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有两辆摩托在前为他们带路,潘洵时不时的就抬头看一眼车内镜,白浅眠真就跟老僧入定似震都不震一下。
既不问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问待会去见到陈八刀了怎么办。
潘洵倒是想跟人找点话题,只是能聊什么呢?分开的实在是太久了,对于人现在的生活自己是一点也不了解,聊洗车?聊工资?还是聊人这些年受的苦?
总不能聊以前吧?
不然就聊聊自己?说说这些年经历的那些算计,又或者谈一谈如今手头的事业,刚收并的集团公司?
可这些对于白浅眠来说同样太遥远了,视线貌似漫不经心般,他再扫了眼车内镜。
白浅眠还是之前的那个动作,托着他那位“同伴”的脑袋,自己也深深低着头颅。
潘洵无声叹气,注意到副驾驶位置上丢着的两瓶矿泉水,突然想到要跟人说什么了,他张开口,刚想问人要不要喝水,视线忽然就不动了。
白浅眠还低着头,托着冯金的那双手,右手手指忽然轻轻动了动。
潘洵一瞬将话全部吞回肚子里,他这才发现白浅眠的这双手肿胀的不像话,手背上全是紫红斑块,手指上也起了不少水疱,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那场打斗,有新鲜开裂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更早裂开的那些位置已经溃烂生脓......难以想象这样的一双手,是怎么日日浸泡在冷水里去洗那一辆辆车子的。
潘洵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用了些力气,心中一阵阵发紧,这一次大概是因为目光过于直接了,白浅眠感觉出来,人微微动了动,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潘洵心中正难受,这会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自己在偷看了,他还从车内镜里盯着那双手,眼中有太多难以言说的意味。
白浅眠大约是忍耐了会,就跟屁股底下坐着根尖刺般不安稳,他在原位蹭了又蹭,因为膝上躺着的冯金不好有太大的动作......只是,潘洵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实在太过肆无忌惮。
双腿紧绷着,白浅眠暗暗咬牙,猛的一下抬起头。
潘洵还盯着车内镜看呢,猝不及防间跟人对视上。
“......”
白浅眠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眉头蹙起。
潘洵尽量装作平常,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尴尬,视线平移着落到车辆前方。
周围跟着的摩托一会快一会慢,发出的轰鸣声让路旁的行人和车辆纷纷避让。
潘洵总算踏踏实实开了会车,偷偷的就又开始往车内镜上瞥。
白浅眠这会已经重新低下头,后座很宽敞,人却始终只坐了那小小一块位置,他抱着冯金,那双让人触目惊心的手这会正互相摩擦着。
小心翼翼的,用左手背蹭着右手手指,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怕被潘洵给发现,人的动作非常轻微。
潘洵一点点收回视线,踩着油门的右脚默默加重。
车速加快,之后的路上他再未往后看上一眼,直到下了车,表现沉默的白浅眠小跑着到他身旁站定。
潘洵早他一步下车,这会正站在车头位置打量着不远处的独栋别墅。
自己来了漠卡城这么些天,眼中看到的不是破破烂烂的房子就是随处搭建的铁皮屋,就算前几天在主城区停留,住的更多的也是一些年数久远的公寓,还未看到过这样精致的三层建筑物。
“走吧!”从摩托上跨下来,香肠跟迎出来的兄弟们打了声招呼,语气不算好也不算差,脑袋对着潘洵往前甩了甩。
“环境不错。”潘洵脚下踩着草皮,再往前有细石子铺成的小路,院子里有地灯,建筑物前甚至还有一整排彻夜亮着的路灯。
“哼!”香肠走在前,貌似对他的评价不屑一顾,脸上却流露出几分嘚瑟。
他有这个资本感到骄傲,整个漠卡城像这样的房子十根手指都能数的过来,他能跟着刀爷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这附近一大片,都被他们组织给买下来了。
潘洵也不点破人的心理,进院子前他就观察到街道最重要的几个位置上都有搭建的高阁,想也知道上头恐怕架设了不少重武、器。
就说现在走进院子里,那些看似平常的角落里一定也有数不清对准自己的枪口。
“走吧。”说了那句环境不错后,他主动迈步,始终分着心神留意着白浅眠的举动。
人下车后跑到自己身旁来,这会却站着没动。
“他......”白浅眠侧了下脑袋。
“没事的。”潘洵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声安抚。
白浅眠犹豫了下,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睛。
潘洵这会倒是显得异常平静,扫了眼后座躺着的冯金,对白浅眠柔声道:“陈爷既然请了我们来做客,一定会保证好我们的安全。”
“放心!”听到他刻意这么说,前头走着的香肠回过头,带着丝讥讽道:“他就算要死也会死在你们的后头,见了刀爷要是还能留下你们的性命,那说不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二字说的一点也不真诚,香肠马上就不耐烦的催促起来,“我说哥们,赶紧的吧?”
