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许是帮厨的杂役凌乱地躺倒在地。
脸上有抓痕,衣袍也被利爪抓破。
赵语欢提起裙子飞快地跑了过去,摇晃了下两人的身体,额上冒出汗珠,丝毫不嫌两人身上味道腥臭:“铃音,曹叔,他们这是怎么了啊!”
穆平安蹲下来,抬手依次按了按两人颈项,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道:“已故。”
他们方才来的时候曹叔还好好的,这一趟回来,竟然已经没了。或者说,如果他俩晚走一步,兴许死去的人便是……赵语欢眼眶红了:“曹叔做菜可好吃了,铃音也很可爱,是大哥的贴身丫鬟,平时对我也很好……”
“是那只狐狸干的!”她愤怒道。
穆平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蹲下来低声道了声“得罪”,便翻看了下两人衣服下的伤痕。
抓痕太过明显。
除了爪痕,两人被抓伤的地方,仔细看,有两个圆形小点。
两人身上被抓伤的地方,都有同样的圆形小黑点。
两点的间隔相仿……
如果先抓伤,人下意识会捂住受伤的地方,那么咬伤就该在手上。
可若是先被咬伤,咬伤足以致命,为何又再抓两下呢?
所以在赵府肆掠的并非凶灵恶鬼,而是……穆平安脑子瞬间清明,顿时浑身发毛。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穆平安也不多说,起身就走。
多年不曾修炼过,也不知道他的身法能不能跃过赵府的围墙。
赵语欢紧跟着他身后:“你要去哪儿,等等我!”
“你别跟来!”你应该听你娘的话。
“我不放心你四处乱窜。”
“那你跟吧。”
再多一个跳墙的人,应该无伤大雅。
红烟下,可视范围极其有限。
此处回廊曲折,弯弯绕绕,穆平安只知道去后门的路要怎么走,但后门出不去,一时也不知何方是何方。
“算了,你跟我来!”赵语欢不再跟着他兜圈子,干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快速往前。
穆平安见她总是毫不避嫌地触碰自己,想到姐姐说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又有男子需敬重女子如敬重自己一般之类的,一时不知道该听那个。
心想如果她是个少年,自己就不需要这么顾忌了。
两人来到相对开阔的法场,疑似祭坛所在的地方。穆平安闻到浓郁得近乎刺鼻的熏香,耳边隐隐听到风铃声,周围气温越来越热。
不远处,鼎内熊熊燃烧的烈焰,热浪汹涌,白烟弥漫。
正是那方家方弈天师做法的地方。
穆平安琢磨着,做法,能祛除邪祟鬼怪这种脱体无根、无恶不作的魂灵,但对付不了活生生的妖啊。
这鼎内烧起的烟是白色。
而更远的地方,比如赵府围墙附近、花园假山的犄角旮旯处,烟雾都是淡红色的。
非是血气,而似桃红,很是邪异。
照着赵语欢所说,白烟之下,天师能觉察到白烟笼罩下的异物,但天师能洞悉霞雾下的异物么?
如果能洞悉,在那妖狐出现的时候,天师应该就现身了,而不是继续在这里焚烟寻物。
赵语欢绕过法场,来到一位面容肃穆的中年妇人身前,道:“娘,是狐妖干的!”
赵府大娘子皱眉道:“匆匆忙忙,没点规矩。”她的目光瞥向赵语欢身后。
按理说在掌权的赵家夫人凌厉的目光下,他应该被威慑到,但穆平安半点紧绷感也无。
为了不显眼,他安分地站在赵五小姐身后,微垂着头,不发一语。
他记得两年半前,就那场他不幸参与过的沧琅山溪谷封印开启之事。
当时赵家家主赵弼亲自带着自家小辈前去沧琅山历练,危急关头,也不知是为了护住自家小辈,还是想抢封印中的大机缘,被一股黑气正中胸膛,当场去世。
自那之后,赵府便由赵家大娘子把持。
这位大娘子本就巾帼不让须眉,处事更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赵家前家主身陨后,沧琅县其他几大世家虎视眈眈。而这几年来,赵府稳立不倒,这位大娘子居功甚伟。
就在穆平安故作小心谨慎地打量这位赵府掌事者时,冯潋也在审视这少年。
见他这身打扮并非赵府中人,年纪约莫成年,长身玉立,却有些站立不安。
不像有意卖身赵家为奴的,倒像是被强拉来的。
冯潋宠溺又无奈地瞪了赵语欢一眼,语气倒还算亲切:“这位小兄弟是?”
