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淼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噩梦。
从某一天起,夜晚的游戏时间,入睡前的故事,漂亮的衣服礼物都不再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许淼的确不喜欢自己的妹妹,她讨厌那种切成两半的爱,然而许焱却很喜欢缠着她,姐姐长姐姐短。
横看竖看这妹妹和自己半点都不像,呸,不像才好。
许淼也根本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三个水,简直偷工减料,可许淼每次怨念自己名字的时候,不禁觉得许焱的名字更是糟糕,三个火,怎么样水也总好过火吧。
她懂事后,曾问过父母取名的由来,然而给出的答案却让她大跌眼镜,父母曾托人给她算过一卦,她命中多水,而许焱则是命中多火。
许淼暗搓搓地想,如果父母再生上几个弟妹,岂不是还有许垚,许鑫,许森了。
这无意间的吐槽脑洞却成为了她悲剧的开端。
她读高中那年,许垚失踪了,没有任何踪迹,没了任何消息,诡异荒诞的神隐。东山景区努力搜救了半年,结论只有无情的意外落海,至此结案。
其实对于许焱的失踪,她是难受的,即便她从未真的喜欢过妹妹,可到底从未有过恨意,然而父母却把这一切归结在了她身上。
许淼默不作声地承受了父母所有的谩骂,那一日,她的确不想和许焱一起出游,借口中途就一人先走了,她根本不知道那个随意的转身竟是最后一眼。
她不是没有自责内疚过,而是这所有的愧疚和歉意在父母成日的谩骂声中倾数消弭,唯独留下委屈和失落。
许淼在大学期间便离家独居,以往她是最怕寂寞的人,可此时却发现她获得了宁静,她开始了平淡又充实的大学生涯,并找到了一份可以支撑她房租的兼职收入。
神秘案件调查司调查二组。
以至于很多时候,她每每回想起那次神奇的面试经历,都觉得相当不可思议。她的老板,顾从麟,淡然冷漠,神龙见首不见尾。前辈江皛皛,热心助人,能力优越,虽是前辈却一点没有架子,只是有时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前辈莫承宇,侃然正色,言笑不苟,常年在外公干,经常暴揍弟弟。前辈莫承宙,莫承宇的傻缺弟弟,胆小如鼠,神经大条,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前辈林书也,中二少年,未来的老板娘,虽比自己晚入职,可却是正儿八经的神秘案件调查司员工,自己只能喊一声前辈!(愤愤不平)
许淼一直不明白是自己的哪一种特质吸引了调查司的橄榄枝,而直至噩梦的开始,她才明白,自己也不过是局中的一枚棋子。
许焱的旧物开始频繁出现在她面前,从房间到公司,她看到了许焱曾经的课本,文具,贴纸,甚至是手绳挂件。
她认出了其中一些是许焱失踪时所穿戴的,她是回来了?
她开始感到害怕,比起曾经的神隐,这样的乍现更像是对她的宣判,她讨厌妹妹,甩过脸色,可终是没有害过她!如果许焱真的回来了,为何不回家,又为何要拿些旧物恐吓她?
她根本不敢告诉父母,唯一的救助对象只有调查二组,只有顾从麟。
那一晚,她和林书也在公司做案卷汇总,在她小憩的时候,许焱的旧物再次出现,她尖叫挣扎醒来,可林书也却说在这段时间内根本没人进入过公司,且刚才的自己根本不在房间里。
这怎么可能?
她累得倒头就睡,竟然自己并不在房间里?
她不可能怀疑林书也,可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去过,那唯一的证据只有无法撼动真相的介子石。
后半夜,林书也小憩的时候,顾从麟带她离开了公司。
深夜的巷道,寂静深远,像那不见底的地狱之路。
顾从麟停在了一块空地上,他背对着许淼,苍白的月色低低洒落在身上,只留有浅且淡的轮廓,许淼不禁深吸口气,眼前的顾从麟彷佛来自地狱,而他脚下藏着让她恐惧的秘密。
“老板,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顾从麟回头,那双极致幽深的双眸紧紧凝视着自己,让许淼头皮发麻,心生凉意。
“老板,你想说什么?”
“你妹妹,许焱,就埋在这里。”
许淼整个人倏地抽动了她,连心跳也彷佛停止了,她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
“开玩笑......”
