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四周一片寂静,雪姬抓起绕在她手指上的蛛丝,一寸寸地向前捋着,脚下的步子也而随之而动。
她本想走向东蛛,却在路过鱼怀隐的身旁时停住了脚步。
雪姬转过身,她仰起头睁大了一双无神的白眸想要看清什么,可眼前只有黑暗。
蓦地,这盲眼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紧扣,对着面前的道人露出虔诚的微笑,像极了一个对着神明许愿的孩童。
鱼怀隐看着雪姬的古怪动作,他没有惊讶反而皱起了眉,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以对方万年大妖的身份,还不至于拜他这个只有渡劫期的修士。
蜘蛛貌似也算是个食肉动物吧?
他嘀咕着,觉得雪姬之所以如此,应该是出于对食物的敬畏。虽然他在这些人里口感算不上最好,但修为最强。而他能想到这一点,主要是他看见雪姬在靠近他时,很明显地咽了一下口水。
“师尊退后——”良册见状挡在鱼怀隐的面前,他并没有注意到雪姬的异样,只是单纯的觉得这老妖怪距离他的师尊太近了,莫不是已经闻到了那狼妖的血腥之气。
“饿了,开饭吧。”不料,雪姬在良册凑过来的一刻,立即转过身去,一跃跳到那老妪所化的妖身背上,朝不远处的宫殿走去。
“雪姬娘娘并无恶意,她只是太久没有见过陌生人了,一时间忍不住亲近。”周轲替东蛛解释道。
“上来吧,我带你们过去。”众人回过头,见东蛛也化出妖身。
因通往大殿的路只用一根极细的蛛丝连通,如果不御剑或是使用飞行法器的话,他们这些人十有**会掉到蛛丝下面的沼泽里被活活困死。
不过现在有东蛛相助,鱼怀隐他们坐在蛛背上,不仅省了攀登的力气,还能从空中俯瞰第四重妖域的风景,瞧着林中海里的各类水系妖兽不时地跃于水面,或是游弋嬉戏,甚为有趣。
……
进了殿内,雪姬和那老妪正站在殿内等他们。
大概是因为问路蛛一脉都眼盲的原因,这殿内的光线极暗,未设火烛,唯一的光源就是嵌在墙壁上的几颗夜明珠。
“大白他们人都来了,东西准备好了吗?”雪姬感受到鱼怀隐几人的气息,对着身旁的老妪问道。
“都准备好了。”老妪点点头,她一挥衣袖,鱼怀隐就听到一声锁链带动机关的响动,接着他们脚下周围的石板翻开,一个个精巧的青铜鼎出现在他们眼前。
鼎中有水,史读书好奇地走上前去,他弯腰看见青铜鼎的下方正燃着幽绿的冷火,而火焰升起的一刻,头顶的机关也被触发,石板翻开由蛛丝吊着的一个个扇贝垂下来,贝壳中是各式的海鲜食材,多以鱼虾为主。
“各位贵客,请用——”老妪用筷子夹起一个青虾在鼎中烫了烫,放到雪姬的碗中。
海鲜火锅?
鱼怀隐被眼前的一幕怔住,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妖,对于吃的研究格外超前。
他倒是不怕菜里有毒,很自然地夹起一片鱿鱼扔进鼎里。
其余的几人看见鱼怀隐动了,也纷纷如法炮制。
良册用眼睛瞟了瞟他的师尊,瞧鱼怀隐这般轻车熟路,还以为仙界也是这般吃法,再看向鼎中已经烧得滚烫的沸水时,不由得有些发呆。
香味随着水汽升腾渐渐蔓延到大殿的每一处角落。
雪姬因吃了太多的辣椒,双颊上浮现一抹微红,她吸着气吐了吐舌头,道:“小东蛛,你去了上界后有机会去金匮道宫走走,看看那些小辈们有没有他们祖师当年的风采,这眼疾治得好便治,治不好就算了。”
“东蛛领命。”东蛛一抱拳,手中的筷子顿时掉了一根。
“对了,你此前出远门,关于护道者一事我给你挑了个合适的人选,小白是大白的幼子,你们从小玩到大也好有个照应。”
雪姬一打响指,一只修为近四千年的问路蛛从殿外走了进来。
众人侧目而望,发现这只问路蛛与他们之前见到的并不相同,个头出奇的大,身上的白色绒毛也极长,如果不是长着数只似长矛般的蛛腿,乍一看像极了一座落满了雪的小山。
“行了,天色已晚,等你那位需要传承的朋友休整完毕,明天一早就让小白送你们离开吧。”
雪姬舔了舔微麻的下唇,总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却是撑得不能再撑的了,就伸出手让大白带她离开。
“恭送雪姬娘娘。”东蛛恭敬地一礼。
鱼怀隐听闻此语,他夹菜的手一顿,想起雪姬只是在他们一行人的身旁转了转,再加上这大殿中片刻共处,就看出了史读书尚未接受传承一事。那么先前她有意停在自己面前,又究竟看出了什么?
