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容炫竟然死了么?!”虽然不在意料之外,龙雀带来的这个消息还是令秦怀章万分感慨。
昔年他游历江湖,因缘际遇途经长明山,曾幸得长明剑仙叶白衣指点剑法。那剑仙本事大,嘴巴毒,脾气怪,人却着实不坏,略加指点一二,便能让他受益无穷,故纵使时不时要被冷嘲热讽,各种揶揄,秦怀章也能一笑而过,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这剑仙口直心快,从不拐弯抹角,较之与其他俗世之人相处轻松多了。秦怀章的好度量着实让那剑仙刮目相看,大概是令他想起了唯一的挚友容长青,二人分别之际便以其所铸三把名器之一的“白衣”相赠。为报答剑仙赠剑指点之恩,秦怀章答应今后行走江湖时会帮他留意那私跑下山的徒儿,也就是他老友容长青之子,容炫。这也是秦怀章第一次听闻容炫的名字。
此后秦怀章四处奔波始终未曾忘记当年对长明剑仙的承诺。访到那容炫的踪迹倒也不难,生于长明山、长于长明山的容炫自幼有父亲和师傅教习武功,虽然对山下的世界完全陌生,因其武艺高强,倒也没人能欺负他。名不见经传的他在与各派较量中总能胜出,很快就异军突起,在江湖上闯下偌大名声,成了来路不明的绝顶高手,名震江湖。待秦怀章访到他时,他已经成了当时武林中人口中神乎其神的“封山剑”。
彼时的容炫刚刚迎娶了神医谷三杰中的大师姐芝仙岳凤儿为妻,两人情投意合,夫唱妇随。还结识了五湖盟的五位异姓少侠。此外,还有甄如玉和谷妙妙,这两人与岳凤儿师出同门,合称神医谷三杰。有娇妻相伴,有知交好友相随,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只是这容炫自幼与世隔绝,涉世未深,于武学一途有着异忽常人的天真与执着。他认为天下武学系出同源,如果大家都能摒弃私心,互相交流印证,必能造就出一门前无古人的绝学,还认为真正的武者就应该开诚布公,一同研究武学,互相分享、共同进步。这番言论打动了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五湖盟五子,大家跟着他一起疯,想着改变中原武林沿袭了千百年的武学传统,造就一番前所未有的新气象。
为了拥有更多的武功秘籍,更好地交流武学,创造前无古人的绝学,容炫他们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搜集秘籍,或巧取,或豪夺,或坑蒙拐骗。一群本为江湖翘楚的青年,渐渐沦为江湖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一时间毁誉功过,众说纷纭。就这样历经数年,容炫等人搜集了无数武林绝学,为保管好这些秘籍,容炫准备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建立武库。
无论是抢夺搜集武林秘籍,还是建立武库,阅历丰富,人情练达的秦怀章都并不赞同,他曾多次认真规劝容炫等人,但武痴容炫以及那一群深中他“毒”的少侠们又岂会听得进去。秦怀章无奈只能顺其自然,既然阻止不了容炫等人的疯狂行为,为今之计只能尽量确保秘籍不会轻易泄露,以免引发江湖纷争。于是,当容炫等人在选址上犯了难时,秦怀章把自己发现的前朝地宫遗址告诉了他们;当他们不知如何保护武库时,秦怀章又请出了避世多年,深入简出的龙雀,为他们改造和设计了武库的机关和密钥。
后来,容炫与五湖盟五子因**心法起了争执,约定论剑比试,谁赢就听谁的。哪成想容炫比武虽胜,却身中剧毒,虽被其妻岳凤儿动用一命换一命的禁术强行救活,却如得了失心疯一般时好时坏,而且随着时间流逝病得越来越严重,一疯起来谁也不认识,结果就连岳凤儿也被其在某次陷入疯癫之时失手杀死,此后,痛悔过度下的容炫丧失了最后一点本心,彻底走火入魔,并引来了江湖追杀。
为对付容炫,当时的五湖盟盟主召开武林大会,号令江湖群雄围杀容炫。武林各派纷纷呼应。其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追杀容炫,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武林正义,不过是冲着琉璃甲、开武库、获武学秘籍、取**神功、夺阴阳册而去,但为了显示自己正义,都号称是为除魔头容炫,就连当初容炫的好兄弟五湖盟五子,除了被师傅打断了腿的镜湖派张玉森,其余四人竟也参与了围杀。
