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意观此刻心心念念的小师姐,正在船舱里清点她此次出行带回来的纪念品。
这拙铁剑是送给老爹的,它的前主人有一桩动人的往事,而明玉仙尊正是喜欢这种收藏品。
这些酒是送给掌门师妹的,她的故乡离这次历练的地点很近,感谢她多年的照顾之情。
这个手工编织的精美鸟窝,就送给她那还没长大的金翅大鹏,小小一只窝进去刚刚好。
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凡物,但是胜在是她的一番心意。
要知道,却春春身份高、年纪小。放在往年,都只有她掏空别人小金库的份,可从来没有所谓的回礼这码事。这次倾情大回馈,肯定能狠狠打动他们的心。
将东西都清点一番后,她哼着歌将此行最大的收获——两本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大作,珍而重之地拿出来美美欣赏了一番。
抱书轩的掌柜非常有眼色,在出版以后特地向作者赠送了精装珍藏版的样书。
她本来不该收下它们。
虽然有个词语叫做法不责众,但是有个词语叫做首恶必诛。
却春春原本和掌柜联系时,为了防止掉马,都谨慎地没有选取自己真正的面目。等回到碧仙宫以后,她更应该将这段记忆封存在脑海里,装作与自己毫无关系,避免节外生枝惹上嫌疑。
可就像是没有一个犯罪嫌疑人抗拒得了故地重游的诱惑,却春春同样没有办法舍弃欣赏自己杰作的乐趣。
瞧瞧那洁白明亮的纸张,瞧瞧这印刷整齐带着香气的油墨印……
每一张插图都在她的指导下由画师精心绘制,使得它们更加完美且贴合小说中的场景。
所以说,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话本才是王道!
那种把所有内容都录入到玉简里,等要看的时候用神识一扫的方式,和修炼功法又有什么区别!
正当却春春好整以暇欣赏自己作品的时候,赵意观在这时候冲进了船舱。
“小师姐!徐秋声他、徐秋声他!”
这幅小学生告状的语气惹得少女的眉毛轻飘飘地挑了起来。
经历这样那样的波折,丢掉肉身的这批小弟子,尤其是赵意观三人,已经与她建立了非同凡响的交情。
在却春春看来,赵意观年轻、意气,还有一点不谙世事的清澈的愚蠢,无论坑他多少次,都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尤其是三个人组装在一起,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能撞上门来,哪怕已经有人替他们做了诱饵,却又傻乎乎地自投罗网,主动走到别人的嘴里。
她是个爱看乐子、且爱找乐子的人,因此免不了见到这几个小弟子就和颜悦色。
而赵意观简直像一只不长记性的豚鼠,察觉不到什么叫做真的危险,看了别人的笑脸便觉得应该是个好人,回回吃瘪又回回往她的身边凑。
却春春真心实意期望天底下多一些这样的家伙。
“慢慢说,徐秋声他怎么啦?”
“他被邪祟附身了!”
赵意观情绪激昂地告起了状:“他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好恶心,说我细皮嫩肉,一定很好吃,还说我是人参果做的,闻起来很香!”
“确实香。”
“小师姐——你怎么和那家伙是一伙的?”
却春春将手里的话本收入储物戒中,沉静地下判断道:“理论上,人参果是一种极品仙根,数千年开一次花,数千年结一次果。想要食用,一万年才长得成熟。不是等闲人用得起的凡物。”
“而青囊观的祖师在早年游历的时候得过一部分的树枝,因为人参果树有着极大的药用价值,在嫁接成功后,又试图让它成熟的周期缩短,便不停地尝试着用它与其他的灵草灵木杂交。”
“你现在能这么快速便捷地重塑肉身,都是多亏了当年青阳祖师培育出来的成果。这种人参果保留了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是也大大缩短了成熟的周期,以至于降低了用药的成本——你知道它是和什么东西杂交出来的吗?”
“……什么东西?”
看着小师姐闪动的眸光,赵意观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
“银钩月桂?飞燕雪松?”却春春摩挲着下巴稍作回忆,“拙罗合香树?我记不太得了,反正不止一种。这些都是返魂香的原料,对生魂有安抚安定的作用。不仅造价昂贵,并且气味高雅,在女修们中很受追捧的多种香中都有加入它们调制。”
赵意观听了以后,神情有些不自在。他在却春春讲话的时候,便几度想要伸出手掌闻闻自己,又觉得这种动作不太够有男子气,只好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盯着小师姐看。
“这几种灵树,无论是木头和花叶,都带着一股特殊的气味。所以杂交过后的果实,也难免有着同样的香气。青囊观的医修们通常以救人为职责,所以些许不影响生活和修炼的问题,他们便没有空闲时间更正。”
“而且因为重铸肉身时发生的变化本来就复杂,香气的组成本身就是件巧妙的事情,每个人得到的结果也有所不同。或浓或淡,或馥郁或清雅……量身定制的香味,这可是许多人想要都要不来的!”
少年的脑袋都要耷拉下来了,垂头丧气的样子活像只在打碎了的香水中打过滚的笨狗,每听到一句训,眼睛就黯淡上一分。
“所以……什么时候这个味道能散?”
