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博在回答之前,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磕磕巴巴地说道:“同、同校……同学。”
林可卿翻阅着审讯记录的手突然停下来,垂下的双眸忽地抬起,拢起的眉头下是谨慎的眼神,震颤的瞳孔透露出明显的怀疑。
“仅此而已吗?”
沉默半晌,见莫文博没有任何回应,她也不再勉强,而是改变策略选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她的语气不同于先前的冷冽,此刻的语气温柔得像个邻家大姐姐。
“因为我是案发现场……第一个发现陈若楠的人。”莫文博低声回答。
“通常情况下,发现命案的第一个人会被视作第一嫌疑人,所以我们需要对你进行调查。”
一旁的顾子衿耐心地解释着其中的程序。
“我没有作案动机,”莫文博抽了抽红肿的鼻头,为自己辩解道,
“如果有人想杀了她,那么这个人不可能是我。”
顾子衿被他的话勾起兴趣,的确,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来说,目前她们确实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有杀害陈若楠的动机。
林可卿好似从两人的谈话中品出些许端倪,忽地也红了眼眶。
“你……”她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喜欢她?”
如果一个人不恨另一个人,那么只能是因为他爱她。
少年青涩的缠绵情意被人察觉,莫文博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然而他却第一时间想要否认,
“不……我没有。”
“你喜欢她。”
林可卿的语气从疑问变得肯定,结合莫文博的种种表现,她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你不喜欢她,没必要因为她哭;
如果有一个人恨陈若楠,那么这个人也不会是你,对吗?”
他垂丧着头,不再否认林可卿的话,微弱的嗓音略显哽咽:
“只是暗恋罢了。”
顾子衿紧绷着的身躯终于迎来片刻的放松,随意地翘起二郎腿后单薄的脊背也与冷涩的椅背来了个亲密接触。
“说说你的故事吧。”她神色微敛,睫羽如同墨蝶振翅般柔和地眨着,
“准确来说,是你与陈若楠之间的故事。”
·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她,只是总感觉我跟她像是异世界中的同类,彼此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
她于我而言,就像是迷失后的血脉亲情,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陈若楠的学习成绩很好,总是名列前茅,而我却只是一个年级的吊车尾。
她在一班,我在七班。
我们之间不过一条走廊的距离,我们从未打过招呼,从未相识相知。
她也许从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每当急促的下课铃声在耳边响起,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地望向窗外,等待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15:57,陈若楠会佝偻着背、低着头穿过长长的走廊,从走廊的另一侧沉寂地走到另一侧。
她会经过我教室的窗前,然后一个人低着头,在饮水室打水。
她的动作总是那么轻盈,仿佛怕惊扰了周围的空气一般。
你知道吗?他们都说陈若楠很丑,可我却觉得她很美。
我总觉得她的经历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本该是纯白如纸的年纪,可她的心事似乎多到像一张斑驳泛黄的信纸,而信纸上的内容则是她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的美是易碎的,犹如那张饱受风化的信纸。
还不等别人好好阅读她的过往了解她的曾经,便如同一片片脆弱的雪花一般崩散在手心,化成水滴从指缝悄悄溜走,不曾留下她来过的痕迹。
每当她微微低下头,和煦的暖阳甚至照不到她的整张脸,只是在她蓬松的短发上短暂地停留。
那些不堪的往事如同她的另半张脸,永远都被埋藏在细碎的发丝下,无人知晓。
轻柔的风也怜惜她命运的悲哀。
每当风儿捉弄般扬起她的发梢,弄乱了她的视线,她便会勾出指尖,将每一丝一缕都整整齐齐地捋到耳后。
我多么想代替热烈的暖阳,把她心底那些晦暗照个透亮。
可惜我并非灿烂的太阳,而是幽暗的月亮。
你知道吗?当她站在太阳下,蹭到别人的打光,那一刻的她是多么的安静忧郁,仿佛全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疼的病态美。
我终于理解什么叫做病态美,她越是破碎,便越能激发我的保护欲。
爱似乎是一种会传染的不治之症,甚至都不用接触,我便被她感染。
我曾经病到去窥探关于她的一切,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笔迹的一笔一画。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有这样一个人,默默为她痴为她狂。
如果要问我,谁会有杀她的动机,我想,是她自己;
如果有一个人恨她,我想,那个人也是她自己。
「有时候
我觉得自己好像江河湖海中的一片浮萍
努力地承受风霜雨雪
想要顽强地对抗命运
无依无靠,无根无篙
我不能爬上陆地,也不能潜入海底
可是最后等待我的只有凋零
枯萎的那一刻
我知道
这个世界没有人在乎我
我是馊掉的柳橙汁
我是发霉的百合花
不再鲜甜,不再纯洁
我在冰山下的湖泊里渐渐沸腾
我在灿烂的田野里学会了枯萎
我在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时
亲手扼杀了自己
他们批判我演技不合格
可还有谁记得
我只是我
直到我不再是我
直到成为天上的星河
也不会有人认错」
厚厚的日记本里,被撕个细碎,只留下这一篇小诗,每一笔萎靡的笔画都散发着她的无助和绝望。
我无法想象,她的过去,正如我无法想象我的怯懦,以致于到达这步田地。
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她饱受欺凌,耳闻亦或亲历。
可我也是软弱无能的,我没有能力去保护她,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陈若楠,对不起。
原谅我的无能为力。
……
林可卿将他痛苦地忏悔尽收眼底,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是合上笔记本盖上笔帽,丢下一句自己的见解:
“也许陈若楠想要的不是被拯救,而是想要结束这一切。”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抬眸对上他那双眼尾泛红的眼,
“校园霸凌的主使是谁?”