走投无路的容炫被逼到青崖山外,妻子死了,四个好友要杀他,所谓的武林正派要杀他,孤立无援,唯有医者仁心的甄如玉还在苦口婆心地向众人解释,容炫至此实有隐情,绝非本性,恳求众人网开一面,放过容炫,交由他看管,但凡出了事都由他甄如玉承担。容炫见甄如玉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武林,实在不忍再牵连无辜,于是将之打晕,在声嘶力竭中自刎于鬼谷界石之旁。
从名动江湖的“封山剑”,到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到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容炫,一路见证容炫人生历程的秦怀章在被告知他最后的结局后依然不胜唏嘘。他对龙雀说道,“虽然从容炫开始搜集天下武学起,我就预感到他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可结局终于来临时,还是不免会为他感到可惜。他本是下山的神,如何能懂这世间的人,他想用这世间最难得的公心去做一件伟大的事,却忽略了这世间最难揣测的,最善变的便是人心。”
“人哪能没有私心呢?就连我帮他们设计建造武库的机关和密钥,也是想着能用那起死人肉白骨的阴阳册彻底治好我那不中用的孩儿。可是后来我看到哪怕凭芝仙岳凤儿的医术都无法以阴阳册医好容炫,便彻底死了这个心。这世间哪有起死回生之法啊!得失之间早有定数,就像岳凤儿动用禁术救活容炫,代价便是容炫的疯和她自己的命。就像我父亲当年贪恋龙渊阁的威名,代价便是为祸子孙后代。就像我和素问本无子孙之福却奢求一个孩儿,代价便是天人永隔,孩儿深受病痛之苦……”话到此处,龙雀痛苦地捂住双眼,仿佛置身炼狱一般。
秦怀章悲悯地劝慰着他,“姐夫,你实在无需过度自责,侄儿的身体状况到底怎样,实在不行就回到庄上修养吧,这里好歹有医有药,你又何必讳疾忌医,独自煎熬呢?”
龙雀摇了摇头,一双混浊的眼睛如失焦了一般地喃喃自语道,“没用的,没用的,这都是我的报应,是我该遭的罪。等我赎完了罪,我就可以安心地去见素问了。”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双目重新聚焦后急切地看着秦怀章道,“有人来龙渊阁寻武库机关和密钥了,当初知道此事者无外乎容炫身边那几位青年才俊,容炫中毒就是在与五湖盟五子论剑比输赢之际,显然这想拿钥匙的一定就在五湖盟五子之中。当初武库是你帮选的址,这消息如果被别有用心之人传出去,四季山庄从今往后恐怕都永无宁日了。我此番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听闻龙雀如此一说,秦怀章也不禁皱起眉头,感到危机重重,刹是棘手。龙雀又说,“那武库钥匙大概是被岳凤儿交到了甄如玉夫妇手里,江湖上对他们一家的追杀恐怕早就开始了。当年素问怀胎生产之际,神医谷三杰里里外外忙前忙后,我也无以为报,现在我想将计就计,借那打探之人之口将龙渊阁可以复刻武库密钥的消息传播出去,这样一来既可以掩护四季山庄,使人们忘记当年你参与了武库之事,二来也可以减轻甄如玉夫妇被追杀的压力。你觉得如何?”
秦怀章听闻龙雀如此深明大义,舍已为人,不禁十分动容,但还是出口阻拦道“姐夫,你这岂不是把江湖人争夺的焦点都引到龙渊阁去了?这么做风险太大了,要不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龙雀却说,“淮章啊,我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反复权衡过了,这样做风险最小。我那龙渊阁,地势险峻,机关遍布,且毒瘴满谷,蛇虫遍地,能平安接近的都没有几个。就算接近了,我也有八百种办法让他有去无回。龙渊阁实在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啊。你这四季山庄行么?你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还不如去接应一下甄如玉一家,这甄氏夫妇行走江湖多年,救人无数,何置被连累至此啊。你如果能帮上忙,也算代我偿还一下他们夫妻当年的恩情吧。”
“姐夫,这个不用你嘱咐也是淮章份内之事,只是姐夫,您带着侄儿真的应付得来么?”
“淮章啊,只要我人在龙渊阁,这些就都不是问题。所以我这次来,除了和你商量对策,主要就是把四季山庄的机关工事再检查加固一遍。以后,我怕是再难出谷了,你和灵枢就好自为之吧!”
听闻此话,秦怀章知道龙雀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是终生困死在龙渊阁,也要永远守住武库的秘密,对龙雀不禁由衷敬佩,二人紧握双手,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