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外。
一位素衫青年,长身玉立,背手而待。
正是等通传的路珩之,他环顾四周,感叹这云水崖,不管来多少次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不胜收,在还没经历过那场动乱之前,景色更胜。
尤其此时渐进黄昏,霞光万里,将鹧鸪天门外的半里桃花由粉镀金,倒是颇有些繁花似锦的韵味。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路珩之回头,在如火如荼夭夭灼灼的桃花之间,出现了一个容貌昳丽抱剑而立的红衣少年。
熟悉又陌生,不同于记忆中的模样,面前的少年虽说容貌更胜,但……
略嫩。
是赵衍奚。
心脏有些痛,路珩之张口想说些什么,胸口又一时闷住。
少年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见路珩之注意到他却又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道:
“你就是老头说的与我父母有旧之人?”
不是,其实是与你有旧。
路珩之点点头。“你就是赵衍奚?”
少年也点点头,又见他不再搭话只是盯着自己打量,没有生气反倒是信了几分,转身带路,“走吧,老头叫我带你进去。”
路珩之亦步亦趋的跟在少年的身后,看着前面少年用红绫扎起的高马尾随着他走路的样子一摇一晃。
不由得想起了赵无眠好像从来没有扎过马尾,一直都是半披着头发,只用素色的发带随手一绑。
赵衍奚被后背的视线盯的头皮发麻,有些忍不住想要动手,于是开口问道,“听说你几息之间便飞上了这云水崖?想必武功一定很好吧。”
路珩之摇摇头,想着少年又看不到,连忙开口,“算不得什么,只是轻功好些罢了。”
毕竟这里的山崖高度远不及当初那个山谷的三分之一。
但这话在赵衍奚听来却是有些挑衅了,“云水崖高耸入云,若内力不济,光凭轻功可是没办法上来的。”
赵衍奚话音刚落就拔剑转身刺来,路珩之一时不察,连忙侧身躲过,衣衫却仍然被剌了一道口子。
赵衍奚从他身边掠过,又横剑劈来,路珩之提手凝气,连带着的地上落花一起,聚成一团将剑招弹开。
被振开的少年顺势后撤,脚尖轻点桃枝借力,随漫天的桃花一起下落。
“有点意思。”赵衍奚轻笑一声,随即又提剑倾身而上。
路珩之知道自己避不过,便随手折了一支桃枝格挡开来。两人你来我往,赵衍奚本想简单试探两下,却不想自己的每一招都被对方轻松破解,于是逐渐认真起来。
路珩之看着与他对打的少年,身量虽比赵无眠更小一些,却更加活力康健,像跃动的火焰一般。而赵无眠中毒多年体弱多病,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样子,连他整个人也变得像是安静的湖水一样,只偶尔在与人调笑时才会露出些许年少时期的影子。
记忆中人恍然又与面前之人重合。
赵衍奚察觉到对方并没有用心在跟他对打,手上剑挥着,神思还不知游去了哪里。于是更加不忿,招式愈发凌厉,招招冲着要害而去。
路珩之并不想和他打,正打算想个办法压手时,就听到了有人叫停了。
“好了,小崽子,你快住手吧,再打下去,我这桃花儿都要被你霍霍干净了。”
赵衍奚这才住手,然后不满的看向说话的人,“老头,你是不是人老眼神儿也不好使了,什么叫被我,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赵衍奚示意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路珩之,“他还折了我们一根桃枝呢。”
路珩之听到这,下意识的松开手里的树枝,没有路珩之内力维持的桃枝立马寸寸碎裂开来,变成了一地粉末。
赵衍奚看到了又立马叫了一声,“嘿,你这人,还想毁灭罪证啊。”
明明是对方先动手,此刻却被倒打一耙的路珩之反倒松快下来,也并未认真计较,而是拱手向那位老者行礼,“晚辈路珩之见过随教主。”
随老教主倒是多打量了他几眼,“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路公子的武功路数里倒是有些我鹧鸪天的影子。”
这是当然的,毕竟是赵无眠教的。但路珩之总不能说是你们少教主教的吧。
“这就是我与贵教的另一桩旧事了。”
随老教主一顿,目光凌冽的看过来,“哦?那看来路公子与我鹧鸪天还颇有渊源呢。”
随老教主问完,却是见路珩之又是拱手行了一礼,似乎并未打算继续谈下去。于是提起另一件事,“我赵义弟他们已经故去多年,不知你如今前来是有何贵干?”