“我知道你忘记了一切,或者应该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如果你愿意相信,你可以看到过去发生的一切。”顾从麟将几张信纸递到了她面前。
春梦笺。
莫承宙曾向她科普过很多灵宝的用途,春梦笺便是其中之一,写于信笺上的内容会在梦境中呈现。
黄粱一梦,噩梦一生。
她讨厌许焱,因为她的出现,她不再是许家唯一的女儿,她希望许焱彻底消失。她比许焱早一步离开了东山,因为她心里清楚,妹妹胆子不大,一旦等不到她,一定会到处找她,那一晚父母都在值班,家中也不会有人,以许焱的性格会一路找回去。
许淼事先沿途观察过,附近有个老城区,已经没什么人居住了,她果然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哭哭啼啼的许焱。
许焱找到了姐姐,立马不哭了,拉着她蹦蹦跳跳地说话,甚至觉得是自己不对,应该呆在原地等姐姐的。
许淼默不作声地牵起了妹妹软绵绵的小手,面无表情地拐进了老城区的旧巷。
这样的一个选择,改变了许淼全部的人生。
天色已晚,本就人烟稀少的老城区更是人迹罕至,昏暗的路灯艰难地“噗嗤”了几声,彻底消弭了最后的光源。
粘稠的掌心让许淼内心极度不适,她不停地揉搓着手掌,却只是将那红色揉晕了更大的面积,她低头看见了脚底下白裙上大滩的血迹。
已无生气的许焱瘫软在地,歪着脑袋,微睁着双眸,她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许淼皱紧了眉头,不再理会脚下的尸体,当她走出巷口的时候,比巷内稍微显明亮的光芒让她恢复了些神智。
可她总觉得思维混乱,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神情苍白的许淼在巷口怔愣地站了很久,她好像听见巷子深处有什么声音,当她浑浑噩噩,后知后觉地再次回到刚才的地方时,被杀死的许焱依旧倒在地上,白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血迹斑驳肮脏的小脸流露着诡异的神情。
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心惊肉跳。
“杀了人,不知如何善后?”
杀人?她杀了谁?
许淼惴惴不安地回头,身后不远处是一个男人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脸。
“我来帮你。”
男人扔来了两把铁锨,并已经自顾自地挖下了第一铲。
许淼无法思考,她只知道自己的确应该这么做。
一下又一下,额头滴落的汗水混入了松软的沙土,她深黑的土壤,鲜红的血迹,纯白的衣裙,还有那个死去的女孩。
许淼面无表情,神情麻木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直至脚下归为了平地,偶尔惊乍的虫鸣拉回了她漂浮久远的神智,她才默默地扔下了铁锨,走回了来时的道路。
刚才那个男人早就不见了。
而之后,她才知道许焱失踪了。
许淼撕碎了春梦笺,她双膝跪于地面,手指紧扣着土壤,肮脏的黑色染进她干净的指缝隙。
她大笑了几声,几尽绝望地吼道:“这才是现实!这才是我应该看到的真相!”
顾从麟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是。”
“哈哈哈哈哈。”许淼低垂着头,声嘶力竭地大哭大笑着,许久才缓缓抬头,泛红的眼眶让她看上去彷佛在地狱涅槃而上的恶魔:“那个男人是你,是你和我一起埋了我妹妹许焱的尸体!你什么都知道!你从许焱失踪的那一日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去揭发我!不去昭告真相!却等到了今天!”
面对许淼的歇斯底里,顾从麟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又哭又笑,恍若癫狂。
“介子石我会藏起来,在合适的时候交出去。”顾从麟说:“许焱的尸体一直埋在这里,从未动过,包括她失踪时的随身物品。”
许淼茫然道:“什么意思?她的旧物总是出现在眼前...难道说...”
“是你潜意识去挖出来的。”
许淼泛红的眼眶留下了眼泪,她哭笑不得地喊道:“你意思是我无意识地走了出去,将同我妹妹埋在一起的旧物挖出来,放在了自己面前?”
“就是如此。”
“老板,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许淼愤然起身,她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神情发狂道:“我是个杀人凶手!是我杀了自己的妹妹!这些年我真的希望失踪的许焱可以回来!可眼下你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所为!”
“五行日月符。”
“什么?”这五个字许淼曾听说过,却并不细知。
“你的身体里有五行日月符,此符可操纵一个人的行为和神智,根据物华天宝录所记载,能操控人心神智的灵宝不在少数,可大部分都是通过某种声音或者响声而为之,独属这五行日月符除外,它的要求相当严苛,被操纵之人需犯下恶劣的行径后才能彻底被人操控,所谓的恶劣行径你自该明白,难道还有比杀人更严重的罪行么,同样受害者必须和被操纵者五行相克,如是亲近之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似懂非懂的许淼茫然地摇着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许焱是亲生姐妹,正巧你们二人五行相克,不仅如此,就连姓名都是水火二字,实在没有比你更好的试验品了。”
许淼听明白了,可她根本无法相信这比杀死她妹妹更为可怕的真相。
“是谁做的?”
