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不小将城隍庙的破门板吹掉了,又被鱼怀隐用悯生枪锤了几下便成了柴火。
隔壁废旧的房屋梁下还挂着一小袋绿豆,取来后同供桌上的生米混在一起,用瓦盆里的雪水烧开煮烂勉强也能算是一顿丰盛的早餐。
论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反派,第四条确认主角人选后,要在暗中保护主角的人身安全,避免因主角死亡导致整个世界再次重置刷新,并在主角经历一系列艰难困苦走上人生巅峰后,再以恶势力的身份悲惨死去。
这是鱼怀隐八百次轮回里总结出来的最重要的通关经验,以便于帮助他在每一世里都尽可能的活得舒服自在一点,毕竟早死晚死都要死的话,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一下每一次短暂人生的快乐呢。
想到这里,鱼怀隐看着良册的神情有了一些变化,他眯了眯眼回忆起昨晚他搜遍这个人全身上下,也没发现那颗用来救命的灵海被这小混蛋藏到哪去了。
从持盈境修士身上取下来的灵海,无论是用来修炼,还是自爆保命都是十分好用的利器,就算良册再怎么讨厌他,也不至于这般暴殄天物随手给扔了吧。
看来强抢不成,唯有智取了。从瓦盆中升腾起来的水汽朦胧了鱼怀隐的眼睛,他伸出手用宽大的袖子扇了扇。
皮肤上大片的尸斑显露而出,看得他一阵心惊,想是这具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鱼怀隐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黑娘所赠的望川酒水喝了一口。
从屋顶上照下的刺眼阳光惊扰了正在睡梦中的赤衣少年,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食物清香,良册缓缓睁眼,他没有想过自己还能看到第二天初升的太阳。
岳参横刺在他胸口的那一剑很深,速度之快就算他用了移形换影符也于事无补。
他没死,心中却也没有多么庆幸,常年被人囚禁与逃亡的生活,让良册的心中对任何人都充满了警惕。
所以当他意识到破庙中除了他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在的时候,就立马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破妄刀。
他缓步接近那个正在专心熬粥的竹色身影,期间低头看了一眼系在他胸膛上手法笨拙的绑带。
他在想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救他?
“你醒了?”就在良册疑虑之时,鱼怀隐忽然转过身来看向他。
被这么一问,良册顿时紧张不已,因为他的手里还握着刀,虽然他目前还没有想杀这个人的念头,可他现在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要偷袭。但面前这个穿着竹色衣衫的道人,在看到他手里的刀后,忽地眸光一亮,恍如一湾被撒了星光的湖水,让良册觉得莫名熟悉。
“刀不错,借来一用。”下一刻,道人从他手中将刀夺了去,良册来不及反抗,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鱼怀隐拿那把杀人的利器去削那卖相不佳的苹果。
“粥熬好了,饿了可以盛来喝。”鱼怀隐示意了一下柴火上热着的绿豆粥,似乎完全没察觉出良册方才的危险举动。
“多谢……”良册有些愣住,不知这奇怪的道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却也实在饿得头眼发花,就想去捡掉落在地的供碗,不曾想牵扯到身上伤口,手上一麻将碗打碎了。
“小心些。”鱼怀隐听到动静,忙扶住险些站不稳的良册坐下,又去端了碗粥来,准备使些糖衣炮弹的手段和主角拉近关系,以便尽快套出那枚灵海的下落,“这七星镇乃是鬼城,小友怎么一个人在此,还受了如此重的伤,昨夜有两个凶神恶煞的修士四处寻人,我将他们打发走了,想来是在找你吧?”
良册没有答他的话,只是瞧着那碗送到嘴边的粥充满了顾虑。
“没毒的。”鱼怀隐怎会瞧不出他的警惕便自己先尝了一口,“如果我要害你,昨天晚上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良册心知此话不假,便也顾不得这粥是不是被人尝过了,一把接过狼吞虎咽得喝了起来。
“贫道姓余,名小二,是来这七星镇寻人的,能在庙里遇到小友也算缘分,修道之人讲求救人救己,福泽绵长,断不会有所图谋。”鱼怀隐一边扯着谎,一边手里削着苹果,不一会儿薄而不断的青红果皮落在地上,围成了圈。
良册吞了些热粥入腹恢复了点体力。他放下手中的碗,认真打量起鱼怀隐,心道这个道人看着不起眼,居然能喝退司命道宫的修士,看来是个深藏不漏的高人,不禁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动手,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眉眼,“前辈猜得不错,我与那些人确有私怨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才沦落到此的。”
鱼怀隐听他这杀人凶手恶人先告状,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这举动颇有善意,惹得良册心头一动,想到此人既然能对付司命道宫的疯道士和岳参横,他何不趁机结交这道人,一来可保自身安全,二来这鬼城阵法玄妙,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若有能人从旁相助,他定能脱困,便摆出一副纯善模样道:“小子姓良,名册,贪狼国人士,多谢前辈仗义相救,来日必报此大恩,不过眼下此地凶险难料,晚辈一介凡人无法自保,可否与您同行?”
