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问题?”我故意装傻起来。
短暂几次接触下来,我大概摸清了闻夕这小子的脾气:
他虽聪明,但性格却还像个小孩儿,凡事都喜欢压别人一头。只要给他个嘚瑟的机会,他能话不带停地嘚瑟一整天。
果然,看我装傻起来,闻夕毫不留情地戳破我:“别装了,你根本不关心什么终极智慧,你绕那么大一圈,不过是想问,我跟谭雅到底约定了什么。”
“你猜得没错。”我大方承认,但很快我便耸了下肩:“但我猜你肯定不愿意告诉我。”
“你猜错了。”闻夕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实话告诉你吧,约定的内容是,她要求我不再传播博奇,并告诉她消灭博奇的方法,而我的要求则是,让她做我的妈妈,直至死亡。”
闻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尤其是从“妈妈”这个词开始,他的语气明显变得柔软而略显羞涩,那份平时所不具备的脆弱与期盼悄然泄露出来。仿佛说出这个词本身就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的眼睛不再正视我,而是躲闪地望向一旁,身子也开始不自觉地往被子里缩。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他的脸已经被被子盖住了大半。
“当你的……妈妈?”我的大脑在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中陷入了一瞬的停滞,接着,整个逻辑链条终于在这一刻合上了环。
我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谭雅太太突然收养闻夕,除了是她自己的心愿之外,还因为这个约定。
“但她没遵守约定。”闻夕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她照顾我、关心我,给我讲故事,教我为人处世,立下遗嘱把所有财产都给我,但她却没把Liam给我。”
闻夕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哽咽,哽咽里夹杂着埋怨和失落:“我从没告诉过她我能看见Liam,她可能真就以为我看不见吧。于是她就自作主张把Liam排除在遗嘱之外。”闻夕忽然嗤笑一声:“大人,总喜欢搞这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蠢得要死。”
他的话音微微颤抖着,显然情绪已经有些失控。
闻夕将整张脸埋进被窝里,似乎想把自己彻底与这个世界隔绝,他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带着一种压抑的哽咽:“我并不是非要Liam不可,可是,是她自己说的,说让我不要变成鱼,说要给我全部的爱,说要让我体验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和人生……可是她违约了,她给我的爱不完整,她有私心,她……不爱我……”
闻夕的声音逐渐从努力克制的哽咽转向无法自控,他的情绪像是随时要崩溃,一股无助的哀伤充斥着他的每一个字眼。可就在那即将突破界限、爆发出哭腔的瞬间,他忽然停了下来,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硬生生压回了心底。
他没有再说话,整个房间一下子陷入了沉寂。他甚至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好像不愿再让任何人听到自己的脆弱。然而,即便如此,那遮住他脸的被角上,还是一点一点晕出了水渍
还没等我开口,许诺已经走了过来。
他神情冷淡,手指轻轻敲了敲紧贴床边的墙壁,那声音在沉寂的房间里显得分外清晰:“你好像没有意识到……我并不是谭雅的私人物品。”
许诺俯下身,隔着被子盯着闻夕:“不是谭雅不愿意,她给我推荐过你,但我没选你。”
这句话犹如一道利刃划破空气,闻夕猛地扯下头上的被子,双眼猩红,死死地瞪着许诺,像是一只受伤却仍不肯低头的小兽:“你为什么不选我?!”
许诺撇了下嘴,满脸不解:“又不是我跟你约定要当你妈,那我不应该是,想选谁就选谁吗?”
一句话,把闻夕气得满脸通红,话在嘴里转了半天,愣是没吐出半个字来。
许诺看着他愤怒却无力的模样,忽然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似乎是想用这种虚伪的温柔来缓和紧张的气氛:“而且你又没什么愿望,我可不想帮你实现什么变鱼的愿望,当然,更不想当你的爸爸或者妈妈。所以……”
许诺收起假笑,脸上的表情恢复成一片冷漠:“……违约的是你,不是谭雅。她给了你她的全部,你却还是选择了博奇。”
“我……”闻夕的表情滞住了,他的张牙舞爪、牙尖嘴利,此刻全部消散殆尽。他慢慢侧过身,一点点将自己缩进被子里,整个人蜷成了一团,如同一只巨大的茧蛹。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静默,许诺看着蜷缩起来的闻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冷漠取代:
“不过好在,七十七世也算是给了你一点点爱吧,虽然她利用了你,但在最后关头,她还是想方设法把你甩进了电梯,送你出去。但怎么说呢,博奇没什么情感,她能这么做,多半也是被人类影响了,而且是,被一个……围绕在你身边、对你充满母爱的人所影响。”
许诺说的轻描淡写,但我们所有人的呼吸都在此一滞。
我知道许诺说的人是谭雅太太。
闻夕也知道。
因为停滞过后,我听见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又是一口,像是努力将什么情绪压抑在胸口,不让它喷薄而出。
他的身体在被子下微微颤抖。
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谁都没再说话。病房外偶尔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提醒着我,时间并没有停滞。
我看了眼手机,上面跳动的时间告诉我,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于是我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我该走了。”
我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关心。
我转身朝病房外走去,许诺的脚步声紧跟着我身后传来。
“陈近!”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少年的呼喊。
“……谭雅的咖啡店,我会继续经营,学校,我之后也会回去。”
我没回头,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那很好。”
身后人没再说话,我迈开脚步,鞋跟踏在地板上的前一秒,我听见一声“对不起”。
声音很小,但却没有藏在被子下的闷声。
我扭过头,发现闻夕此刻依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是,他侧躺的方向有了变化。
想到闻夕这小子不知道做了多少思想斗争,才鼓起勇气探出头,用蚊子叫般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又迅速地钻回了他的“龟壳”,我就觉得好笑。
但我没有拆穿他,假装没听见,大步流星继续往外走。
闻夕虽不懂人情世故,但他能听得出我停了两秒才踏出的第二声脚步。
足够了。
让他知道我听见了,就够了。
……
出了医院,还没等我问许诺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他便先开了口:“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
“是有什么事要处理?”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