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萦比起那位来找茬儿的先世子妃娘家人其实也不遑多让,那人一身白衣似戴孝,梁萦穿的也不见多得宜,白色的襦裙上带着大片的水墨莲花纹,乍一看挺清雅,实则跟这喜庆的大婚唱反调。
不过没人敢挑她的不是。
两人边走边闲聊,待回到席上,就见方才打翻了茶盏的丫鬟还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不敢哭出声来。
梁萦一脸不耐道:“杵在这儿碍眼,下去吧。”
丫鬟忙又磕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谢绮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寻常人家的丫鬟得罪了贵客,是必要受惩罚的,轻则罚月钱,重则打板子,这丫鬟冲撞了梁萦,依宁都县主的脾气,一顿板子怕是少不了的,但如今梁萦先一步罚她跪着,事情或许就不一样了。
谢绮记得从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梁萦也是让那家的丫鬟跪着,没多久她自己走了,过后主家非但没罚那丫鬟,反而又是言语安抚又给了赏赐,仿佛那丫鬟受了多大的委屈。
梁萦则成了欺压弱小的恶人。
但梁萦若不先责罚,这样的丫鬟只怕没有好下场。
“县君……”谢绮心里就明白过来,梁萦的凶名里掺杂了多少刻意为之的恶念。
梁萦莫名其妙的看向她:“怎么了?”
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谢绮笑笑:“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世子那边如何了?”
“不会出意外,”梁萦摆摆手,对梁潇的本事很是信任:“你别看阿玄面上谦谦有礼,其实肚子里心眼儿最多,别说林修远那个草包,就算林勃那老匹夫来了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梁潇能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跟几个皇子称兄道弟,依仗的可不仅仅是大长公主这个外祖母。
宫里的皇子伴读哪个不是权贵子弟,没点子智计机敏,李璟就不会让他好过。
谢绮点点头:“也是,世子办事叫人放心,”跟梁萦混久了,她和梁潇也熟悉起来,当然也仅限于梁萦的事,别的一点都没有逾矩。
喜宴过了大半,宁都县主才回来,一脸歉意的解释道:“家里的下人突然闹了点子不愉快,叫各位见笑了,莫怪莫怪……”
众人皆道无妨。
宁都县主带着李佩环挨个敬酒赔罪,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便也无人再去关心那闹事的下人。
散席后,宁都县主单独送梁萦出门,亲热的拉了她的手道: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偏生叫表妹撞见了,即是撞见了,我也不跟表妹说那些外道的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嫁出去几年了,纵是想管娘家的事也有心无力,家里又是这般光景,有些事情上,真讲究起来,确实是我们没理,但……哎…….”
宁都县主叹了口气,忧心道:“不怕表妹笑话,这桩亲事我也是定下了才得的信儿,奚家那头……总归是我们的不是,今日正好他来,也该给个说法,我叫人带着去见父王了,想来父王那里已有了决断。”
所谓的说法,无非是封口费,至于给钱财还是别的,端看那位奚家小舅爷想要的慧王肯不肯给。
宁都县主一通解释,说了两层意思,一是这件事她掺和的不多,二是奚家来人也不是真的为了先世子妃,要不然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成亲的正日子来。
多半还是逮着把柄要好处。
特地跟梁萦说这么多,是怕她说出去给慧王府惹祸端。
慧王府本来就不受待见,要是再被弹劾一回,更没立足之地了。
梁萦心知肚明,面上却只作不感兴趣:
“即是家事,县主自己料理便好,不必在意我,也请县主放心,我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更不好串闲话说是非,不过府上结的这个亲家就不一样了,想必县主也知道林家人的品性,倘若往后出了事,县主也不必来找我,只问林家便是。”
顺手就捅了林家一刀,谁叫林修远不长眼睛。
宁都县主略显尴尬道:“表妹真是爱说笑……”
呵,谁跟你说笑。
梁萦挥手告辞,谢绮紧随其后。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谢绮便道:“县君方才有句话说的不错,如今大家都知道林家人的品性,若能稍加利用,也可为县君出一口恶气。”
趁他病,要他命,反正已经撕破了脸,就不必再客气了。
梁萦眼中闪出亮光:“你说得对,既然做的出来,就要担的了这个名声,”转头便让青霜回家找紫电,把事情交代下去。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梁萦就喜欢她这股机灵劲儿。
谢绮投桃报李,笑着回道:“主要是县君教得好。”
马车将要驶出慧王府的地界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有吵闹的声音,动静不大,梁萦便撩开帘子去看。
慧王府的角门外,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将白衣人推搡在地上,其中一人还啐了一口:“不知打哪里钻出来的旁支亲戚,还真把自己当世子爷的小舅子了,穿着一身孝衣就敢上门,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高攀的上的?我呸,穷疯了还是怎么着……”
嘴里骂骂咧咧的,一边又使大力气摔上门,将白衣男子关在外面。
天将见黑,角门上挂着一个红彤彤的喜字灯笼,照在白衣男子的身上不觉得喜庆,只有被人奚落的窘迫。
白衣男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双又羞又恼的眼睛刚好对上梁萦。
梁萦皱起眉头:“小七你来看……”
谢绮凑过去:“呀,他不就是奚家那个来讨说法的人么,”在门口时宁都县主还说要补偿人家,怎么这会儿就给赶出来了?