见鱼儿自动咬了钩,鱼怀隐心情颇好地点点头,想着先把那枚灵海骗到手,日后的事再徐徐图之,微笑道:“好说,好说。”
良册接过苹果,想着此道人虽貌丑,品性却好,自己不该多生加害之心,便顺着之前的话头问,“余前辈说要寻人找到了吗?”
鱼怀隐望向良册,想起对方那个杀不得,死不得的天选之人的绝佳命格,无奈道:“就算找到了又如何,有些事天注定强求不得,还不如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余前辈可有听过这镇上有关白纱灯的传说。”良册听他提到离开二字,便拿出小药童安顺送给他的灯笼,说起几日来他在七星镇里的经历和见闻。
鱼怀隐瞧着白纱灯上的绣像,也不由得想起茶摊老板大宝,二人彼此通了消息,知道离开此地的关键就在那座阴阳塔里,所以决定入夜之后去看一看。
此刻阳光正暖,积在屋檐上的雪化了,一滴滴地流淌下来形成珠帘似的雨幕。
“前辈既然是上界修士,可曾听过司命道宫?”酒足饭饱后,闲待着无事,良册看鱼怀隐一直在闭目打坐,思忖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贫道只是散修,对上仙界十二道宫之事知之甚少,只是听旁人说过司命道宫在多年前便散了门中弟子,封闭山门断绝传承了。”鱼怀隐知良册有意在套他的话,也不想替这具身躯的主人遮掩什么,便将他从玉简中知道的有关司命道宫的事情据实以告。
不过说到此事,令鱼怀隐感到惊讶的是这位惨死在竹屋中的小掌门,虽品行低劣却仍有真心追随他的弟子,先前他在长街上遇到的那两个人,对他这个冒牌掌门是十足的关心,可见再不堪的人也有他的可取之处。
只是当鱼怀隐以为良册会因为仇家落得如此惨淡收场的结局而高兴时,谁料那赤衣少年竟愣了几秒之后就彻底安静下来,独自缩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般沉默着,待日已西斜,鱼怀隐起身一拂衣袖走出了城隍庙。不出所料,良册立马跟了上来,在思考了一整天后,他已对今后要走的路做好了准备。
他一生孤苦,身负亡族灭国之恨、根骨被毁之仇不可不报,绝非一个鱼怀隐就可以抵消,皇城内的叛军和散于各处的司命道宫弟子皆是他毕生之敌,他一定要医治好断裂的经脉才能好好地活下去继续报仇。
“我有一事想请教前辈?”在去阴阳塔的路上,良册已下定决心等逃出七星镇后便想办法前往上仙界修行。
鱼怀隐走着,忽如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拿出两串包了油纸的糖葫芦,将其中一串糖多的递给了良册,“何事?”
这些解馋的小吃食是他和黑娘赶路期间经过城镇时买的,存着不易能留到如今实属难得。
良册接过却没有动口,他一向不喜食酸,尤其是这种甘甜过后越见酸涩的东西,忧虑道:“晚辈曾被人施以抽魂之术,导致灵海枯竭不能再凝聚灵力,修行之路受了阻碍,不知前辈可听过医治的法子。”
“此事你无需担心,以你的资质和福缘,假以时日必有一番奇遇。”鱼怀隐乃是借尸还魂的小鬼,哪里懂得什么玄门秘术,他胡乱说着咬了一颗山楂在口,一边的腮帮鼓起,再配上那对三角眼,活像是在田间偷玉米的大老鼠。
“前辈此话当真?”良册听出他话里另有深意,不禁心下一喜。
鱼怀隐咽下那颗酸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的山楂,喉结滑动了一下,道:“我何故骗你,你将来……”他刚想说些良册在不久之后可能会问鼎修仙界之类的猜测,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刺耳银铃声盖了过去。
二人被这声音摄去心神停止了对话,且见四周涌起茫茫白雾,一群提着灯的七星镇百姓如鬼魅般的出现在他们身旁,纷纷朝不远处的一个建筑飘去。
鱼怀隐见他们找对了地方,就快步跟着人群向前,来到一座阴森诡异的古塔下。
抬眼望去,只见此塔由上等的玉石砌就,呈八角形,内为楼阁,外为密檐,一共七层。每一层都用琉璃彩瓦装饰,翠帘高悬,飞檐画角,好不气派。而在七层楼阁之内,只有最下面的一层亮着灯,其余的均瞧不见半点烛火,隐在厚重的阴云里似空花幻月般看不清虚实,眼下楼顶四角悬挂的古旧铜铃无风自摇,发出阵阵招魂似的悲凄之声。
他们随着众鬼提灯而站,良册左右张望,呼吸间唯有他一人口鼻处飘出白雾,他本就怕冷,再加上有伤在身,故而一旦接近这极为阴煞之地,不免全身僵硬,难受至极。
鱼怀隐侧过头看到良册抖得厉害,才想起城门之下这人明明还披着件厚斗篷,此刻却衣衫单薄面色煞白,为了避免主角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命呜呼了,他立即脱下自己的长衫为良册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