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仙世界伪装反派 第210章 小狐狸的愿望

“你三人留在此处助前辈一臂之力。”

慕容子陵为艄公安排了几个得力帮手后，他们这行人才匆匆潜入一片厚厚的瘴气中。

此毒泉位于苦海的最深处，同人间的化骨渊本就是一块地方，如今被仙法一劈两段，升入空中的这处虽无魔煞聚居，可到底曾是群魔生息繁衍之地，其中阴邪之力不可小觑，哪里是几件破旧的心魔蓑衣可以抵挡的。

因此他们一接近瘴气所凝成的暴风眼，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周身传来阵阵刺痛，冷入刀的海水慢慢地浸入衣物和皮肉，像是有千万把薄而锋利的小刀在肆意地切割着他们。

不过这痛楚并没有让他们停下脚步，反而让几个灵力深厚的修士越行越快，就在他们手持金匮道宫的本命血符走向那瘴气泉眼时，其中两人身上所穿的心魔蓑衣突然裂开，四周弥漫的瘴毒也似有了灵性般，直缠上这两人的四肢百骸，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两个大活人绞成了碎块。

跟在这两人身后的一个修士被眼前这景象吓得呆住，且听慕容子陵大吼一声，“先退下！”就将那面露恐惧之色的修士一把揪到身后，可即便他反应快，那修士胸前蓑衣的破损之处仍是殷红一片，这人已是伤得不轻。

鱼怀隐和良册走在队伍最末，他们刚刚从一大批鬼绡的围困中脱身，故而来得慢些，可看到的却是众人被迫连连后退的情形。

“良册，你且试试那护山大阵还能用吗？”凶险在前，鱼怀隐瞥了一眼他们头顶大片的暗影，现在整个郁木洞都被搬到了海里，即便不能彻底镇住瘴气，可若是将机元幽明法阵的势落在通往泉眼的路上，说不定能让他们撑个一时半刻。

“嗯。”良册拧眉应声，他掐诀的手微微颤抖着，从泪痣中生长出来的细纹仍在蔓延，足见他心中怨怼难平，可如今他已不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了，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很多比仇恨更刻骨铭心的东西，能让他压制住内心一切的暴虐与凶戾。

司命道宫的雪缓缓飘进海底，在鱼怀隐和良册灵力的加持下，一段泛着荧光的三尺落雪小路出现，从他们两人的脚下起始直通向瘴气泉眼。

“这毒泉凶煞，既有十二道宫中人辛苦保驾，不如让我兄弟二人先去探探路。”

有了方才的教训，众人不再冒进，这一行所剩的十三人中，有两个来自昭雪府狱的散修，他们为人忠勇，遂异口同声的请命，又无畏的大步向前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毒瘴的黑暗中。

“怎地一点动静都没有？”在漫长的等待里，没人知道那见不到一丝光亮的瘴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就算那对兄弟遇险已死，总也要发出一两声惨叫才对，实在不该这般安静。

“这里头有古怪，我们也过去看看。”又有两人前去掠阵，他们相比之前失踪的两兄弟修为更深，行动也更加谨慎，却依旧步了前者的后尘。

渐渐的留在毒瘴外的人越来越少，可走入暗处的那些也无一人能再回来，甚至没留下一丝痕迹，就像被藏在泉眼中的某个怪物活吃了，连骨头也不剩半根。

“鱼掌门在此稍后，吾去领教一下……”当只剩下五个人的时候，慕容子陵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气，他厌恶极了这该死的寂静，只当前面是龙潭虎穴踏之即死，他也不想再被心中的五味杂陈折磨了。

“慕容长老且慢！”休息了片刻，先前被瘴气所伤的修士恢复了气力，他叫住慕容子陵，虽什么都没说，可转身向瘴毒行去的背影已经将他未完之话都说尽了。

步言捏紧了掌中的血色命符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而在她动身的一刻，她不曾和鱼怀隐交代什么，一如她往日的沉默。

一个个离去的人，大概都已死了吧。

鱼怀隐并不心存侥幸，他出奇的冷静，因手臂上的金色眼瞳早已将他的七情搜刮个干净，他竟又回到了从前，也许比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余小二更加冷漠。

同时他也遗忘了很多，就在他将磅礴的力量灌入机元幽明法阵中时，他已认不出从他面前经过的碧衣女子是谁了。

另一侧的良册低着头，他不想让任何人见到他脸上的变化，火烧般的钝痛感遍布全身，他不必看也知自己此刻的面容定是无比的狰狞恐怖。

他二人陷入一冰一火的折磨里，却如两个石雕般坚守着法阵，令这一条小小的生路牢不可破，可行在这路上的人却都是去送死的。

……

“这里好安静。”

步言进入瘴气泉眼后，她掌心的狐火陡然熄灭，而一直走在她前面的修士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这是一个极能干扰人心智的地方，似乎从步言踏入此间开始，她便感觉周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在逼近，不断勾起她内心的恐惧与惊慌。

而有那么一瞬，她恍惚觉得自己的五感都被这诡异的毒瘴夺去了，只因在这绣花针落地都该清晰可闻之处，她却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难怪他们都不见了。”步言察觉到体内的妖力和灵力逐渐有干枯断绝之兆，她幽幽叹了口气，不免想到若余生都被困在这里，那当真是比死更难受的滋味。

前方的路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而就在步言快要被绝望吞噬时，她忽然踩到了一样东西，触感坚硬似竹节般一段连着一段。