潘洵压根没搭理他,他还看着白浅眠。
好在,人在香肠说完话后就动了,潘洵于是重新跟上去,从院子里的喷水泉边过时,他的脚步缓了缓。
白浅眠跟的更近了点,潘洵留意到人的发丝上溅上几滴小小的水珠。
白浅眠大概是从没有看到过喷泉这种玩意,就算因为紧张始终木着张脸,一瞬还是表现出点无措。
潘洵将人表情尽收眼底,很隐晦的勾起嘴角,直到走入金碧辉煌的大厅。
白浅眠不适应骤然刺眼的光亮,抬手遮挡。
潘洵只眯了眯眼,很快就睁开,表情平静的打量起来。
正中头顶是造型夸张的水晶灯,脚下是雕刻着黄色龙纹的瓷砖,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摆放了对一人多高的瓷器花瓶,再边上,位置突兀的大型水族箱跟堵墙似的立在那。
和正常的富贵人家养漂亮的观赏鱼不太一样,这水族箱里密密麻麻蠕动着某种色彩艳丽的长蛇。
“来啦。”香肠早早退到一旁,客厅沙发上,留着及腰头发扎成一簇马尾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人先对潘洵耸了耸肩,手指滑过白浅眠后随口吩咐一旁的小弟,“带这位小兄弟下去吃点东西。”
香肠跟着带进来的那些人早就恭恭敬敬退下了,他自己也深弯着腰头都没敢抬。
白浅眠没料到这帮人要将自己给支开,咬牙站着未动。
从角落走出来的壮汉继续逼近他,潘洵抢先一步,忽然握住他下垂着的右手。
这一回换白浅眠下意识想要挣脱,潘洵没敢用力气,他怕弄破白浅眠手指上的那些水疱。
“潘洵......”如愿收回手后,白浅眠愣了愣。
“没事的,”潘洵开口安抚,加重语气保证道,“等我一会,我会回来的。”
白浅眠还是没有动,潘洵只能看到人逐渐发红的眼睛,不像是要哭,像是在默默用着力跟什么东西在较劲。
潘洵有些为难了,想着要怎么再劝,白浅眠却忽然点了头。
先是很轻的一下,像是怕他没有看见,紧跟着又幅度很大的点了下。
“香肠。”从沙发上起身的这个年轻男人明显地位更高,耐心也好上不少,在旁观察着,这会重新点了个人,“你先带这位小兄弟下去吧。”
“是。”香肠这会才敢直起身子,跟军人似并拢了双腿。
白浅眠没犹犹豫豫,深望了潘洵一眼后转身跟着走了,反倒是潘洵目送着老半天没动,一旁的长发男子再次耸了耸肩,尾音上挑起,“哥们,能请了吧?”
潘洵缓慢回过头,双目幽深不见底,定定看了人一眼。
长发男子对他气息的转变感到意外,尤其是他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人皱起眉头没了前一分钟的轻松,也冷下脸道:“请吧,刀爷在楼上房间。”
潘洵跟着人上楼梯,到了二楼后,那年轻男人带着他停在走廊最深处的房间前。
人先抬手轻轻敲了下,门后很快传来门把转动声。
过份厚实的房门被从内打开,一个吊儿郎当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后,男人的肩头披着件外套,嘴里还叼着根压根就没点上火的烟。
“就他啊!”只瞥了一眼,这人就像对潘洵失去兴趣,转身往回走。
潘洵也不在意,直接越过带自己上来的那个长发男子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四面都是书柜,居中位置摆放着几张黑色沙发,这会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同时抬眼看过来。
潘洵表情带着冷淡,长腿往沙发走去,“荣幸见到您......”他拖长了语调,主要是打量居中坐着的那位。
对方的身形并不彪悍,相反的,瘦弱到不像是一个威名在外的灰色组织的老大。
人脸上有几道很深的刀疤,其中一刀当时应该是直接划破了嘴唇,就这也没有死,该说不愧是命大吗。
“你就是封队今晚打电话提到的那位朋友?”
潘洵径直在人对面坐下,还没开口,陈八刀左边坐着的那个男人愤怒起身,大声对他呵斥道:“大胆!”
潘洵扯了扯嘴角,看似在笑,然而面无表情中透出的淡定从容让审视着他的陈八刀抬了抬手。
有老大的手势,那站起的男人就算不甘心也只能闭嘴,默默走到陈八刀的身后站着。
房门被重新关上,长发男子也走了回来坐到人之前的位置上,先前去给他们开门的男人则坐到了他的身边,他们的对面还坐着位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
“我很感谢他今晚能帮我打这个电话。”潘洵说的随意,并无真的感激之情。
陈务听出来了,因为他的毫不掩饰,人挑了挑眉头,“我是真的好奇,什么时候封队在漠卡城有了您这样一位眼生的好朋友了呢?”
