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
待楚天歌咬牙捂着胸口,出门跟司师弟匆忙赶到主厢小院时,就见四下无人,一缕若隐若现的墨色阴气穿林绕户,自飞檐镇兽口中入房。
“师嫂,就是那里。”
师弟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嫂,确认对方能跟着自己后,方才压低了声音指出。
楚天歌淡淡地打量了一会那道细若游丝的阴气,便道:“司师弟,小师妹已在郑千金闺房中守着了吧?”
师弟忙不迭点头。
只是下一刻,楚天歌就朝那段阴气伸出手——
“师嫂!”
师弟登时一惊。
这可是煞气最重的墨色阴气啊!
然而没等他话音落下,就见楚天歌面不改色地手捏法指,将那道阴气系在了自己的小指。
“走吧。”
师弟简直要被吓死了。
“师嫂你……”
楚天歌没等他将话说完,就打断到:“我无修为,还得劳烦师弟为我护法。”
司师弟:“……好、好的。”
他还是头一回见毫无修为的凡人敢直接拿捏阴气的。
不过……
师弟默默看了自家师嫂一眼。
楚大师兄修为那么高那么能打,他道侣应该也还行吧?
不确定,他还是得尽量护着。
楚天歌就拉着那道阴气,一步一步地朝后院走去。
寒风飒飒。
他依然能感知到那道如影随形的注视。
但对方既然不出手,他自然不会暴露自己,去多寻烦恼。
禅院倾塌的后房荒草丛生。
楚天歌带着师弟连一盏灯笼都未提,就借着通明的圆月径直找到了后院的那棵大柏。
那是一棵生得极为扭曲的柏木。
只不过细细打量一会,就会发觉那丝阴气并非缘由柏木。
倒是一旁的司师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诶,师嫂,你看这棵柏木它是不是快成精了?”
师弟的小手直指柏木歪斜的顶端,高高的枝丫异常扭曲着,起势如龙,有一飞冲天之兆。
楚天歌没吭声。
他在想这道阴气,究竟是自何而出。
寻常路客遭山匪劫杀或客死异乡,左右也不过能成白衣怨鬼,白衣与墨衣之间尚还隔着一重血衣。
这等未曾完全荒废的山野禅院里,也能生出墨衣劫鬼吗?
楚天歌觉得不可能。
他还是要上前查探一下,才可下定论。
只是他堪堪抬步,就听得背后烛火摇曳入院,一声意味不明的话语:“没想到燕兄亦未寝,月色正浓,不知可否邀在下一道赏玩?”
年幼的师弟立刻扭头,眨巴眨巴眼睛望向院落仅剩的围门处的那位公子。
换了道服后着一身广袍常服,倒显得叶家这位小道的眉目都舒朗清俊了许多。
楚天歌本来是懒得多言的。
可是这家伙一露头,从始至终压在他后颈的那道阴冷恶劣的注视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有些怪异。
不过,叶家既已插手此事,有这位叶公子愿意与他一同出手替郑家解厄,事情也能处理得更顺畅些。
他如今要处理的,可不止是家里那具兰陵的尸体,更有兰陵化鬼后怨气难平纠缠于他的冤魂。
只是在想到兰陵的刹那,楚天歌的喉头就是一紧,那种刺痛诡异仿佛肺腑间都爬满了枯草藤蔓的魔气侵蚀感登时占据了他的心神。
每一分,每一毫,都那么清晰。
他的耳垂上甚至仿佛还残存着兰陵指茧摩挲的糟糕触感。
清晰到楚天歌鬓角的冷汗登时就透了出来,他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稀稀落落的枯黄狗尾草。
他的道心又裂了一道。
他是不是……也要入魔了?
等楚天歌压制住破裂道心的刹那,一抬眸,就见一只冷白肤色的大手不知何时伸出来的,就这样懒懒地摊在他面前,似是要扶他起身。
“你没事吧?”
叶公子微微垂眸,头顶月色无边,照落一片阴影,淹没了他的全部神情,似笑非笑。
楚天歌眼眸微眯,抬头。
他沿着眼前那只干净得不见一点儿茧子的手,衣袍袖口稍稍有些紧绷,肩臂的饱满轮廓若隐若现,就见叶公子那张俊秀稚气未褪的小脸。
楚天歌边抬手接受对方的好意,边心道:这位叶家的公子,瞧着是个能打的,正合适今夜——
“嫂,嫂。”
幽幽的,飘飘渺渺的声响。
就连楚天歌都无法立时分辨出来路。
他皱眉环顾四周,特意扫过了师弟与叶公子的面孔。
并无异样。
他们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兰陵的存在?
楚天歌不动声色地继续起身,勉强站定。
司师弟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正收回手的叶公子,忍不住朝自家师嫂开口道:“师嫂,我们还是快点追查这阴气吧?我瞧着它似乎就要散了。”
说着,年幼的师弟就抢先一步摸到了大柏树的树洞口,眼看着就要探头进去,找寻那丝阴气的来源。
楚天歌连忙向叶公子作别。
比起一点点异样,还是活着的师弟的小命更重要。
但他还没张嘴,叶公子就勾了勾唇,含笑道:“叶氏虽未查出郑家千金身上有冤魂索命的印记,但你们既是在追查那缕纠缠着郑小姐的这缕阴气,那我又怎么好意思不帮忙呢?”
