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仙世界伪装反派 第216章 欺师（下）

这太过分了……荒唐，实在大逆不道！

被囚在掌中的人眼角湿润，喉咙里溢出溃不成军的几声喘。

鱼怀隐身上那件天水碧色为衬，梨花白作里的衣裳，本是窄袖束腕的劲装，穿在身上极能勾勒出主人似竹如鹤的修长身段，此刻却松垮凌乱的不成样子，装饰在腰腹和肩上的精巧玩意亦是散落一地，露出大片莹白的肌骨来。

他合该杀了这人！但……鱼怀隐不太确定自己的心思，犹豫之下出招更像是软绵绵的抓挠，他的不安分惹来了野兽的不满，那人先是擒住了他的一只手，待他的另一只手去救又很快败下阵来。良册用他裹伤的丝绵带子在他双手的腕上胡乱的缠了几圈，发狠得压在头顶。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银杏树……梨花，不好吗？”鱼怀隐深知这被梦魇住的小疯子绝接不住他一掌，他实在不能杀一个本就快死的人，何况他并不知道在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里，他和良册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试问，若不是他这做师尊的纵容，怎会将徒弟教得如此大胆，莫非他们……

鱼怀隐做着种种猜测，他的确一点都不了解他自己，不然他定会发觉，他这副身子实在太过生嫩，绝不是久经沙场的好手，生涩的只需轻拢慢捻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我正在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很压抑，也很痛苦。

鱼怀隐不明白这人在纠结什么，又因何自苦？毕竟人总是很奇怪，他们在折磨自己的时候，顺带着也很会“折磨”别人。

比如，这家伙得寸进尺的功夫十分了得，可惜招数套路无甚章法，只胜在年轻，提着兵器来夺人性命时，很是生猛。

鱼怀隐觉得那红刀白刃在逼近，顷刻间便要贯穿血肉，刺进他的体内碾碎骨骼，这何尝不是一场搏杀。

沾了血的刀会暖，不再狠辣决绝，也不再恐惧无措，良册想要收刀入鞘，他不抗拒，本也不会拒绝的。

只差一步，他便会死在那刀下。可良册在感受到那过分的柔软后，竟突然偃旗息鼓，诧异道：“真的一样……”

“什么？”鱼怀隐彻底糊涂了，他收拢手臂到眼前，想要咬开缚在手上的丝绵布条，却猛地被人掐住脖子，这已是第二次了，让他不禁猜想良册天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而这种事情却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他今早瞧见这便宜徒弟的碧色眼珠时，他就喜欢的心里发痒，一度想扣下来放在掌心把玩来着。

教不严师之惰，他们师徒的臭毛病一脉相传，所以徒弟犯浑时他自当雅量。

“你松开……”但很快，鱼怀隐就发觉不对劲，因死死扼住他脖颈的五指不断地在发力收紧，他真的喘不过气，窒息而导致的濒死感，让他本能的想求生，他开始剧烈的挣扎，甚至一度快要逃脱，这迫使良册不得不动用灵力，在他弓起身子的时候拎着脖子顺势将人拉高几分，再重重的拍回到地上。

这一提一推间，鱼怀隐口中一甜，他想咳嗽却发不出声响，头在重击之下变得昏昏沉沉。

原来他真的想要杀他！

压在喉咙上的手，抢走了他肺腑中最后一丝空气。生死之间，鱼怀隐手臂上的金色眼瞳闪烁出奇异的光华。

他或许真的要还手了，鱼怀隐不知自己在顾忌什么，却陡然神色一动，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那是他熟悉的一张脸，他瞧见对方眸子里的悲痛，逐渐放松自己绷直的身体。

此时此刻以良册重伤之下所剩的那一点微末灵力，根本杀不死他的，所以鱼怀隐渡了三成的魔气进入这人体内。

一种撕裂经脉的剧痛在良册的浑身上下炸开，他掐在鱼怀隐脖子上的五指霎时被一团黑雾笼罩，就连指甲也在刹那间生长了一寸，刺进白的皮肉里，涌出红的血来。

世上能真正杀死魔的，唯有魔本身。

这变故犹如晴天霹雳，良册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般松开手，他浑身颤抖地缩成一团，瞧见手上的血，才发现自己真的疯了。

从鱼怀隐告诉他在属于良册的故事里他们注定了不得善终开始，从他前往神域存了死志般的修炼一次次的走火入魔却始终跨不过人仙境界开始，从他得知陆知微等人的死讯又眼睁睁的看着仙界众人殉道开始……

此后的桩桩件件，他都痛彻心扉却又无能为力，他逼自己冷静下来面对一切，他伪装的那么好，看起来毫无破绽。

直到今日清晨，他在满天的梨白中接下了一截花枝，那赠他满园春意的人，明媚热烈的像日出时血一样的红云。

他便知道他瞒不住了，他因此而试探，想证明这烈烈风姿的人，可以容忍他到什么地步，而鱼怀隐给了他答案。

那样震耳欲聋的回答：你若杀我，我容得，纵得，甚至还可以帮上一帮。

鱼怀隐不是他在绝望中捏造出的假象，这人是真的，且和良册这等执念深重的恶鬼修罗不同，他的师尊竟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痴儿，如烈日，也似明月，惯会悲悯，也极会爱人。

道：情深而欲，予生赐死。

但良册越是识得这好，就更加的不甘心。他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离别，自然明白人世变幻无常，很多事情不得已的发生了，当它不可挽留之际，就该头也不回的走下去，接受那或好或坏的结局。

