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死亡,滕时其实并没有太多抵触。
在中毒的那一瞬间,他也有过不甘,觉得自己这些年也做过一些错事,但罪不至死,可是后来在救护车里他忽然就想开了。
他这一辈子想要得到的都得到了,没有得到的估计也得不到,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人活一世,所图无非是有所体验,不辜负这段旅程罢了。
要说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有来得及好好谈个对象……
滕时甚至懒得追究是谁杀的他,他的敌人太多了,政界、商界、甚至家族里,利益之争下人人都有害他的理由。
既然死都死了,他只想快点投个胎什么的,投不了就永远睡下去也挺好,总之不想再掺合这些破事。
然而两个小时后,滕时的脑门上开始冒汗。
不对啊。
怎么无论尝试用什么方式破解,都找不到任何bug和突破口?
滕时重重地擦了一把汗,不信邪地继续飞快敲击起来。
夜晚的窗外风呼呼地吹着,方圆十里寂静无声,月光倾泻,与地面唯一的一盏光点交相呼应,那是屋子还亮着的灯。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滕时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发现这台电脑,似乎真的只是一台电脑。
没有出口,不通往任何地方。
当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唯一的不可能,就变成了可能。
滕时的脸色从不解变成震惊,又从震惊化作全然的空白。
怎么会?
难道我真的……重生穿越了。
一辈子的唯物主意思想,在这一刻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可无论滕时怎么绞尽脑汁寻找理由,却发现自己无法找出任何一种合理化的可能。
2070年人类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做到穿越时空或者灵魂迁移,唯一的解释,只有天意使然。
滕时缓缓放下电脑,向后面的大床倒去。
落地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星河,广袤的宇宙中星辰日月平稳运行着,太阳系的尽头外,千亿颗恒星和大量的星云以及各种类型的星际气体组成的银河系,正以不变的速度和既定的轨道旋转着。
一切都那么安然而平常。
只有尘埃一样的滕时跳出了时间的流逝,成为了这个宇宙中唯一的例外。
滕时伸出手举到面前,水晶吊顶的背景下,自己手指柔软稚嫩,却已经有了修长的雏形。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太轻盈,还没有经受过岁月的洗礼,即便是再虚弱的状态,依旧有种蓬勃的生机。
滕时沉默了好久好久,直到天色都微亮起来,才轻轻地对着虚空说:“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能再早半年呢。”
太阳从东边升起,金黄的颜色沿着地平线延展开,将秋色中的庄园笼上暖意,正中的喷泉里圣母雕塑慈祥地微笑着,手中托举的婴儿沐浴着阳光的金辉。
清晨一早,屋外就传来了侍从怯生生的声音:“二少爷,吃饭了。”
侍从又敲了几下门,见里面没有回应,知道屋里的人八成今天又要继续绝食,他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把食物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听到屋内一声淡淡的:“开门吧。”
侍从猛的一个激灵,连忙回身把门打开:“二少爷!”
滕时苍白俊美的容颜出现在门口,抓着头发打着哈欠,看上去刚洗漱完:“好饿。”
侍从听到这两个就仿佛同时听到了月球要撞地球,和T国总统要当众跳脱衣舞,震惊万分中连忙把餐盘端上前去:“二少爷,今天的早饭是龙虾粥,水晶南瓜蒸糕,清炖燕窝,还有新鲜水果盘!”
滕时接了过来,看上去很满意地勾了勾唇:“谢谢,去忙吧。”
侍从微微有些愣了神,阳光从滕时身后投过来,打在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几乎有一种透明的错觉,他真的很漂亮,那种漂亮有种超脱世俗的美,乌黑的眼神平静宁和,仿佛对什么都关心,却又只是蜻蜓点水般。
然而只有短短的半秒,等侍从回过神来,大门已经在他面前轻轻关上了。
食物檀木的餐盘里,水晶南瓜鲜嫩多汁,上面撒着的枫糖散发着清甜的香气,碗里的龙虾粥每一粒米都饱满圆润,龙虾肉更是弹嫩到了极点。
滕时端着早餐回到房间里,在窗前的桌子坐下,插起一粒葡萄吃了。
一个晚上已经足够他想清楚很多事情——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既然重来一次,那就好好活。
就比如最简单的,上辈子他因为不好好吃饭,很早就胃病缠身,这愚蠢的错误他可不会犯第二次。
养生,从这辈子开始。
他舀起一勺粥,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与此同时,隔壁别墅的书房中,滕禹的视线从桌上的文件上抬起:“他吃饭了?”
