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乌菟龟屏住呼吸,稳稳地托住玄铁弓。
这是一张一百八十斤的力量才能拉开的六钧弓。他双手使劲,手臂毫无一丝颤动,推移着瞄准,箭去如流星。
顾玖纹丝不动。
两个位置靠前的侍卫目眦欲裂,却好像什么也来不及做,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铁箭几乎是擦着顾玖的胳膊飞过。
与此同时,萧衡试图扑倒顾玖,但是由于他个子矮,而且功夫不如顾玖,一扑之下,不但没能推倒顾玖,反而撞进了顾玖的怀中。
在他们身后,一名黑衣男子还保持着举剑刺杀的动作,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原来有刺客潜伏在花木丛中,从背后偷袭。
宇文乌菟龟的箭从刺客的身上穿透过去,佘势不衰,又深深地没入树干。
他手上不停,继续一箭一个,所有冒头的刺客都拥有公平的抽奖机会——奖品:一等奖一箭穿心,黄泉七日游。二等奖刀剑加身,被清河公的侍卫粗暴地制服,限量牢饭免费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顾玖被萧衡撞得差一点背过气去,他缓缓低头,对上小家伙湿漉漉的眸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瞬间,小狼崽一向寒凉阴沉的眼眸中,闪过了类似于关切的情绪。
萧衡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撒手,这种表现,倒有些像依赖。
野性难驯的小狼崽子,居然这么快就养熟了?
顾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温柔地摸了摸萧衡的发顶,轻咳:“阿鸷,你好大的力气!”
宇文乌菟龟目瞪口呆。
刚才的画面,在旁人看来,更像是皇子衡投怀送抱,顾玖顺手将人揽住。
一名安息国的使者用生硬的洛阳雅言问:“我知道在你们晋国,好看的男子比美貌的女郎更受人欢迎,很多卿大夫都好男风。可是,你们这么奔放的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
顾玖:“……”
萧衡一向冷硬的面部表情,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裂痕,羞赧的后退。
火光腾起的时候,行宫陷入一片混乱。顾玖特别担心兄长和傻皇帝萧昀的安危,让无咎去主殿守着,却忘了他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刺客行刺的目标。
“陛下那边怎么样了?不是让你和无咎去护驾?”
萧衡的目光闪了闪:“皇兄那边的刺客更多,还随身携带着连弩。幸亏有无咎在。无咎的左眼皮一直跳,不放心你,让我回来看一看。”
“陛下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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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依稀还能望见天上的残月,还有行宫阁楼上的灯火。
顾玖倚在廊下,水晶琉璃风灯的光,和晨曦一起柔柔地倾洒在褒衣博带上,秀美玄远之中又添了三分多情。
一群小宫女挤在阁楼二层的露台上,偷偷地看顾玖。因为都想多看几眼,难免拥挤,最前排的小宫女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半个身子翻出栏杆,险些跌下楼。
几个小宫女七手八脚地将她拽回去。
顾玖原本还能当作不知道,这时也装不下去了,温颜道:“各位淑人,注意安全,莫要钗裙和花瓣一同飘零,让在下扼腕。”
宫女们笑作一团,一个胆子大的追问:“要是采茵姐姐方才真的‘飘零’而下,清河公是接还是不接?”
顾玖笑而不答,拱手作揖,袖袍起落之间无限风流。
小宫女们又开始起哄。
这时,前去通传的小宦官出来了,躬身行礼,请顾玖入内面圣。
顾玖不再停留,抬脚进了正殿。
顾玖一对上女郎,就变得温文尔雅,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温柔解意。
萧衡恨极了他这副模样。上巳节那天也是这般,回府的时候,女郎围着顾玖的马车,投掷鲜花、香囊、水果、扇坠之类的小物件。
那时顾玖病着,被香囊砸到了,还朝她们微笑。
再瞧瞧顾玖佩在身上的那只香囊,歪歪扭扭的针脚,稚气可笑的鸭子划水图案,越发不顺眼。
萧衡一丁点怜香惜玉的美好品质都没有学到,恶狠狠地扫一眼小宫女,也跟着进了正殿。
走廊尽头的暖阁门口,两名宫装丽人捧着香炉,静静侍立。
顾玖优雅地敛起衣袖,不疾不徐地在香炉的出烟口上方拂了拂,让袖口蕴满沉香。
皇帝虽然是傻皇帝,该有的礼仪一样也不能少。
萧衡也学着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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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萧昀也遭遇了刺客,万分凶险。
要不是无咎在第一时间按倒了萧昀,挥剑斩灭了满殿灯火,让刺客看不清他们的具体方位。外加韩公顾琛的侍卫极多,且身手敏捷。萧昀恐怕不能继续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这是萧衡第二次和皇兄见面。
皇兄照旧认不出他,伸出刚刚摸过细犬的手,在他的脸上捏了捏,问顾玖:“清河公,朕看他有点眼熟。”
萧衡嫌恶地躲到一边。
顾玖却没有避开,任由萧昀把他的衣带扯来扯去:“陛下,这是你弟弟,皇子衡。”
萧昀:“弟弟好玩吗?”
