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尽头,是司空药的修炼洞府。
洞府门前还有一片药田,田边晒药的架子上还摆放着新鲜的药草,就好像那些草药刚刚晒上去一般。明明已经从幻境里清醒,如今看到那鲜嫩的药草,苏羽白又怀疑自己还在梦境,一个陨落了至少万年以上的老古董留下的蜃景里,怎么会有刚摘下来的药草?
他在草药面前驻足观看,都能看见草根上的湿泥,好似刚刚才从药田里拔出来。
算了,他神识有限,盯着看也看不出个花儿来。苏羽白转头看向洞府,若这传承还在,在屋内的可能性极大,既如此,他还是去那边一探究竟。
司空药的洞府从外面看不大,桃木做门,门扉上青铜铸兽首衔环,看着极为简朴。但在青竹的记忆里,苏羽白知道那扇门外另有乾坤,里面范围之广,靠山宗那几个破山头拍马不及。
如今下界最繁华的中州大派,也不能与之相比。
苏羽白走到门边,轻轻叩门,三下过后,规规矩矩地等在门边。
门没开,门口却出现了一个虚影,穿一身青衣,白巾束发,右脸有片片红鳞,正是那具有妖兽血统的青竹。
梦境里,青竹跟司空药一样,都是丹师。
他戾气重,更擅长攻击,但司空药为了压制他的妖兽血脉,让他学了修身养性的功法,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侍弄药田,擅长的法诀都是灵植师的术法,大概就是春风化雨、枯木生春一类。
这会儿站在门口,青竹手里就握了一根绿竹,他以竹为剑,挡在了苏羽白面前。
青竹:“师父对你如何?”
话音一落,苏羽白就感觉神识再次受到震荡,他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看面前的人成了个虚影,而他自己……
“师父对你如何?”
这一刻,苏羽白又成了青竹。
他立刻回答:“自是极好。”
“有多好?”那些师徒相处的细节再次出现在眼前,仿佛又跟随记忆经历了一遭,那颗心,又有了别样的悸动。
“有多好?”那个声音又问。
他脑子里就蹦出了几个字,“长兄如父。”顺势一推,出口便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待我如亲子……”
刚说完,就感觉面前的模糊的人影骤然清晰,露出了青竹的脸。
他是青竹,那我又是谁?
哦,我是苏羽白。
苏羽白缓过神,只觉心惊肉跳。面前的青竹可是爱惨了司空药,他来一句师父待我如亲子,怕是要把人气死。
总觉得青竹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他对我这么好,我爱他,真的错了吗?”青竹握剑的手缓缓垂落,他怔怔地看着苏羽白,“我动心,真的是大逆不道吗?”
他曾是地上的一粒微尘,谁都能踩于脚底。是师父,改变了他一生。
他爱那个如明月一般的男人,他总是告诉自己,无论是谁,经历了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会义无反顾地爱上那个人。
师父那么好,谁能不爱呢?
可师父说,这样的爱是错的。师父将他逐出师门,往后余生不再见他。
他很后悔。若那爱一直藏于心底,不曾暴露出来,那他是不是就能继续陪在师父身边,可惜,时间无法倒流,他也无法回到从前。
青竹眼里有泪,他脸上的红鳞越发的鲜亮,像是从右眼里渗出了血。
他看着苏羽白问:“我错了吗?”
眼看这幻影都快疯了,苏羽白哪敢说他错,他摇头,“你没有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没错,那是师父错了?”青竹右脸更红了!
苏羽白:“……”
一个幻象,都这么难搞的吗!
“只有爱或不爱,哪有对和错。”《逆天魔神》这篇文里师徒恋也不是特别禁忌,修真界师徒结为道侣的也有不少,毕竟在这个世界人和妖、人和灵兽、人和剑灵器灵、乃至人和妖魔,各种物种都能搭配,一个师徒恋又算得了什么……
青竹双目淌血,喃喃道:“你说得对。”
下一刻,他双目又恢复正常,连脸上的红鳞都消失不见。就见他面带微笑的询问,“为何你不爱?”
苏羽白:因为我没有心。
苏羽白指了指自己心口,“大概是因为我有顽石心疾?”也不晓得,这位大佬的残魂看不看得出来这号称上下界都没办法解决的不治之症。
青竹果然盯着他心脏处看了好几眼,“嗯。”
“虽说走了捷径,也算你过关。”他其实不是真正的青竹,青竹早已陨落,留下来的,不过是一缕执念。青竹的身躯在虚空化作蜃景,而这执念,就成了其中阵灵。
他轻笑一声,“入此幻境,不对师父动心之人,便可获得传承。”他转身引路,“随我进来。”
只是刚走一步,阵灵青竹忽地顿住,“咦,又有一人经过考验?”
“哦?”苏羽白也有了点兴趣,竖起耳朵听。
阵灵问:“你好像是这小门派掌门,你猜是谁过关?”