可他偏偏见到了一个心还没有冷的鱼怀隐，那是个爱笑、会坐在花枝繁茂的树上饮酒，若你偶然遇见还会以梨花相赠，问一句你可欢喜的少年人。

若他曾经是这样，天意何其残忍，让他忘却所有将一颗赤诚之心再次双手奉上，然后死在世道的偏见和不公里。

当很久很久之后，那走投无路的少年浴血，看着步步紧逼而来的刀剑，发现这世上没人想他活，他可恨，可怨，会不会疼？然悲剧却周而复始，不是那少年死了，就是有许许多多的人死在少年的眼前。

于是，当那个早已更改过无数次名姓的少年郎，终于学会毫不犹豫地自戕时，一个叫良册的人又在哪？

十年，百年，他的尸身烂在泥里，终有一天骨头也成了养料，所埋之处生出一片嫩青的草，却就是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人的身边了。

他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他曾妄言想做长生之人，可老天连八十一日都不肯施舍，他只是个半点用都没有的废物。

“良册啊……”

鱼怀隐脱力地躺在地上，他几乎就被掐死了，连目光都涣散了片刻，才痛苦的咳嗽起来，像是要呕出压在喉咙里的血才罢休。

他额角浸出的薄汗由微热转冷，他尝试着像往常一样唤那人的名字。

良册被他喊得清醒过来，他恍若惊弓之鸟般从地上弹了起来，跑到床边的药箱里翻找，稀里哗啦的也不知打翻了什么东西，不多时就攥着一瓶上好的止血散和纱布跪在鱼怀隐的身旁，帮他将脖子上的伤口处理好。

“师尊，我……”良册撒药的手一直在抖，他想说对不住，却知道鱼怀隐不爱听这样的话，可他除了一腔愧疚和自责外，他什么也拿不出来。

毕竟他的爱，他的命，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为师不过才忘了你几日，你便如此大有长进。”鱼怀隐被良册扶起来坐在桌前。

那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燃出昏黄的光。良册自然知道鱼怀隐恢复了记忆，因方才他已听见那熟悉的口吻。

说来甚怪，自打他们相识，鱼怀隐在叫他名字时就和旁人大不相同，那声音语调平平，音量不高不低，甚至有些温吞，却总叫人觉出某种说不清的意味。

“师尊怎会都想起来了，那眼睛？”良册对他之前欺师灭祖的无耻行为避开不谈，他心里暗自回味，嘴上拼命转移话题。

鱼怀隐也不打算治他的罪，他摸了摸脖颈上的纱布，心道小徒弟都病成这样了，还有这么大的手劲，那人好的时候怎么得了，他叹了口气，“昨晚那只眼睛来讨债，我便知道自己会将什么都忘了，所以一时兴起做了个决定。”

良册闻言神色一紧，他盯着鱼怀隐听对方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在最初的转世轮回里是经历过回溯时空这种事的，那几次的情况皆不相同，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我自己不想死，偶尔也有几次是死的太容易了，但那都并非我所愿，后来我熟知了该如何将自己的死物尽其用，就再也没发生过回到过去的事情了。”

说到一半，鱼怀隐觉得喉咙似火灼一般，他顿了顿勉强开口：“可这次不一样，我想试一试如果是我自己主动要回去，我可否借助那种力量改变我们的结局。于是我和那眼睛说，能否在我设法回溯时空时，临死之际让我想起这一世的记忆，一个人总该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还当真是重头来过。良册攥紧拳头，“它答应你了？”

“它自然不肯答应，我捅了它一刀，它才同意的。”鱼怀隐指了指他手臂上的伤口，表情似有些无奈，“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我还以为当我恢复记忆的时候，我已经找到了回到过去的办法。”

“那一切重新开始后，弟子是不是也不会有如今的记忆了？”良册头垂得很低，像只认错的幼犬。他其实并不担心时空倒流后，他和鱼怀隐不会再有交集，因为过去的良册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他恨这世间，想杀的人太多，而在他所记恨的所有人里最恨鱼怀隐，所以他一定会去报复，他们势必要相遇。

但眼下的他爱这人世，他要如何劝昨日的自己迷途知返。他太贪心了，竟也想悖逆天意，于水火中拯救他所在乎的人千千万万次。

“我总会想到法子令你记起来的。”鱼怀隐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露出坚定的神色，他们一路走来不易，的确不应轻易舍弃，“而且这事本不是故意瞒你，是我实在来不及说。”

“那师尊打算何时动身？”事到如今，良册已不会阻止鱼怀隐做任何决定，哪怕天塌地陷，他都会陪这人一起扛。

“也许就是这几日了，我失忆之前已在神识中刻了一道印记，有些事我还要想一想。”鱼怀隐说罢，觉得夜风微凉，他理了一下歪斜的衣襟，这才发现身上这套崭新的衣服，被他那好徒弟撕开了好几道口子，窟窿很大，甚是凉快！

他抬眼看向那作恶之人，正巧碰上良册偷瞄过来的眼神。

“师尊……”良册咳了一声，他想问鱼怀隐是否生气了，却忽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鱼怀隐的拇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似有安抚之意，“走之前告诉你一件事，银杏和梨花从来都是一样的。”

良册瞳孔一震，随即笑着将人拥住，哽咽道：“我知道——”

因他也是一样的，无论重来多少次，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

“呀，小疯子，你已好了吗？”蓦地，怀里的人动了动，对他二人如今的局面感到诧异。

良册明白这其中的变化，只是时移世易，他心如澄澈不再怖惧，所以恃宠而骄的央求，“师尊能让我抱一会儿吗？”

好一个先斩后奏，鱼怀隐反问，“我岂不是已被你抱着了？”

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鱼怀隐猜这人的意思是要他有所回应，便也十分大方、万分慷慨的伸出双臂环在良册腰间。

“这样你可欢喜？”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