穆平安道:“穆平安,沧琅山人士,在街口卖菜为生。”
“娘,是我让他把菜送进来的。”两人方才经历了凶险,似乎熟络了许多,赵语欢拍着胸口道,“我想带他去见大哥。”
“胡闹!”冯潋又问,“你方才说是狐妖,在哪看见的?可否看错?”
“在厨房,他跟我一块看到的,就是狐狸,背部金灿灿的,腹部白毛!”赵语欢这般形容,突然觉得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狐狸……
但人命关天。管不了那么多了。
穆平安在旁边一个劲点头,也只是点头,显得唯唯诺诺。
赵语欢语气急促:“娘,是我亲眼看到了,一只未化形的狐妖从厨房掠出去,曹叔和大哥的贴身丫鬟铃音躺在血泊中,身上有爪痕,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气息,娘……”
“没有血泊……”穆平安低若无声地指正。
冯潋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总之,是狐妖作祟!”赵语欢坚定地道。
不远处,方弈天师略显阴柔的声音从浓烟中传出:“也许只是昏迷,我的白烟能让未曾修行的普通人陷入晕厥,却并不致命。”
“外围是红烟。”穆平安呢喃。
赵家大娘子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穆平安一眼。
“你说血泊中?”她问赵语欢。
“我说顺嘴了,其实没有血泊,就是昏倒在地,没了气息,身上有爪痕,但只是皮外伤,并未见骨。”赵语欢更正道。
“带我去看看,看这狐妖手段有多狠辣。”方弈走过来,一身长袍,两袖清风,双颊凹陷,一派阴郁中端坐自持的模样,透着几分焦躁。
一群人听言来到后厨,就闻到一阵极其浓郁的腥臭味,穆平安便见那方天师一挥衣袖,厨房内的浓烟稍稍散去。
而原本躺在地上的厨子和婢女竟不见踪影!
地上只剩两滩黄水,离近了腥臭难闻。
找遍厨房,只有腥臭的黄水旁还剩半根老鼠的尾巴。
“人呢!”赵语欢急道,“分明在这儿的!”
“难道是化尸了吗……”她战栗着往穆平安看去,穆平安正在左右四顾。
烟雾笼罩的时间久了,他们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府内回廊地躺倒着些体力不支的侍者家仆,但如天师所说只是晕过去了。
没有人传话,也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失踪了。
赵语欢道:“就是大哥的丫鬟铃音和做饭的曹叔,我亲眼所见,他俩倒在这里,抓痕都只是皮外伤,并不致命。我查验了他们的身体,颈骨脏器都完好无损,不知为何竟没了气息。”
“穆平安也能作证,虽然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确实已经不在了!”
穆平安觉着赵府怕是只以为是寻常恶鬼凶灵作祟,并没有太当回事,因此没有遣散丫鬟帮厨,而是尽数留在府中。
本想宴请天师,结果做饭的大厨出了事。
赵家大娘子冯潋看向那两滩黄水,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穆平安正拿着一根鸡爪去试探那黄水。
嗤地一声,鸡爪爪尖上漆黑一片,有一缕黄烟融入空气中迷蒙的淡粉色烟雾中,而鸡爪尖被溶解了一截。
冯潋明锐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身上,他如同局外人般,梗着脖子小声道:“我、我就试试。”
冯潋道:“这黄水有毒,竟能腐蚀生物。”
方天师恫吓道:“看来就是这狐妖爪中之毒,此毒凶险,若不赶紧擒住它,赵府危矣……”
“不对,不止。”穆平安极小声地道。
冯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看似落魄的半大青年。
寻常家仆都昏倒了,而这位街口卖菜的小哥还精神十足……
“嗯?”
就在这时,方弈发出一声惊疑。
穆平安见他凹陷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身影已然跃出门外,没入烟雾中。
下一瞬,远处传来他的声音:“孽畜!”
几乎是他身形消失的瞬间,冯潋神色一紧,即刻动身,她后一步来到花园假山处,手中长剑铮然一声,敲在了方弈的长杖上,急声喊道。
“方天师,手下留情。”
穆平安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语欢拽去声源处。
“赵大娘子,这是何意?”方弈道,“为何要阻扰我缉拿狐妖?”