苏羽白想了想,觉得他在灵舟上设的阵法不够看,冬至没准也被拉了进来,如果说谁能在那幻境里保持本心的话,他选冬至。
于是苏羽白道:“冬至。”未免阵灵不知道名字,他还将冬至的修为和外貌描述了一下,最后问:“是不是他?”
阵灵点头,“嗯。我问他为何不爱,他都听不明白,问了好几次,他才说他有追随的人。”
阵灵还朝他眨了下眼,“是你哦。”
苏羽白:“……”
恩,那是他的小狼狗。
阵灵:“那这传承,是给你还是给他?”他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私下则是偷偷观察苏羽白的反应。
这个问题,他也问了冬至,细细地解释过后,冬至才明白他的意思。
冬至没有任何犹豫,他把这个机缘让给了苏羽白。
现在,这苏羽白又会如何回答?
苏羽白:“给他吧。”就是有点儿担心冬至学不会,教不会徒弟,气死阵灵师父?
阵灵瞪大眼睛,明明是青竹的脸,却做出了一些活泼可爱的表情,“你不要?青竹可是丹道大宗师!他炼丹时一缕药香,便能叫你这个小门派满派举霞飞升!”
苏羽白:这么厉害,开挂了吧。
如此说来,青竹和司空药应是上界修士。
苏羽白点头,语气坚定:“不要,给他。”他有系统,都不用修炼的,各种神通都是技能书一拍就会,真要他自己学,有点儿麻烦。
“要是冬至还拒绝,就告诉他,我说的让他学。”
青竹:“哦。”
苏羽白:“靠山宗其他人都没通过考验?”
青竹:“嗯。”
想到包括张矾山在内的一众修士皆在幻象里爱上了司空药,苏羽白就有点儿一言难尽。
这是硬生生地掰出了满门断袖啊……
也不知道他们清醒过后,是个什么场面,有点儿好奇哎。
青竹仍在前面带路,他钻入门内,并示意苏羽白跟上。
苏羽白推门而入,就见一个玉色大鼎砸了过来,他根本躲不开,眼睁睁地看着大鼎压下,苏羽白只能伸手去挡,哐的一声响,玉鼎撞到他手腕上,竟是被击得倒飞出去,坠地后咕噜噜滚了一圈,落到了一人脚边。
苏羽白自然接不住这鼎。
刚刚发威的,是他手腕上缠的绷带。
系统出品,必数精品。
他一手摸着绷带,一边警惕地看着站在台阶上那人。
白衣白发,身形削瘦,眼睛空洞且无神。他周身布满丝线,丝线结成了一张网,将他困在网内,唯有一只脚能够动弹,此刻,那只脚下踩着玉鼎。
他是司空药。
却不是青竹记忆里的司空药。
司空药面无血色,他抬手,手上的丝线也跟着断裂,他弯腰,因为动作太大,那张束缚他的大网彻底崩溃,就好似邪魔破除了封印,司空药周身气息暴涨,白发飞舞,尽显邪佞。
他捡起地上的玉鼎,轻轻一捏,便将玉鼎捏得粉碎,将手里的灰尘随手一扬后,他又将手伸到唇边轻轻吹拭,似笑非笑地道:“这一天,真的来了。”
苏羽白看得有点儿心惊肉跳。
他怕不是看了个假梦境。
梦里的司空药是光风霁月的正道仙尊,怎么现在周身煞气,宛如邪魔?
司空药:“司空药给他点过魂灯,他魂灯灭的那天,司空药就走火入魔了。”
这话,苏羽白听明白了,又有点儿没明白。
他说司空药点魂灯,就好似他不是司空药一样,他不是司空药的话,那他又是谁?
司空药撇了下嘴角,“早该成魔。被那些狗屁宗门规矩压着,连喜欢都不敢承认,非得等人死了,才认得清内心。”
苏羽白:“你不是司空药?”
就见司空药眉梢一扬,“他?别把我跟那个可怜虫相提并论。”他顿了一下,“我是司空药的心魔。”
心中执念难消,日渐壮大,凝聚成魔。
苏羽白知道文里有心魔这个设定,还是第一次看见心魔吞噬本尊彻底成为主宰,就好像一个人体内凝聚出了一个怪物,而那个怪物吞噬了原身,将其取而代之一样。
虽说他长了司空药的脸,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魔物啊。
原本还有丝线将其束缚,如今解除了封印的心魔想干什么,该不会大开杀戒吧?
司空药:“可怜虫发现青竹死了,找青竹的尸骨都找了几千年,找到时就已经成了蜃景,他进来就成了青竹,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些过往,受不了那刺激直接没了,我就彻底取代了他。”
“可惜他居然能够利用青竹的蜃景将我困住,如今,蜃景被破,传承开启,我这周身封印也随之解开,倒要跟你说一声谢谢。”司空药嘻嘻一笑,“为了谢你,就用你的血,贺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