“一条锁链，是通到哪里的？”步言在黑暗中瞧不清脚底下的东西，她俯身去摸索，顺着那根半掩在泥沙中的铁锁去向未知的一隅。

锁链很长，尽头是一面奇形怪状的凹凸石壁，步言的手抚摸着这些怪石，可她的脑海中根本想象不出她面前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只因这石壁着实诡异，有的地方是圆的，有的地方却根本不成型，或中空或实心，让人很难猜出这种石头到底是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被人雕刻出来的。

沿着石壁走了一会儿，步言的心底蓦地冒出想要爬上去看看的念头，她攀着怪石而上，并未费太多功夫，就爬上一个大约一人多高的石头空隙里，以她的身形要是立马站起来垫着脚伸长手臂去寻，就能碰到头顶上的岩石。

可此刻趴在怪石上的步言已经愣住了，因为她的掌心摸到了一个她猜得出的轮廓是——一张人脸！

难道这石壁中雕刻了一个人像？还是说它本来就……

一个无比荒唐的直觉直冲天灵，步言的五指微微弯曲化成了利爪，在无法催动灵力的情况下，妖的目力必然强过人身。

一双朱砂瞳在浓稠的墨色里流出一点光，步言的狐首紧贴着怪石，她仔细嗅着想辨认出身下的东西到底是人还是石头，而在朦胧中她每匍匐着向前几步，就能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她不认识这些人，却也被石壁中人像的数量吓了一跳，起初她以为三五个，后来变成了五六十，到最后才愕然发现这块诡异的石壁是由近千个形态各异的人垒成的。

这些人似砖石般层层相叠，有的人身上还捆着锁链将自己与压在下面的人紧紧相连，为的是不让瘴气将他们冲散。这般景象亦如八百年前的传闻一样，在上仙界遭逢大难时，曾有一群英雄不惜代价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时至今日，世人还在传颂他们的故事，可若不亲眼看到是绝不能想象出那时的惨烈的，而就算人们敬佩这伟大，却远远不知他们是这样的勇敢。

步言继续向石头空隙的更深处挪去，她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但又觉得非去不可。

果然，当她发觉脚下的地势又高了几分后，她便见着了之前失踪的那些人，而他们无一不变成了石头。

一张张本命血符贴在这些人的身上断断续续的闪着红芒，而这些符箓原本是用来封堵瘴气泉眼的，想来最先到达此处的两个人应该是发现了单纯依靠血符的力量，根本无法补上毒瘴冲击出来的窟窿，才效法前人以身填之，而后进来的人见到了这般情形也都义无反顾的牺牲了自己。

如今这道人墙之上的裂痕几近于无，只有几道很小的缝隙，从中溢出的瘴气向上升腾着顶住了郁木洞的整座山体使其无法下落。

步言仰起头，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也不知从何处借来了几分可笑的孤勇，垂在她五指间的袖里丝迎风而起像五柄锋利的银钩直刺进司命道宫的山腹中，她用尽浑身力气仿佛是河畔依靠蛮力讨生活的纤夫般竟渴望将一座山拉下来。

这毫无保留的一搏让步言忘了相比于毒泉和她掌心的神兵而言，她还只是个**凡胎的半妖，当五指被银丝齐齐切断，她就被反作用在袖里丝上的力道震倒，霎时间手上血流如注。而后便是咔的一声脆响，石头人墙下方似有一部分断裂了。

时间总是不等人的，倒在地上的步言已现出了完整的妖身，她的六条狐尾蓬松漂亮，可比得上这世间最名贵柔软的丝绸，一旦舒展开便如夜半时分悄然绽放的昙花。而此刻这朵花的根茎缠绕上了郁木洞的土壤，步言拥抱到属于司命道宫的基石，她忽然感到安心。

当她将本命血符点在额头上让狐尾成为连接人墙与郁木洞的桥梁时，往昔的悲欢如山海般袭来，唯有一场寒彻天地的大雪格外清晰。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大概发生在司命道宫险些被人夺走道场，因而不得不被迫参加会武的一个夜里。

久病的鱼怀隐从兵器匣中拿出了凌霄归元刃，一个人在雪中独自喂起招式。

步言恰巧路过，在旁看了许久，直见此人面色白的骇人，终于忍不住传音道：“你何必……这世间真的值得你去仗义执言，头破血流吗?”

彼时的步言还不习惯称呼鱼怀隐为掌门，更没想清楚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哪些是对的，哪些又错了，只是苦极了，让她生出一丝怨气。

鱼怀隐闻声停下了动作，他微微喘息着背靠在一棵银杏树上坐了下来，眼中泛起极为认真的神色竟是思考了很久，才迟疑地开口：“我不知道，这世道人心我见得太少了，总觉得人并不是十分坏，还是可以讲一些道理的，倘若我能活得久些，瞧得多了……”

瞧得多又会怎样？那日的步言没能等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鱼怀隐的声音愈发地微弱，说到关键处竟缓缓垂下头，在那样寒冷的雪地里睡着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悲欣交集，无路可退下做出的选择本也没什么好称道的。可奇怪的是步言将那句“看得多”牢牢记在了心里。

于是从那时起，她便常常外出游历，走了很远的路，渴望见到足够多的人，而当她不以险恶之心去揣测，去看这个黑白难分的尘世时，再回首，她曾经遭受的所有不公与苦难，其实也并没有消失。

只不过在这难释怀的死结里，不知何时平添了一份毫无顾忌的勇敢，至此她已不必向什么人寻道解惑了，只因她心中已有了回答，原来她从未后悔替一个素昧平生的书生鸣不平。

哪怕再重来一次，再面临比这难上千百倍的选择，承受更深更痛的苦果，她还是会像一开始时一样。

这世间真是太可爱了啊。

一只小狐狸这般想着。

一座山也终于沉入海底，碾碎了血肉堆砌的石头，严丝合缝的与大地、与毒泉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