“和调查司所站对立面的人,这个组织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怀疑你身上的五行日月符很有可能是一个叫做白诗韵的女人所为。如我刚才所说,五行日月符和其余灵宝不同,一旦你成功杀死了许焱,在你身体里所种下的五行日月符就发挥了全部的功效,至此往后,一旦她想控制你,不管多远的距离,只需要在符纸上勾勒几笔,你可以做出完全违背自我意识的事,且行事过程中你会对此一无所知,自从你杀死了许焱,你就彻底被白诗韵控制了。我对五行日月符所知只有这些,也许还有更多...”
接二连三的震惊让许淼几乎承受不住,她虚虚地靠着墙,全身无力,她简单平凡的人生原来从很早之前就改变了。
“你不用太自责,我想你并不讨厌你妹妹,也许你们没有太过亲近,可你绝没有真的恨她至死,我提过我对五行日月符所知并不全面,这样的符纸不仅仅可以操控你的神智,还会潜意识篡改你的心情和认知,你只是被迫在讨厌许焱。”
“老板,你告诉我这些,又想让我做些什么呢?”许淼抬手擦干了眼泪,她看惯了顾从麟的冷漠,也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意有所指。
“既然你被他们操控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许淼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道:“让他们以为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受了他们的控制,然后为你所用。”
为你所用,这四个字虽然不好听,但的确就是这么个意思。
顾从麟微微点了下头。
“老板,我想问你,你是因为知道我身体内有五行日月符,才让我进入调查司的吧,你可有想过替我解了符纸。”
顾从麟眸色一闪,竟流露出几分不忍,语气坚决道:“但凡有一线可能,我都愿意想方设法解除你体内的符咒,然而除非施符之人已死,否则别无他法。”
“所以我成了你最好的眼线。”此时的许淼已逐渐远离崩溃,她神智逐渐清明,内心被虚耗的激情再次鼓舞了起来:“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我必须要破解他们最大的秘密,所以你能否真正为我所用,我也不想强迫你,你要是不愿意,我会让你脱离调查司,并且我可以向你保证许焱之死绝不会波及到你,不会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春梦笺由人所写,许焱之死如此荒诞,可许淼却从未怀疑过这是顾从麟的编造杜撰,因为即便她濒临崩溃,思绪错乱,她始终相信顾从麟这个人,他是二组所有成员坚定不移的信仰。
她有机会可以选择。
许淼点头说:“我愿意。”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
顾从麟却再三确认道:“你才二十岁,你有大把的青春去挥霍,你有大好的时间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你如果做我的眼线,我甚至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最严重的情况,你一旦被他们所察觉,你会丢了性命。”
“我是想给自己交代,想给莫名而亡的许焱一个交代。”许淼擦干了眼角,整张脸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她还是那个就快毕业,向往今后美好自在人生的调查二组实习生许淼。
许淼又说:“我只是担心白诗韵他们会不会觉得此事有诈,会不会操控我让我说出不该说的话。”
“明天我们会去调查司的博物院,我会提前将一个极其重要的东西放进博物院,你在深夜将它盗取,交到白诗韵手中,你交给她的东西就是对她最好的投诚!她是个极度自信的女人,当她看到你杀了许焱,当她看到你给了她所要的东西之时,她的得意和喜悦会让她失去她本该有的理智和警惕。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的盗取会很顺利,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明天你会被他们操控。”
许淼点头:“我明白了,但是你确定白诗韵一定会在明天操控我?”这话一问出口,许淼就后悔了,但凡顾从麟让她做的事,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一定会,这是对他们极其重要的东西,她一定会来拿。”
许淼不禁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一张图纸,上面有奇怪的图案,到时我只会将一半的图纸放在博物院的展柜里,在你给到白诗韵后,请告诉她,还有一半在我手上。”
顾从麟这是以己作饵!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顾从麟神情松动,竟浮着微微的笑意:“如果无法抓捕白诗韵,你是否心甘情愿被操控一辈子?”
“当然不!”许淼握紧了拳头:“我恨她!如果真的无法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也要与她对抗到底!”
“很好,我一直相信再厉害的灵宝也只是外力而为,能抵抗它的只有我们本身,你可以试着去抵抗它的操控。”
许淼原以为顾从麟会有更好的办法,却只是她的意志力,不免有些失望。
“许淼,如果你放弃了尝试的机会,你一定就会失败,如果我告诉你我曾成功过,你是否愿意一试。”
“我愿意!”
“很好,我说过你被操控期间的行为和神智皆非你所愿,如果发生了不可控制的事,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被追责,最重要的一点是,此事不能对他人提及。”
“老板,恕我直言,许焱的事我不无辜,你也不无辜,可是这是唯一的办法,是不是,我们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你无辜,我却不无辜,我算计了你们每一个人,我在找当年的真相,却把你们都拖下了水,等苍旻真正迎来和平的年代,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赎罪。”
顾从麟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将一个方形之物递入了许淼手中。
那是她曾梦寐以求的证明。
许淼,神秘案件调查司,调查二组,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