有很会伺候人,只是按照嬷嬷的指导行事。”
“本少爷也想让你来伺候伺候,已经跟父亲打了招呼,你晚上就过来吧。”公孙禄贱贱地笑着,“父兄为大,你伺候完他们再过来吧,那时候天也完全黑了,正是好时候呢。”
说完满意地看着张雀愣神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