“是狐妖,走,我们去看看!”赵语欢在白烟下待久了有些犯困,但半点不妨碍她看热闹的兴致。
老实说,穆平安是不大乐意去的,他怕有危险。
但他的衣袖被这天真烂漫的少女硬扯着,对方像在寻求心安般,拽着他往外走。
饶是他担心危险,却也还是被拉着加快了脚步,来到天师与赵家大娘子起争执的地方。
白烟甚重,唯有凑得够近,才能看得清楚。穆平安细看那白烟,也不知有什么东西穿行过,那里的白烟中有着桃雾划过的轨迹。
冯潋也不藏着了,坦言道:“天师有所不知,赵家祖先曾救过一只得道的金狐,那金狐口吐人言说要报答赵府,之后赵府便一直祭拜着它。”
“老身以性命担保,此妖不可能祸害赵府中人,除非,”冯潋敛容道,“有东西要祸害赵府。”
穆平安听那方弈道:“此狐妖得了数百年供奉之力,已修炼成形,倘若不除,赵府祸患不止,将永无宁日。”
冯潋并非好糊弄之人,她笑道:“不知方天师打算怎么除这狐妖?是当场击杀,还是……”
如果狐妖并非祸事者,却还是问是否要击杀,这是在试探方弈的深浅啊,穆平安就听到方弈在那扯大旗:“以我的道行,尚不足以击杀它,想来可以捕获它,将之带出赵府,今后它是为善还是作恶,是生是死,就看它的造化。”
“方天师有心了,”冯潋道,“但眼下金狐已现形,我看它爪子掠过水池,但池中金鱼依然空游其中,说它毒害府中之人,实在牵强。”
方弈低声细语:“若毒杀家仆之事,并非此狐所为,那就说明让府中之人无故失踪的罪魁祸首,此刻还潜藏在暗处……”
“难怪我说是哪里眼熟。”赵语欢说话的同时打了个哈欠,主要是白烟实在致昏。
穆平安道:“怎么说?”
赵语欢道:“祖祠供桌上的墙壁上,便有金狐的画像。都说赵府是受传说中的金狐庇佑的,我原本还不信……走,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看。”
“欸不,不必了。”穆平安可不想知道太多。
知道太多的人下场都不太好,再说,哪有人才刚认识就被带去祖祠面见祖先的。
“你不是修士吗,怎么也犯困?”穆平安问赵语欢,他觉得自己也得打个哈欠以示清白,于是掩饰似的捂了下嘴。
奇了。
按理说他已经不是修士了,在这滚滚浓烟中应该失去意识才对。
但他依旧十分清醒。
……兴许是他的灵兽云雀正在屋顶鸱吻上,他的灵兽未受浓烟波及,所以毫无修为的他也能在浓烟中应对自如?
“我是修士这件事不足道啊,两年前,我还有点修为,但这两年荒废修行,于是又跌回去了。”赵语欢一眼就看出了他打哈欠是假的,道,“别装了,你该不会才是修士吧!”
现在买菜的小贩都是修士了吗!
她随手抓了个菜贩子都是难得一见的修士?
“我不是。”穆平安没忘记自己丹田破碎,修为尽失的事实,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一次都没修炼过,就算有修为也荒废了,更何况他本就没有。
他心念一动,突然对赵语欢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保持清醒的方法。”
“但你不可以告诉其他任何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时的赵语欢没当回事,纯粹只是好奇。
穆平安教她念起一段口诀,这是他这些年翻阅屋里的典籍,总结出的修行功法中的起始句,比他早年引灵入体的法决还要更加精炼,按理说这已经是最精简的功法口诀,哪怕是资质平庸之人,习之也能轻而易举引灵入体,突破凡蜕第一境也指日可待……
此地虽然乌烟瘴气,但也正因为烟雾弥漫,其中灵气也较外头的要浓郁一些。
赵语欢念了好多遍,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她眼里亮了:“真的有用!”
“有用就好。”果然有效。穆平安心情复杂。
这么有用的口诀,在他身上却无法奏效。
他就像几乎都能修炼中的那个例外。
倏然,他眼角晃过一道金芒,似有什么东西窜出,直冲赵语欢头颅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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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赵府秘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