一片鱼肉在鱼怀隐的恍惚下落入鼎中,发出滋啦的声响,瞬间熟透了。
半晌后,东蛛瞧几人不再有进食的意思,让周轲替他问道:“二位仙长可是用好了,我这就带你们去客房。”
鱼怀隐回过神,他想夹起那片不小心掉落的鱼肉却发现鼎中汤汁干了,那鱼已然焦了大半,他有些可惜却不强求,回身道:“多谢。”
几人放下碗筷,随东蛛到了偏殿,选择各自的房间。
长夜里,史读书和东蛛分别进行着各自的传承。
周轲写了一封家书藏在怀里,想着等他们出了神林就寄往家乡。
苏玄之盘坐在月下,身后是阿蛮在吸收着明月精气,以此增进修为。
良册亦是在修炼,今夜难得有好的住处,可他却心绪难宁,因这些日子每每露宿在外,他都是和鱼怀隐休息在一处的,如今一墙之隔他竟还放心不下。
“师尊睡了吗?”良册催动两相知。
“尚未。”鱼怀隐睁开眼,他此刻躺在蛛丝床上,想起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种种,和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却又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比如良册绝对是他遇到的最会粘人的主角。
“师尊是否觉得那雪姬别有用心?”良册收了功法,他看不到鱼怀隐那边的情形,便以臂当枕的躺在床上,想着这样应该离那人最近。
“万事小心即可。”鱼怀隐也有同感,只可惜对方暂时没有露出马脚,他也不能妄加揣度。
“弟子明白了。”良册知道这是师尊叫他见机行事,本来开口之前他还在想,无端的怀疑一域妖主,是否是他太过谨慎多疑,可眼下得了鱼怀隐的认同,他才确定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鱼怀隐摊开掌心,他看到两相知的符印痕迹一闪而过,想到心思多疑敏感的小徒弟,终于知道有事和他商量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毕竟这世上任何一种坚固的情感都是以信任为基础的,当然了他所指的是师徒情。
窗外明月如旧,鱼怀隐合眼睡去,此夜他没有梦到往事。
……
冷风中,雪姬站在宫宇之巅,一双白眸望向的正是鱼怀隐几人所在的地方。
“传消息给妖界说东西找到了,就藏在一件空间法器里。”
雪姬的脑海中闪过良册的身影,她从少年项上的狼牙坠子里感受到了令她恐惧的力量,比那把充满煞气的凶剑更让她胆战心惊。
“是。”站在她身后的老妪垂首,一双浑浊的眼睛也看向偏殿,不解地问:“娘娘这东蛛和他们混在一起,是否受到您的属意?”
雪姬闻言冷哼一声,不屑道:“一个半妖而已还指望他成什么气候,不过和一些凡人相处几日,就妄想脱胎换骨去仙界走一遭。”
她转过身来到老妪跟前,“相比于他,其实本座更好奇于你,居然舍得将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护道?”
在巨大的威压下,那老妪面不改色,“不瞒娘娘,小白的父亲为了他,自愿将一身修为献祭于我,所以小白出生后,我本有意好好抚养他,却不曾想他生来就是个痴儿,既然此子一生无用,何不让他替我们先去探探路。打开妖界通往人间的结界总要有祭品才是。”
雪姬对她的说辞不予理睬,接着道:“但东蛛的运气的确很好,如果没有他,我想要将这几个人请到族中来,恐怕要花上一些力气,而且在没有确定那东西,是否就在这些人身上之前就和他们动手,不划算。”
“如此说来不用娘娘费心思,这无字命书就自动送上门来,是天意眷顾我雪蛛一族。”老妪奉承着,还故意改了问路二字的族称,她知道雪姬很不喜欢别人这样叫她。
雪姬仰起头去瞧夜幕,眼前的黑暗犹如深渊。
“天意?”
她默念一句却忽然笑了,“数月前,当无字命书的气息在仙界出现时,六界多少双眼睛都盯了上去。可那气息仅仅出现了一瞬就被人藏了起来,之后开阳国上空天变异象,那气息又再次出现,且朝着东南而来。”
“从仙界到人间,本座算准了这无字命书定在一个没有通过天梯考核的凡人身上,就派族人出神林去寻找,若不是那姓齐的三番四次的阻拦,这命书的消息本座早就拿到手了。”
雪姬有些气愤,发间的铃铛因她身上暴涨的妖力,响出一片细碎之声,“当年枝禾忌惮本座的修为高于她,恐有一日会弑主杀神,就想用这些东西来困住本座。”
她抓起其中一个铜铃狠狠地捏碎,一缕殷红的血从她的额头流下,“如今这命书的下落为本座所知,本座便如枝禾所愿,杀上妖界夺了那帝位,让世人知晓何为天命亦可违。”
老妪被这滔天的杀意所慑,来自血脉压制让她猛地伏跪下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雪姬松开手,那铜铃便化作粉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下一秒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只是小白,本座今天好像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那位大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