却春春慢悠悠地‘唔嗯’了一声,好似查看病人体检报告的医生一般:“它们和你的血肉是一体的,怎么会散?你要真想摆脱,等到金丹期还有一次重塑肉身的机会。倒是你,怎么嗅觉这么迟钝,等到同伴说,才察觉到有香味?”
这句话好像是问到了点子上,赵意观一改先前的开朗,支支吾吾,眼神游移了好几次才难为情道:“我和徐秋声是室友……他爱打扮得很,我以为他又背着我涂香水,搞雄竞呢。”
却春春听罢以后又是一乐,本着逗趣的心态劝慰他道:“这一点你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在同期里,你绝对是最香的。”
想到以后不知道要被人说上多少句‘兄弟,你好香’,赵意观瞬间感受到自己的人生无望。
而桓时照将两个人的互动引以为怪事。
他向来不喜欢拂却春春的兴致,那个松云峰的弟子进入船舱的时候,见他专程来找师妹聊天,便没有主动靠近,而是选择不动声色地在远处观察。
这一看,落到桓时照的眼中,这弟子身上便有了许多不妥之处。
咋咋呼呼,在小师妹面前不知道放轻音量,态度也不够稳重。毛毛躁躁,没有确切的判断,就直言自己的同门被邪祟附身,不太成熟。
看模样,他还显然身上多出来的香气困扰。作为修士,皮囊和外貌都是无需在意的东西,怎么又能因为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沉不住气?
到了最后,又不忘在师妹面前上一波同门的眼药,是否有些心机过深了呢?……也不知道师妹究竟有无看出来,她毕竟那样心思单纯。
等到赵意观离开后,却春春注意到了桓时照眉头微锁,若有所思,好一副轻倚斜栏的玉人模样,便主动走过去和他搭话:“在想什么呢,师兄?”
“现在的这一批年轻弟子,委实不成体统。”
“怎么说?”
“行事懈怠,不思修炼。刚才来的那个弟子,是出发时邀请师妹同席的那些年轻人之一吧?口腹之欲没有断掉,处事无忧无虑,在修行上太过闲散……栽在邪祟的手上,也不见有任何羞愧之意,瞧上去倒很留恋凡间。”
“他们那几个人特别有趣,一路走下来非常有意思。”
“师妹既然看在眼里,那也应该提点,免得他们日后在师长看管不到的地方出了大祸。”
桓时照的性格温和,平时待人处事都愿意为他人留下几分面子,可是在修行一事上却格外严厉。
他在修行上向来是一日千里的天之骄子,却从未有过一刻在这方面的自傲,反而严于律己,越发刻苦,才有了今时今日的碧仙宫首座。
在他看来,天才不应当浪费自己的才华,借着一些小聪明就得过且过。愚笨的人也不能自暴自弃,要亲身尝试过才知道,能不能以勤奋补拙。
用现代用语解释,就是桓时照不讨厌菜鸟,但是在他眼里,‘菜就要多练’。
这种的强迫症让他一视同仁地排斥所有不思进取的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非常难受。
不过自打变得温柔以后,桓时照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苛责某一个弟子,直到旁敲侧击许多回无效果以后,才会将其私底下叫去训斥。
以往他要是瞧见不妥的地方,通常都是装进心里,只有却春春能从细微的表情差别中品出一二。今日却将心中的不愉表现了出来,足以见得他确实颇有微词。
却春春将这反常看在眼里,心底顿时明白了几分:“师兄是碧仙宫的首座,管教弟子不是你的工作吗?至于我,就在旁边偷偷懒就好。不是向来如此?”
桓时照果然对她这话没有什么办法,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毕竟师妹和他们这么相熟……”
“我知道,师兄难不成是因为我夸别人香,吃醋了不成?”
桓时照知道这是却春春随口的一句玩笑,轻轻蹙眉,带着温和的责怪看了她一眼:“莫要拿我打趣。”
却春春从来不把师兄的警告放在心上,全因为桓时照平时惯着她、纵容她,早就将她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在她看来,既然桓时照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他的警告就全部可以当做虚张声势处理。
就像好脾气的大白狗总是会被小猫翻来覆去地捉弄,更何况她霁月清风的漂亮师兄在今天突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嫉妒的一面——如果不逗弄一下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师兄也香,”她看着仍然镇定的桓时照,瞧见他如玉般的肌肤泛上点点红霞,自顾自地说道,“师兄不知道,我确实给你也准备了礼物。”
她的这位师兄啊,总是偏袒她,爱护她,无论却春春拿什么态度对她,都一味接受。和楚钟仪不同,无论怎样,都忍耐、温顺,偏偏本身又是一个那么强大的修士,教人怎么能忍住不去欺负?
“海棠花姿潇洒,幽姿淑质,常用来比喻美人和君子,在我看来,都比不过师兄。”
她将海棠轻轻别在桓时照的鬓边。
青年本欲摘下,却又听见少女说道:“这是我在凡间,随风落到我身上的第一朵花。”
却春春欣赏了一番师兄的神态。
这下果然如明霞玉映,光彩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