莫文博仍然低垂着头,不为所动地吸了吸酸涩的鼻尖,连带着被传染的,是他剧烈跳跃着的心脏乃至整颗滚烫的灵魂。
“你这么关注陈若楠,不会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林可卿循序渐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道,
“只有我们知道那个人是谁,陈若楠才不会白死。”
“没用的……”
莫文博终于抬起头,从鼻腔里落下的那些苦涩的黏液能够在试管里找到杂质,它并非纯净的。
如同那些娇艳的花朵,隐藏在其美丽外表之下的,是足以致死的毒物。
“没用的,”他摇着头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喃喃呓语,
“知道了也没用,警官,你抓不到她们的。”
顾子衿闻声虎躯一震,她知道莫文博所说非假,可这个消息也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现如今这个法治社会,又怎么会出现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能定罪的局面。
“警官,你说如果我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陈若楠会不会就不会死?”
热泪湿润了他的眼睫,如同阳光下的蝶羽散发着耀眼的光彩。
然而美好的假设好似阳光下的泡沫,无需风吹,美梦便轻而易举地幻灭。
身为正义的守护者,顾子衿同许多穷凶极恶的罪犯打过交道,这还是第二次连她也感到手足无措。
“你也不必要太自责,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我想陈若楠她……不会怪你的。”
她的安慰仿佛一片洁白的羽毛,轻柔地挠搔着他痛苦的灵魂。
迈出审讯室门槛的那一刻,顾子衿突然想到他刚刚的话,心底不禁有了一个疑问——
如果每个人都是凶手的同时又不是凶手,那么害死陈若楠的真凶……又会是谁?
·
虽然金林市局并不宽敞,但是也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法医科便也囊阔于其中,坐落在市局楼的背后。
许是阳光都被市局大楼分了去,得不到暖阳眷顾的法医科大楼终日笼罩在爬山虎的绿荫之下。
她们穿过一条被爬山虎覆盖的长廊,最终来到了金林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大门前。
将将迈下最后一步阶梯,刺鼻的福尔马林味便扑面而来,刺激着敏感的鼻腔黏膜。
“老唐,昨晚又通宵打麻将了吧?”
顾子衿一眼便瞧见他眼底浓重的两抹乌青,风趣地调侃道。
“还是你了解我啊,昨晚我可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要不是得赶着上班,我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唐钟一谈及麻将,眼中便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脸上的疲惫之色也随之消失。
“来活儿了,干完活儿我陪你打。”顾子衿半开玩笑地承诺。
“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哟。”
唐钟哈哈大笑起来,眼底的两尾眼袋也随之膨胀起来,眼角的皱纹也似乎都在为他欢快的笑声伴舞,拢成鱼尾。
“忘了介绍,这是法医科科长唐钟,年底就退休了。”
顾子衿转向林可卿,向她正式介绍。
林可卿闻言微笑着点点头,冲他弯腰示意。
他哈哈哈地笑起来:“没事没事,我老家伙一个,不用这么多礼。”
她忽地想起什么,关心道:“听说您生病了,好些了吗?”
唐钟一脸懵,“我身子骨好着呢,你听谁说的我生病了呀?”
“哦可能是我记错了。”顾子衿猜测到些许内情,忙随便应付了过去。
话音刚落,她的眼神便投向了身旁的林可卿。
然而不知她是心虚还是怎么,竟然少有地没同自己对视。
唐钟满面欣赏地瞧了瞧林可卿后,目光便投向了顾子衿,
“小顾啊,小林不错的。
长得这么漂亮,还主动干活儿。”
“主动干活儿?”真相似乎正朝着她意料之中的方向发展。
“你不知道吗?今天早上不是有案子吗?小林就毛遂自荐说她想去呀!”
顾子衿冷笑一声后望向她,语气中暗含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是吗?林法医还真是爱干活儿呀。”
林可卿面对她质问的眼神也不害臊,厚脸皮地回复道:“入职第一天,好好表现一下嘛。”
“希望你入职后的每一天都能好好表现。”顾子衿咬牙切齿地呛她道。
“唐科长,这单案子牵涉到学生,甚至是未成年。
教育局那边儿也给我们施压,事关重大,我要尽快拿到验尸报告。”
“这边就交给您老了,我先去调查别的事情。”她说着便准备离去,却被叫住。
“慢着,小顾啊,我们现在还不能解剖尸体进行检验。”
他笑眯眯地慢条斯理道,俨然一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
“为什么?”她刚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急切问询的声音又成了正太音,
“尸体不是已经送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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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