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另一边。
其实没有受到影响的除了叶浅沉,还有一个人——安柔的技能实在是太特殊了,各种幻境或是精神控制对她都基本无效。
她本来是想趁着这个苏茉无力反抗的机会,一鼓作气杀了她的。谁料叶浅沉比她动作快的多,她也只好作罢,退而求其次的去救下了郑依澜。
她用了一个道具托住她,然后掐住郑依澜的下巴,强迫对方正面自己,瞳孔一瞬间渲染成了血红色。
大约三秒后,郑依澜呛咳着被拉出了梦境。
“……”她喘了很久,才有了点力气一把推开她,“放开,我自己可以。”
安柔轻嗤一声:“都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呗。”
她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话的,但行动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郑依澜几乎是立即发现她的技能还没消退。
可是已经迟了,安柔以一种她无法拒绝的姿态掐住她的脖颈,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妖冶的曈色与黑眸无声碰撞的那一刻,精神控制技能发动,郑依澜在梦境中备受折磨的大脑根本没有抵抗能力,只能强迫性地向索取者妥协。
在纷乱的缠斗中,安柔看见了郑依澜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恐惧。
***
故事的开始,是初二平常的、秋日的午后。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同学是二中的转校生,以后就和大家一起学习啦。”
讲台上,班主任身旁站着一位清秀白皙的少女,微微鞠了一躬,“大家好,我叫苏纪瑶。”
台下一片掌声,其中不乏一些男生别有意味的目光交换。
那是郑依澜第一次见到她。
那天正是初秋,阳光鎏金般流淌在教室门前的银杏树上,晕染出一圈碎钻般的柔光。
阳光流泻到少女脸上时,她们在人群中遥遥相望。
似乎什么东西轻轻叩了叩心门,郑依澜混乱地想到。
时至今日,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仍能听到心里的小鹿对自己撕心裂肺的痛斥。
——小鹿撞的头破血流,可终究没换来它所谓的救赎。
如果再让她选一次,郑依澜会毫不犹豫地把头扭开,不再去注视那个过于美好的灵魂。
她会远离她,离得远远的,在远处注视着她平安长大,不要再落入那个混乱而轮回的噩梦。
可她无力更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见记忆里的自己,隔空对苏纪瑶笑了笑。从这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她们也踏上了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路。
“同学,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阳光明媚,少女浅笑着问她,一头绸缎般的长发近在咫尺。
不。不要。
困在噩梦里的郑依澜疯狂挣扎着。
不要同意,求你了,不要同意……
“好啊。”
可是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你坐呗。”
无声的审判“轰”地一声,砸的劈头盖脸,一切在冥冥中已成定局。
这些记忆都是她发了疯地让催眠师帮她忘记的,但就是那么可笑,一场游戏副本那么轻而易举地将那段记忆从她脑子里挖出来,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能。
她与苏纪瑶相逢于初秋,而故事在深秋彻底展开。
那是个星期五的下午,天逢暴雨,学校提前放了学。这场雨下得实在凶猛,裹挟着初冬的凛凛寒意,劈头盖脸地倾盆而下。
“……依澜,你看前面!”暴雨中举着伞的几个女孩子指着前面,“那是不是苏纪瑶?”
郑依澜向前看了看,果然隔着雨帘的是苏纪瑶纤细的身影。她难以置信地:“她疯了吧?!没带伞也敢往外跑?”
那几个女孩子继续叫了一句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向前狂奔着追上了她:“纪瑶!”
“依澜……”少女回眸看着她,表情复杂地接过她手上那把伞,任凭她扶着自己喘气。
“提前放学,你家人还不知道吧?”郑依澜终于喘匀了气,不由分说地再次接过伞挡在对方头上,“……要不,你跟我先回家,再给你父母打电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鼓足勇气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感觉自己的脸颊和耳垂都在发烧。
天知道她这几秒有多煎熬,好在苏纪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委婉拒绝道:“依澜,我自己可以的,谢谢你了。”
“……噢。”
郑依澜感觉脸上那把火灭了,不知是不是雨浇的。
雨就那么零碎而下,树梢簌簌地晃动,听上去像一曲支离破碎的挽歌。
两人就那么静静站了半晌。最后,郑依澜没再纠缠她:“伞你拿着吧,别感冒了。”
苏纪瑶一怔,刚想拒绝,就看见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女低着头将伞柄塞进了她手里,像是算准了不想让她反悔似的,转身在雨里跑远了。
她一个人静静在雨里站了很久,手里拿着郑依澜黑色的伞。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垂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们曾有一刻的十指相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郑依澜淋着雨回了家,不出所料地生病了。第二天,她只能让父母打电话给老师请假。
上午九点以后,父母都去上班了,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事实证明,她不应该让自己闲下来的,因为一旦开始发呆,她就会想到苏纪瑶。
想到她柔软的长发,她温柔的浅色眼眸,唇边扬起的弧度,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体香。
……可是她没有勇气去面对这场荒诞不经的一见钟情。
她……会介意自己也是女生吗?