陈务势力不小,虽处在灰色地带,但耳目最是灵通,若潘洵只是个普通人,那漠卡城生活着近四百多万人,他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不清楚不奇怪。
可潘洵绝不普通,先不说人如今在他的地盘上还能有如此表现,就说今晚突然接到的这通电话,封秦是什么人?漠卡城警卫队队长,作为军政府管理地方的高层,城中权势地位数一数二的男人,他的朋友能简单吗?能惊动他打这个电话......背后没有利益牵扯不现实。
陈务不得不慎重再慎重小心再小心,他摸不清潘洵的来路更没有查到人的来意,若是怀着敌意,情况怕是会很棘手。
“您对我感到眼生不奇怪,”潘洵实话实说,“毕竟我也才到漠卡城来七八天。”
因为不想太早惊动“家里”那边泄露了这趟出行,所有的部署都是到了西弗后才慢慢开始,潘洵进了漠卡城并未马上去见白浅眠,若非今晚临时接到报信,恐怕他还会继续拖延跟人见面的时间。
“那么敢问,您从哪里来?”客客气气用上一声尊称,因为潘洵表现出来的直接,陈务也开始直接了当。
“昆萨格。”
“昆萨格?”陈务意外了,和西弗这种常年混战的地方不一样,昆萨格是联盟政府的中心州,想要取得那里的州民身份是非常困难的。
这样地方的人,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漠卡?寻刺激吗?
他沉思着没有马上开口,潘洵反倒好整以暇的反问道:“封队没和您说?”
“封队只说您是他的朋友,从很了不得的地方来,我还好奇是哪个了不得的地方。”联盟政府有三个中心州,昆萨格是其中之一,能在这三个州立足并拥有一席之位的人,身上的能量是巨大的。
“我只是昆萨格的一个普通人。”潘洵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真诚多了。
陈务明显没信,直接道:“能不能问问,您到漠卡城来的目的?”
“当然,”潘洵客气道:“这也是我今晚来见您的原因。”
陈务和两边坐着的心腹隐晦对视一眼,那从头到尾就没说过话的中年男人突然插话道:“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对您的疑问。”
潘洵看向对方。
“不知道您和龙成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潘洵回答的果断。
中年男人不动声色道:“那么您为什么要救那帮人呢?”
“我要救的只有一个人。”潘洵淡淡道:“刚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他是我的一位故人,至于昏死的那个是他的朋友,我不想让他难过。”
“您应该也听说了我们的规矩。”中年男人不卑不亢,直视着潘洵继续道:“漠卡城其他地方我们管不着,但在我们的地盘上,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或组织偷卖忘忧水。”
“龙成是供货人?”今晚过来前,潘洵也了解了一些,只是不全面。
“只有他跑了,不抓到他,我们就找不到这批货的货源,不切断货源,城里就还会有不知死活的家伙们铤而走险到我们的地盘上来偷鸡摸狗。”吊儿郎当的男人嘴里还叼着那根烟,接话道:“您生活在昆萨格那样和平的地方,应该不知道这忘忧水有多害人吧?”
“我很好奇,”潘洵确实好奇,“作为灰色组织,你们的正义感好像太强了点,我听说漠卡城还有两个能够与你们对抗的组织,他们并不抗拒这门生意。”
“好奇吗?”陈务突然站了起来。
潘洵也不惊讶,微抬起头。
人当着他的面解开身上衣服,露出里头的皮肤。
近距离看另一个男人的身体,潘洵逐渐蹙眉,这陈八刀看着顶多四十岁上下,身上皮肤却跟八十岁的老人有的一拼,皱巴巴的表皮下全是突出的肋骨,看着全身都没两两肉。
“我是深受其害,”陈务没细说自己是怎么沾染上的忘忧水,只道:“灰色组织?说到底我们也是正常做生意的人罢了,只是和那些光鲜亮丽的公司不太一样,我们的生活中打打杀杀多了点。”
“我可以和你们保证,”对于这点,潘洵无心深究,他道:“冯金的身后没有更深一层的牵扯,他卖忘忧水是为了凑钱救自己的妹妹。”
“可破坏规矩就是破坏规矩。”中年男人严肃道:“犯了我们这条规矩的,目前没有能够喘气活下去的。”
对比其他的灰色组织,陈八刀这帮人确实有原则多了,别管因为什么,不让卖忘忧水这件事情就是好的。
潘洵心平气和道:“目前没有不代表今后也没有,你说的对,你们也是做生意的,既然是做生意的,那就没有什么不能谈。”
“你是想拿封秦来压我们吧?”像他们这些放贷开会所的,最怕的就是跟警卫队打交道,潘洵今晚先抬了封秦这尊佛出来,明显来势汹汹。
“我是个生意人,”潘洵深意道:“最讲究的还是和气生财。”
“你想怎么和气?”陈务把衣服穿了回去,同样意味深长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就算是天上飞的龙,到了地上,那就得讲地上的规矩,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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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