谢绮转头看梁萦,却见她一眼不眨的望着那男子,心里猛地一跳,在王府里她就觉得眼熟,如今再一看,这人……
“你看他,是不是有几分像乔九?”梁萦指着白衣男子,问谢绮。
确实像,眉眼脸型有三分乔彬的模样,再看穿着打扮,一身清清冷冷地白衣,几乎就是乔彬的翻版。
“兴许是乔九公子的仰慕者,”谢绮点点头,又看了两眼:“再细瞧瞧,不过形似罢了,没有乔公子的神韵。”
乔彬备受京中学子推崇,有人模仿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画皮难画骨,再像也只是像,而非真正的乔彬。
谢绮丝毫不担心梁萦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毕竟她对待乔彬本尊的态度都模糊的叫人摸不着头脑。果然,梁萦也就只看了一会儿就失了兴趣,放下帘子坐回来接着说怎么整林家。
梁萦不动如山,那白衣人倒找了上来。
马车被拦下。
奚冰忐忑的站在外头:“小人求见涪陵县君。”
梁萦原本想说不见,但想着那张脸还算俊秀,便给了他说话的机会,隔着车门让侍卫去问。
不想侍卫刚开口,奚冰却垂下头,难以启齿的模样,支吾了一会儿,改口道:“在下一时冲动冒犯了县君,望县君赎罪。”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侍卫摸摸脑袋不明所以,只能如实去回话。
梁萦也不解,她难得发善心,竟然还有人不领情。
谢绮就道:“我猜是为了慧王府……”她指着王府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算了,不去管他,”不说就不说,她还省事了呢。
照例先把谢绮送回谢家,看着四太太房里的丫鬟将人接进门才又往公主府走。
梁潇也在公主府等着,祖孙俩刚用过晚膳,正在院子里消食,梁萦就跟着过去把事情细细的交代了一遍。
大长公主点点头,没说别的,只叮嘱她:“这几日就别去外头晃了,在家里清净一阵子。”
梁萦做的事,别人或许不敢说什么,但梁家那头不会忍着,尤其梁甫,他是梁萦的亲爹,管教梁萦天经地义。
“我听外祖母的,”梁萦原也没打算出去,她爹倒不会不让她教训林修远,但肯定不待见这种手段,回家免不了要被训一顿,再有老太太扇个风点个火,还不够她烦的呢。
“阿玄也别回去,明儿直接回宫里去,”梁潇本就是告假出来的,明天一早回了皇宫,梁甫更逮不着人。
梁潇点点头:“明早我让人给祖母送些点心回去。”
梁萦笑着看了他两眼,有这盘子点心,老太太便不好再开口了。
大长公主所料不差,应国公府里,梁甫的确为此不虞,跟容昌郡主说话都带着压不住的火气:
“......大丫头也是个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管不顾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教训了林修远,她自己又能落下什么好名声?”
人言可畏,梁萦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正在立太子妃的关头,又生出事端来,这不是往人家手里递话柄么。
梁甫在房里走来走去,心下有些不满岳母和妻子对女儿的纵容。
容昌郡主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当下就扔了手里的花,转过去看着梁甫直言道:
“女儿被人欺负了,不见国公爷担心,更不见国公爷打上林家的门,如今思思自个人报了仇,国公爷却来跟我说这些。”
当爹的不给亲闺女出头,反倒挑三拣四,可真是个“好父亲”。
梁甫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我这不是还没布置好……”有大长公主在,他何必多此一举。
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说不出来,毕竟女儿是他亲生的,岳母却是外祖母,论理要远上一层。
容昌郡主冷笑一声,摔了帘子转身进了内室。
鹅黄上来笑着请梁甫出去:“郡主白日里未曾午歇,这会儿必是乏累了,国公爷且去别的屋里歇歇罢。”
成婚十七载,容昌郡主脾性虽高傲,但也鲜有今天这样不给梁甫脸面的时候,梁甫心知她恼了,顿时也有些后悔话说得太急,便对鹅黄道:
“如此也好,省得闹的郡主夜里不安生,我去书房歇一晚,明早过来陪郡主用早膳,你们仔细伺候着,记得跟厨下说一声,备几样郡主爱吃的,我瞧着她近来有些清减了。”
“是,”鹅黄恭敬的应下。
郡主这会儿脾气上来叫国公爷吃闭门羹,除了生气以外,更多的是表明态度,这件事即便是姑娘不妥当,那也没有亲爹拆台的道理,国公爷先退了一步,郡主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
冷一晚上足够了,再多就不好看了。
梁甫火气发到一半被郡主浇没了,另一个人的火气却已经烧了起来。
丽妃一连砸了十几个花瓶仍不解恨:
“本宫对她哪里不尽心,她要这样打本宫的脸,论出身,论人品相貌,璟儿难道配不上她?!她不过是仗着太皇太后才有一两分可取之处,若没了太皇太后,给璟儿提鞋都不配……”
只太皇太后这一句,叫人听见,丽妃就完了。
大宫女茹锦赶紧去看外头有没有人听墙角,看完还不放心,出去将宫里的人赶的远远地,一个也不叫靠近。
念姑姑上去劝:“娘娘息怒,那梁萦自来就是个乖张暴戾的性子,您跟她置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怎生是好?”
丽妃怒道:“她都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难道还要本宫忍着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念姑姑心思一转,缓缓说道:“但她这番作为,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丽妃没好气道:“修远挨了板子,有什么好处?”
这哪里是打她侄儿的板子,分明是当众打她的脸!
爸爸日常被怼,麻麻牛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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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有形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