郑依澜不知道。
毕竟一切都像是肥皂泡般美好又脆弱,她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窗户纸戳破了,就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
“叮咚~”
门铃扰乱了她的思绪,接着抒情的《致爱丽丝》片段从门铃中飘出。
她本不该去推那扇门的。这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有挽救的余地。
可是她推开了那扇门,然后见到了那个梦魂萦绕的少女——
“……纪瑶?”她像是梦游一样让目光一寸一寸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掠过,眼神有些茫然失措,“你来做什么?”
苏纪瑶抿了抿浅红的唇,温柔的眼睛里写满了关心和歉意,她柔声道:“对不起啊依澜,是我害得你生病了……我给你带了一点我做的小蛋糕,就当……”
郑依澜只感觉自己一脚踏入了一个柔软恬静的梦,而她宁愿去死也不想让这场梦醒来。
她带着梦游般的神情将苏纪瑶拉进了家里,然后低头看着对方手中提的一块不大的芒果蛋糕,表情终于变了一下。
“依澜,你怎么啦?”苏纪瑶注意到她的异常,单手环住她,轻声询问道。
要命。
郑依澜闻到了近在咫尺的体香。她感觉自己的理智已经濒临崩溃了——她根本受不了苏纪瑶这个样子。
苏纪瑶的温柔像是一支神锋无影的箭,一发捅穿了她的心脏,让她丢盔卸甲。
她仰起头:“……我没事。”
“噢,”苏纪瑶没察觉到更多,把那块蛋糕端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那尝尝这个吧,我用的是新鲜芒果,为你做了一早上呢。”
郑依澜顺着她期盼的目光看下去。
这实在是一块摆盘精致的蛋糕,上面的奶油被裱成了花型,中间嵌着一块一块色泽鲜润的芒果丁,任谁看了都会食指大动,更别提是喜欢的人亲手做的了。
可是郑依澜的动作却迟疑了很久,像是在和脑海里的另一个念头抗衡。
过了好像一个世纪,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样,用精致的小银勺挖下蛋糕的一角,送进了嘴里。
我一定是疯了,她想。
窒息的感觉蔓延上来时,她心满意足地看见了苏纪瑶为自己惊慌的神色,在心底轻嗤一声——
或许我就是个疯子。
但只为某个特定的人而疯。
她在医院醒来时,不出意料地看见苏纪瑶趴在她病床边,内心居然有一点恶作剧成功的小得意。
可是当那个少女抬起头时,她愣住了。
“……郑,依,澜。”少女脸上还留着一道道泪痕,眼睛都哭肿了。她将这三个字念的很慢很重,像是心底对这个名字有股未曾发泄的怒火,“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郑依澜看到她哭,这才真的慌了,急急忙忙地撑起上半身给她拿纸巾:“别哭——别哭啊!你哭什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姓郑的,我告诉你!”苏纪瑶猛地从病床边坐了起来,“你要是再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话,我从此就不认识你了,我会讨厌你讨厌一辈子,你信不信?!”
“……”郑依澜望着她发红的眼尾,终于收敛起了轻佻的笑容,“我信。”
苏纪瑶也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因担忧而起的火气也被她逼退了下去,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半晌,她轻声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芒果过敏。”
这是一句责备,不是疑问。
郑依澜没有回答,而是仰面躺在了纯白色的病床上。直到苏纪瑶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句喃喃自语:“……因为那是你。”
“……什么?”她的呼吸慢了两拍。
“我说,”郑依澜从病床上抬起双眼,平静而温柔地与她对视,“因为那是你做的蛋糕。”
“我想知道,你究竟关不关心我。”
一时气氛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些事情,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某种验证。说不清道不明是一回事,窗户纸捅破了却是另一回事。
这间病房是郑依澜的父母包下的单人间,窗户朝南开着,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两人中间,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羁绊。
“……”苏纪瑶的脸色变了几遍,最终终于停在了一个客气疏离的笑容上,“我们是同学,我当然关心你。我下午还要上课,就不打扰了。”
啪嗒一声。
她们中间的某种东西断裂了。
郑依澜长久,长久地注视着那个毫不留恋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
郑依澜生在一个中产家庭,父母都是国企职员,理念开明,工作也非常稳定。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又聪明又伶俐,是家里人从小宠到大的公主。
可以说,这是个老天爷眷顾过的人生剧本。
她的父母都在国外读过研,理念非常先进,知道她喜欢女孩子也表示了支持。
自从芒果蛋糕事件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正好快到郑依澜的生日了,于是夫妻俩决定带女儿出去爬山散心。
她生日的当天,黄昏山顶上,下了一场大雨,发生了泥石流。
郑依澜在淤泥里被人挖出来的时候,父亲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她记得那天的雨很大,很大,大的像是把她的灵魂都当做脚下的淤泥,冲到了水沟里去。
母亲的状态也不好。
深夜的医院里,她一个人守在ICU单向窗后面,于无人处崩溃。
这时突然想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接着她闻到了那种萦绕灵魂的香气,像是温柔绽开的花枝,小心翼翼地把她包裹进去。
苏纪瑶抱着她,像是安抚婴儿一般,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坚持下去,好吗?”