来通风报信的小侍从恭顺地答:“是,大少。”
滕禹的眸子又垂下,冷峻如冰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小侍从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听不出滕禹是什么情绪,开心还是不开心。
滕禹的母亲姜氏是滕老爷的发妻,在滕老爷还没发家的时候就在一起,生下了大少,可惜后来因为车祸早逝。
滕老爷没过多久就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崇景市高-官的女儿靳清。
结婚的当年,靳清就生下了二少滕时,那时候大少才六岁。
印象中,大少和二少的关系一直不亲近。
也是,前妻尸骨未寒就立刻另娶他人,虽然滕老爷是在前妻去世之后才遇到的二夫人,但在大少的眼里,二夫人和二少一定是抢走他家庭的敌人吧。
所以刚才大少的态度是鄙夷?还是事不关己?
可是……侍从想不明白,既然讨厌,为什么大少在二少被关禁闭的每一天,都让人随时汇报二少的情况,还特意叮嘱后厨,无论二少吃不吃都要预备着饭菜呢?
该不会是想给二少下毒吧。小侍从一哆嗦。
与此同时,滕时别墅里,上到管家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了滕时绝食失败的消息,后厨的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聊了起来。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侍女抚了抚胸口,“二少爷从小就体弱多病,要是再饿下去真要饿坏了身子呢。”
“可不是吗?那么金贵的人,可受不了这罪。”擀面的阿姨也在一旁唏嘘,“二少爷出生的时候就是早产,这些年一直好好地调理着,这次是真的气坏了。”
配菜的小伙子好奇地小声问:“二少爷这次绝食还是因为那个事情?半年前二夫人去世的事情?”
“是啊。”
议论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滕老爷也真是的,二夫人那么好,他还在外面找小三,发现的时候那个私生子滕玟都十几岁了!瞒了二夫人十几年!虽说像他那么有钱的男人,这种事情免不了,但二夫人毕竟当初帮了他那么多。”
“说的是。当年他俩结婚的时候,虽说滕老爷已经非常有钱,但二夫人嫁给他时还是下嫁。无论多有钱的商人都很难进政治圈子,都是二夫人手把手带着他的呀!”
一片咂舌声,如果不是受雇于人,下人们只怕要义愤填膺地说出“忘恩负义”这四个字了。
“咱们二夫人那脾性,哪受得了这种委屈,一气之下就病了,病了多久身子就扛不住去了。真是可怜了二少爷……”
“哎。”
“害……”
二夫人在时对下人都很好,所有人都为二夫人感到愤怒和不值。
有胆子大的忍不住又发表愤慨:“之前大夫人去世的时候就是,尸骨未寒就另娶,这次又是!二夫人去世没多久,就把那个女人连同私生子一起接回了家,还给他们母子俩一套别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怎么能这样呢!”
“就是的,瞧把我们二少爷气的!”
“还有大少,这次二少终于经历了和他一样的事,他指不定怎么幸灾乐祸呢。”
“是啊!关二少禁闭什么都是大少主张的!本来他兄弟俩关系就不好,这下落井下石,趁着二少叛逆,可算找到理由折滕他了!”
“我们二少真是太可怜了!”
房间里。
吃饱喝足的滕时正盘腿坐在床上,眸色如同深海,嘴里含着一颗即将化完的奶糖,在新建的文档里噼里啪啦地打字,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写了几页。
文档的标题是《梦》,但实际上,这篇文档里的内容都是上辈子滕时亲身经历的现实。
重生之后的第一件事,他要把时间线和重要事件都梳理一遍。
对于现在这个时期,滕时记得还算清楚。
这时候母亲刚过世不到半年,自己根本容不下无中生有的继母和弟弟,他逃学,顶撞,卖他爸的股票……然后被他大哥反锁在了家里反思,最后以他绝食四天后低血糖晕倒,被紧急送到医院告终。
咔哒。
敲下一个句号,滕时扬起头捏了捏脖颈。
深究到最根本,他竟然是想要以伤害自己,来表达心中的愤怒和不满,想让他那不具备正常情感的父亲内疚。
“太傻了。”滕时轻轻摇头。
嘴里的奶糖彻底消失了,滕时从床上下来,随手打开电视随便调到新闻台。
新闻开始播放最新的财经新闻,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伸了个懒腰。
窗外,宁静的山庄坐落在山脚下,面前是开阔的花园,天空中奶白色的云缓慢的飘动着。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纯粹的蓝天了。
天上没有纷繁复杂的飞车线路网,周围没有随处可点的智能化物联网设备,太阳穴上没有随时对话的AI贴片。
电视里播放着T国大选的消息,T国首都莫卡还没有被原子弹夷为平地;世界格局还没有改写;石油价格还没有暴跌;大哥滕禹还没有因为挚爱死于非命而彻底恨上自己;弟弟滕玟也没有远走他乡;二十年后人尽皆知的影帝影后和偶像们,现在还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小屁孩……
滕时双手揣在睡衣口袋里,眯起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
不得不说昨晚刚刚确认自己穿越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挺复杂的。
二十年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一想到要那些勾心斗角的麻烦事要从头再来一遍,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但是现在看着白纸一样的世界,心底深处却翻搅起某种无法言说的悸动。
重来一次还事先知道剧本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上辈子他活得太累,这辈子,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活完这一生,一种躺赢的、平静安然的方式。
路上的陷阱可以提前避开,不该结交的人可以尽早断绝关系,他可以像开了挂似的,轻而易举绕过那些曾经把他坑惨的坎坷坑洞。
只要他不出头、不冒险,不给自己找麻烦,那剩下的路,尽是坦途。
舒服啊……
滕时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而此时距离首都一千多公里的江临市,H国的第二大经济中心,城郊的豪华别墅里,欢快的音乐声正顺着窗户飘出来,似乎是在准备庆祝什么。
叮咚,门铃声响起。
美丽的女人踩着音符的节奏兴奋地从屋里跑出来,打开门迎接门外到访的一家三口进来:
“Jenny!你今天好漂亮!”“哎呀!老刘好久不见。”“小阿泽又长大了不少,又帅了!”