他说着,懒懒地抬指,毫无破绽地以叶氏青针的手法,戏弄一般弹了弹那缕阴气。
阴气宛若琴弦,若有若无地勒了勒玉白纤弱的腕骨。
楚天歌:“……”
他好像被逆弟带跑偏了,看谁都像来勾搭他的。
只是没等楚天歌做出反应,叶公子便收手,自顾自提灯走向了那个树洞。
树洞旁目睹一切的司师弟顿时磨了磨后槽牙。
楚大师兄次次出门回来都会给他们这些师弟师妹带东西,他的后院都要被人给偷了,他得想想办法!
楚天歌倒是不介意叶公子随心所欲插手的做法,在他看来,能多一个人帮忙就是好的。
更何况,叶公子的修为也算不得低了。
所以,他直接也跟着凑到了树洞前。
树洞里黑漆漆的。
叶公子提灯正要一照,一旁的司师弟就飞快地伸手,夺走了他手中的那盏草编灯笼,边夺还边十分客气殷勤道:“诶呀,怎么好意思让您这样的前辈为我提灯呢,我年纪小,当然是我来提灯才对嘛。”
楚天歌:?
师弟你——
但司师弟的话头转得很快。
“师嫂,这洞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他一边说还一边提灯往树洞里照,一副专心追查的模样,逼得楚天歌把涌到嘴边的话都给全吞了回去。
回去以后再教师弟礼貌吧。
楚天歌偷瞄了一眼身旁这位叶公子的脸色,但对方似乎对他师弟无礼的举动并不介意,瞧着确实像个豁达随性的修士。
既然对方都不在意,那楚天歌就更不在意了。
他收回目光,就看向师弟手中小巧玲珑的八卦罗盘。
明明有阴气在侧,这罗盘却依然分毫不动,照旧指着它本该指向的朝向。
确实有问题。
司师弟找不到阴气根源,便钻进了树洞。
那树洞确实很大,大得能容纳**岁的小童在内里左摸摸右碰碰。
楚天歌就这么看着自家师弟故弄玄虚地乱晃了一会儿,终于得出结论。
他伸手一拍身旁其实有些碍着他的肩膀,放低身段道:“叶公子,有劳了。”
叶公子当即便默契地颔首,紧随其后五指一翻,便翻出了一道碧绿纤细的飞针。
“往何处打?”
楚天歌习以为常地指了指树洞正中的地面。
“此处。”
叶公子:“嗯。”
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树洞里突然显得多余甚至碍事的师弟:???
要不是他才是师嫂的师弟,他都要以为这个半夜提灯乱晃的登徒子是他师嫂的师弟了!
好在楚天歌还记得自家师弟在树洞里。
“师弟,你先出来。”
师弟刚想张嘴,就见那位叶公子隐没在阴影中的唇角肆意微扬。
强烈的不妙感笼罩了年幼的司师弟,他立刻抱头钻出了树洞。
然后——
“轰!”
一声巨响。
没想到叶公子这一针扎下来,竟然能有这等威力。
楚天歌都被炸得愣了一下。
不是说叶公子才筑基吗?
但各家自有各家的隐秘,他不该随意探听。
念头稍纵即逝,转瞬楚天歌就听见了地穴之中传来的哗哗水脉声。
验证了他的猜测。
纠缠郑千金的,确实是个沿着水脉而来的水鬼。
水中灵势与地上灵势不同,寻常修士时常会忽略其中极其微弱的异样,而导致误判。
只不过楚天歌别过脸正要问叶公子有什么打算,他也不是来拆叶家人台的,自然得给人这个面子,让人自行寻郑家解释。
可这位叶公子好像并不意外有此种变故。
他波澜不惊地一撩眼皮,就要继续靠近楚天歌,唇瓣微动,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然而——
“啊!师嫂!这下面怎么会有水脉?!”
回过神来的司师弟忍无可忍,终于还是咬牙硬挤开了叶公子。
他年幼无礼些不要紧,楚大师兄不能被绿!
他尽量无辜地看向楚天歌:“师嫂,你是不是早就瞧出来了,这底下藏着一只水——”
“扑哧。”
毫无征兆。
漆黑冰冷得简直像无数蛇蝎出洞的阴气骤然爆发。
而在阴气骤然爆发的刹那,楚天歌脚下的那片地面就陷了下去,顿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水渊。
司师弟大惊失色地回头伸手。
可他还是年纪太小了,小小的手就算伸到了极限,也依然抓不到跌落的师嫂衣角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柔弱的师嫂下落、下落……然后,落进了叶公子的怀中。
司师弟:?!?!?!
这个登徒子什么时候下去的?!
【本场修真修为层次设定: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封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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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伏子衣(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