怎么会没事呢?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坚持下去的。
接着,她感觉到了一个冰凉的吻。
苏纪瑶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虔诚而温柔的吻,声音轻地好似耳语:“依澜,对不起,其实我也喜欢你。”
郑依澜感觉自己心跳骤停了。
“我爸妈知道我喜欢你,他们很生气。对不起,但是我为了保护你,我那天只能拒绝。”苏纪瑶在她耳边落了泪,拥抱得越来越紧,“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你能和我说一句你也喜欢我吗?”她痛苦地问郑依澜。
郑依澜感觉脑子一片混乱。
母亲就在她身后的重症监护室,父亲成为了一具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尸体。
她喜欢苏纪瑶,但对她来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苏纪瑶看出了她的犹豫,抿了抿唇:“……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
郑依澜略显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只见少女替她擦掉泪水:“在这里等我。”
她目送着她走出大门。
倘若再来一次,她会拼尽全力地阻止她,为此她宁愿付出死亡的代价。
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人群的尖叫、逐渐停滞下来的交通。
然后她走出了大门,看见了淬毒折磨着她的灵魂的、时时刻刻钻心剜骨的那一幕。
她看见那个穿蓝白裙子的少女倒在血泊里。
身旁散落着一盒带着附近蛋糕店Logo的巧克力蛋糕。
上面写着:
生日快乐
——致我年少的爱人。
……
时隔两年,那张简易贺卡上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一把能剜人骨肉的刀,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遍遍让她回忆着这份蚀骨的痛苦。
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她年少的爱人永远停留在了十三岁的那一年,停留在了那个深秋的黎明前。
她发了疯的想忘记,可是那些回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
那句至死都没有说出口的爱意,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割在那道永远长不好的伤疤上,像是夺走溺水者最后的那一丝氧气。
最开始,她后悔没能拉住她,后悔没有回应给她一句“我也喜欢你”,后悔让她一个人走出医院。
一年后,她又后悔那天暴雨不应该追上她,这样就不会生病,不会让她做蛋糕来赔罪,不会有芒果蛋糕事件,不会有那句轻狂的表白。
到了两年后的现在,她仍然在后悔。
但是她知道,她后悔的一切都有因有果,换句可笑的话来说,就是命中注定——就像那天初秋暖阳,少女温柔垂眸,轻声询问道:“同学,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是命运牵一线,射一箭,错一生。
终于在盛夏的某一天,第无数个失眠的日夜里,她跪在黎明中向上天赎自己的罪:
上天,你只要给我一个机会。
给我一次改变一切的权利,让我能从头更正这场错误的相逢。
让那个纯洁美好的少女能够顺利度过她的十三岁,平安长大,然后遇见一个……真正可以保护她的人。
——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于是上天怜悯地垂下眸,给了她这个机会。在千分之一秒的同时,游戏新人区升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唉哟这新人可以啊,开局就A级。”
“……负面情绪越强烈,等级就越高,像她这样的,也不知道现实里经历了什么……”
“………”
于是,她一路在新人中逆转斩杀,以纯暴力系玩家出圈,并且顺利成为了第一大公会的核心成员。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进入游戏的原因,也没有说赢得阵营赛后她想许的愿。
她不是什么圣人,也从来不想许什么“复活所有玩家”“彻底结束游戏”之类的愿。她只想要一个人回来。
纪瑶,我年少的爱人——
等我。
这一章是依澜的过去,相信宝贝们也看出来了,这个环节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困在人生中最为痛苦的回忆里不断轮回”,如果没有外力救他们的话,就会一直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这也是我不知道想了多久想出来的回忆杀副本环节,(狗头保命
下一章预告:齐航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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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潮落·原罪(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