“这……弟弟不是拿来玩的。”
“哦,那朕不要弟弟。”
“别啊,弟弟也可以陪陛下玩一些有趣的游戏,比如投壶、赌棋什么的。”
萧昀委屈极了:“骗人!赌棋一点都不好玩,崔璟一直赢,朕一直输。清河公陪朕玩吧。”
“玩什么?”顾玖凉凉地瞥了崔小世子一眼。小世子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提着茶壶,替友人分茶。
萧昀:“清河公上次教朕的周公之礼。”
傻皇帝话音未落。崔小世子就将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一阵呛咳,一脸的不可置信:“陛下和攸之?咳咳,你们……不是吧?”
周公之礼,其实是夫妻行房的一种戏谑的说法。
据说周国初建的时候,民间的婚俗特别混乱,男女皆滥情。周公为了教化百姓,制定了婚姻的相关礼仪,规定男人和女人在结婚之前不能随便发生关系,要到结婚当天才可以。
后人把夫妻房中事戏称为“周公之礼”。
荀嘉不说话,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审视着顾玖。
萧衡看看皇兄,又看看顾玖,忽然想起秦博士曾经说过:他长得很像一个人。
像谁呢?难道是皇兄?
同父异母的兄弟,确实有几分相似的。萧衡心底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顾玖莫名其妙的善意,无缘无故的关照,耐心细致的教养,会不会,都是因为皇兄?
被这个其实没有什么根据的猜测影响,萧衡如坠冰窟,全身发寒。
唯有顾琛神色如常:“勿要胡思乱想。”
顾玖:这口大锅,我真心背不了。
他一边整理衣带,一边慢条斯理地解释:“不是我教,陛下至今没有子嗣。我吩咐内侍,定期安排德妃跟陛下行周公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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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玖原本以为,春猎期间,萧衡认识了不少新朋友,性情开朗了许多。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一起面圣之后,他不知道又哪里惹到萧衡了。这孩子盯得他直发毛。
“清河公为什么总是护着皇兄?”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愿意。”
顾玖一天一夜没阖眼,身体已经消耗到了极限。他再也撑不住,摘下发簪,扯掉纶巾,脱了靴子。爬上卧榻,倒头就睡。
萧衡坐在卧榻边上,等了很久。久到篆香燃尽,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的顾玖渐渐静下来,呼吸变得绵长。
顾玖躺着的时候,由于睡姿过分慵懒,就少了一丝风神秀彻,多了三分颠倒众生的魅惑。
萧衡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一点,俯身凝视着顾玖绝美的睡颜,声音不自觉地变轻了一些:“皇兄、韩公、无咎、崔璟、荀嘉、你的小狸奴,都比我更会讨你的欢心。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别抛弃我,就足够了。”
顾玖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无比惬意地起身,发现一直戴在身上的、小侄女顾瑂送给他的那只香囊不见了。
找遍了临时住所,也没找到。
顾玖惘然若失:“阿鸷,有没有看见我的香囊?绣着小鸡啄蚯蚓,哦不,是火凤和螭龙的那只。”
萧衡微微垂了眸:“不曾看到。”明明是鸭子划水。还是又丑又秃的鸭子,哪点像火凤了?
“那今天早上,面圣的时候,香囊还在吗?”
“没注意。”
顾玖:奇了怪了,这小家伙一向仔细,尤其是对玉佩香囊之类的、随身的小物件。多一样少一样,他每次都是第一个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