门外年轻贵妇扑上来和她亲热地拥抱,又探头看向屋子里惊叹道:“阿玉你这布置得也太漂亮了!请的哪家公司?等我家这小子过生日的时候我也这么搞!”
贵妇身旁的小男孩也看着屋里发出惊叹的声音:“哇哦!太帅了!”
“是我自己布置的。”任玉捂嘴笑得不停,揉了揉小男孩的头。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今天虽然因为庆祝她穿得隆重了些,但是无论是她毫无细纹的眼角和年轻的体态,都透出一种鲜活的灵动感。
气球和彩带挂了满屋,欢快的歌声循环播放,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幸福的氛围,最中间的二楼扶手上挂着长长的条幅“Happy Birthday Fei!”,餐厅里的长桌正中摆着精致的三层蛋糕。
贵妇摇头感叹:“你也太全能了吧!会做手工、会设计、还会布置生日派对!”
任玉小声凑到她耳边:“老奚也帮忙了。”
贵妇的表情从惊讶变成羡慕,然后嗔怪着锤了自家老公一下:“你瞧瞧人家老奚!”
老刘笑着:“是是……你们俩真的是模范夫妻了,结婚这么多年还能这么甜蜜。我记得老奚手上这么多年一直戴着你大学时候给他做的尖晶石戒指,我想要看看他都藏着,小气得很!”
众人笑成一团。
任玉的脸上透出红色,像一朵娇艳的玫瑰。
“玉阿姨!斐然呢?”贵妇旁边的小男孩急切地向屋里张望。
他话音刚落,一个打着精致领结的漂亮小男孩已经从里屋兴奋地跑了出来:“阿泽!”
两个小男孩开心地抱在了一起,贵妇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慢着点,别把身上的新衣服弄皱了。”
任玉在一旁笑:“你看他俩今天都穿的蓝色,看起来像哥俩呢。”
贵妇也笑:“可不是嘛!长得也有点像。”
“Jenny阿姨你们好久没来了,我都想你们了。”奚斐然又一头扎进贵妇怀里,仰起头来时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他妈妈如出一辙。
论谁都抵挡不住会撒娇的乖巧小孩子,更何况奚斐然长得就像是童模一样漂亮,白白嫩嫩的脸蛋几乎能掐出水来,除了个子比同龄孩子矮了些,几乎挑不出缺点。
贵妇眼睛都笑没了,喜欢得不得了,拎起一旁的袋子:“七岁生日快乐斐然,瞧阿姨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奚斐然激动的睁大了眼睛:“是Friago的赛车!”
阿泽挺起胸脯:“喜欢吧!是我给你挑的!”
老刘在一旁补充:“最新款。”
“去玩吧。”贵妇笑着捏了一把奚斐然的小脸,又对自己儿子道,“照顾好弟弟。”
奚斐然抱着赛车开心得眼睛都笑没了,跟叔叔阿姨道谢之后立刻拉着小伙伴冲进了里屋玩去了。
“Jenny这也太贵重了吧。”任玉轻轻撞了闺蜜一下,小孩子不懂,但是她一眼就看出这赛车是X国最高端玩具品牌的限量版,全国都没几辆。
贵妇亲昵的圈住她的胳膊:“有什么的,老刘不心疼。”
老刘在一旁憨笑着点头。
任玉知道这对他们这种家庭确实算不上什么,而且以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太过客气又根本没必要,于是感谢地一笑:“先尝尝我做的布丁吧,晚饭还得等一会儿。”
“怎么没看见老奚?”老刘跟着两位太太进去,左右环顾着问。
任玉抬眼看了一下二楼:“他刚才接了个电话。”
也不知道是什么电话,怎么聊这么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