路珩之看向旁边的赵衍奚,低声道,“来认亲。”
“认亲?”面前的一老一少面面相觑。
不等对方发问,路珩之就面不改色的背起了自己早就打好的草稿:
“我幼时被家师收养时,有一师姐姓纪。后来师姐与师父吵架之后出走,最后又嫁到了幽州赵家。即便后来有了衍奚,师姐也没有回去看过我们,师父很生气,也不许我去找她,还直接带我去了山谷隐居。前两年家师故去之时才又提起师姐,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也一直很挂念师姐。所以我出谷之后就去找她,却没想到他们夫妻两个十多年前就……”
说到这里,路珩之闭上眼,掩盖住自己的神色,继续说,“之后我就一直打听衍奚的下落和杀害他们夫妻的仇家,最近才查清楚他们的仇家已死,死因还跟鹧鸪天有关。我本以为是碰巧,毕竟……”
随老教主听到这里哈哈一笑,“毕竟我们鹧鸪天被江湖中人称为魔教,杀人也许从来不需要原因?”
路珩之抱歉一笑,继续说道,“后来我也明白鹧鸪天也不会轻易杀人,总是会有原因的。直到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到魔教少主名为赵衍奚,我才明白原是随教主替我师姐他们报了仇。而如今,衍奚也被养的很好,不然我真是没办法与家师交代了。”
“可有凭证?”
路珩之将怀中珍藏的玉佩拿出来,递过去,“家父曾为我和师姐打造了两枚一模一样的君子玉佩。只是,不知师姐那枚是否还在?”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赵衍奚愣了一下,随即便从自己的衣领中拿出了那块他从小带在身上的玉佩。他虽然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子,也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但这块玉佩确实是他娘留给他的。
小小的一枚玉石上刻有梅兰竹菊四种花色,而两枚玉石别无二致,就连细节之处也一模一样,可以看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然会一模一样,因为这本来就是同一块玉佩。他的这枚是赵无眠的,他当初将两人的物品全都陪着赵无眠一起下葬了,只留了这块玉佩带在身边。而且,书里也确实提到过赵衍奚他娘是跟家里闹翻了,且家族已不知所踪。
路珩之面色复杂的看着赵衍奚那块玉佩,两块玉佩同时出现,这里大抵可以看作是平行世界了。这个世界没有赵无眠,而他也绝不会再让赵衍奚变成赵无眠。
随老教主之前还半信半疑,他与义弟结拜之时,义弟已然结婚,弟妹确实姓纪也确实听说她跟家里闹翻了,但他也不好打听兄弟媳妇儿的私事。如今见了这块玉佩,便信了大半,但言辞之间仍带着些许试探。
“我鹧鸪天在江湖上树敌颇多,所以我并没有把与赵义弟结拜的事情广而告之,怕给他们惹来麻烦,而且衍奚的名字也没有对外公开提过,教中的大部分人也只知道他姓赵,没想到却仍然被你查到了。路公子,本事不小啊。”
路珩之接回自己的玉佩,重新放回怀里,才笑着说,“我只是想尽快找到衍奚而已,得罪之处还望随教主海涵。更何况我还要多多感谢随教主这十几年来对衍奚的照顾。”
“哈哈哈哈,你多虑了,我与他爹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他儿子就是我儿子,有什么需要你感谢的。”随即,随老教主话音一转,“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亲家了。快快,衍奚,还不来见过你舅舅。”
“……”,路珩之心里一梗,撒谎的现世报来的猝不及防。
正在一旁打量路珩之的赵衍奚也一顿。虽说他知道路珩之年纪或许已经很大了,但看着面前这个从外表似乎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又实在是叫不出来。他张嘴欲言又止,正在思考他要不要加一个小字,唤路珩之小舅舅时,路珩之开口了:
“我与师姐并非亲生,我也很敬重师姐,待她如母,当不起衍奚的舅舅,不必勉强。”
赵衍奚这才松了口气,拱手,唤了一声“路先生。”
路珩之也松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无上心法的驻颜有术。
一旁的随老教主也不在意,“哈哈哈,路公子不要介意,衍奚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么多年来也不肯叫我一声义父。”
“无妨。”
现在的赵衍奚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如果他顶着这张脸叫自己舅舅,路珩之觉得自己会心脏骤停,当场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