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界兢兢业业 第47章 摩天楼（四）

程安在慈幼院和联邦政府的帮助下完成了十二年的义务教育，呆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后，按照规定程安不能继续呆在慈幼院了，她从慈幼院搬出来，住进了145社区的集体廉租房中，这是联邦政府为了帮助像程安这类初入社会还没有什么钱的年轻人专门设立的。

她和所有慈幼院出来的女孩子一样，进入了一家工厂做工，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然后披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廉租房倒头就睡。

这天终于轮到她休息，她换上唯二的两件看得过去的衣服，自己一个人去126街区逛街，126街区全是些便宜又好用好穿的东西，甩慈幼院那些东西几条街。

添置完刚需的东西，第一个月的工资已经所剩无几，她干脆买了杯饮料，一家一家地逛，盘算着下个月发了工资要买些什么。

路过一家二手服装店，程安一眼看中了一件宽松外套，伸手就要去拿，另一只手在同一时间也抓住了衣服。

来吧，大争一次，大吵一架吧。

重复而枯燥的一个月的工厂生活让她觉得无比疲惫，看到那只手的时候一股莫名的火从心头烧了起来。

这件衣服无所谓，她突然很想大吵一架，随便骂点什么就好。

一抬眼，脏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咽了下去：“陈平？”

陈平在两年前已经离开慈幼院，听说也是在某家工厂工作，两人以前是最好的朋友，陈平出来工作后却再没有联系。

同一天休息，都来到126街区，又在同一时间走进同一家商店抓住同一件外套，可真是，有缘分。

两人舀着冰激凌，说着些有的没的，哈哈大笑。

那件外套被装进袋子里放在程安旁边，两人在二手店里一顿推搡，最后程安还是败下阵来。

很俗套的相遇，很俗套的坠入爱河。

他们搬出了各自的廉租房，挪到了一个并没有大多少的小房子。

起床，洗漱，上班，下班，吃饭，相爱。

*

“要不然咱们去联邦政府登记结婚吧。”陈平坐在床上抱着程安，像是随口说出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和今天我们去126街区吃晚饭之类的没有什么区别。

尽管是夜晚，做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到住处，街道拐角处卖廉价夜宵的叫卖声一声又一声地传进逼仄的房子，程安坐在床上往窗户外看，灯光昏暗，霓虹灯在昏黄的背景里闪烁着，上面写着142理发店这类的字，流光溢彩。

“好呀。”夏日的晚风吹进燥热的屋子，热烘烘的，但总归是流动的，不似往常那般沉默难忍的燥热。

那年，他们二十四岁，距离联邦政府规定的最佳生育年龄只差了两岁。

真奇怪，一边是严格限制生育鼓励生育，一边是慈幼院的数量越来越多，前些日子程安看到慈幼院里的老师在网上抱怨，慈幼院孩子数量突破了建院之最，小孩子的处境也肉眼可见得艰难了很多，一件衣服大的穿完给小的，补丁上面撂补丁。

最后这些抱怨却再也找不到了，像是一滴水落入一片汪洋，再无波澜。

*

二十五岁夏日，程安陪陈平来到社区医务室，他总是腰痛，快要直不起腰来，趁着两个人休假，终于下定决心去医院看一看。

“149，陈平。”

有些老旧的喇叭播报着陈平的名字，由于久坐在冰冷的等候椅上陈平的腰微微弓着，额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虚汗。

程安先他一步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搀扶着他走进就医室。

“痛多久了？”

“具体怎么个痛法？”

常规问诊后又拍了片子，医生看着显示屏里的片子，面色突然凝重起来：“看片子应该是腰部骨骼损伤，我们这看不了，你们去第三大陆医院看看吧。”

社区医务室开着冷气，可看病的人太多，吵吵闹闹的，室内的空气甚至比外面还要闷热些。

陈平坐在医生对面，却觉得冷气像是从脚底吹上来，一股脑地顺着陈平脊柱直冲大脑，在恍恍惚惚里程安搀着他走出吵吵闹闹的医务室，穿过安静的街道，回到了出租屋坐在了有点微微潮湿的床单上。

“陈平，陈平？”程安的声音在耳边炸起，陈平恍惚的瞳孔一下子有了焦点：“怎么办？安安。”

明明应该是问句，陈平的声音却出奇得平静，像是在说他昨天上班又遇到了那只嗷嗷叫的狗。

“能怎么办呐，明天我请一天假，咱们去第三大陆医院看呗。”程安耸耸肩，没有去看陈平的眼睛，语调轻快，就如在回应他那你要离那只小狗远一点，你最害怕狗了一样平静随意。

*

“陈平，请到三号候诊室。”

冰冷的电子机械声像一道雷在他们耳边炸开，陈平猛地一哆嗦，程安把他扶起来，陪着他进入了三号候诊室。

“腰部骨骼损伤，平常干活太重了又不注意休息，小病拖成了大病。”

“要动手术，不用害怕，不是什么大手术。”

“动完手术后不要干重活了，好好养着。”

“你们先去缴费吧，正好现在有空床，快的话下周就能动手术。”

“去吧，别愣着了。”医生停下开单子的手，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穿的很干净，但疲惫的神态和过时老旧的款式已经明晃晃地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腰部骨骼损伤几乎成了穷人的专属病了，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勉强温饱，一旦得了这个病，工厂那边就会毫不犹豫地辞退，再花光所有的钱来动手术，可能借遍所有也凑不够钱动手术，只能忍受着腰疼混过一天是一天。

医生见这样的事太多了，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听到大概费用时瞳孔突然放大的神情也不知道在多少病人脸上见过了。

他叹了口气：“不要太害怕，只是个小手术。”

第三大陆医院住院部的大通间里每个床铺四周只有一条帘子遮挡，护士步履匆匆，来看望的人总是挤在一天过来，把空气搅和得污浊不堪。

程安提着保温桶挤过隔壁热闹的探望气喘吁吁地来到陈平床前时，陈平正盯着发黄的天花板上的一块污渍发呆。

第三大陆已是夏日，程安抱着炖了三个小时的汤挤上公交，跑向住院部，这时候她碎发被汗水浸湿杂乱地黏在两颊，笑容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我给你炖了你最喜欢的汤，快喝了吧。”拧开保温桶，倒进小碗里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没有任何异议的，陈平被辞退，工厂象征性地给了一点点“抚恤金”，他们的存款几乎全部花完了，没有多余的钱来进行两天后的手术。

“安安，回去吧。”陈平的目光移到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上。

“回去？回哪去？”程安的笑很尴尬地僵在脸上，那天诊断完住进医院后陈平跟她提了分手，被她歇斯底里一顿骂，今天她干脆假装听不懂，“我刚挤了好久公交才过来的呢。”

“安安，我不想治了，咱们回家吧。”陈平伸手捧起来那碗热汤，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睛，湿润地眼眶都酸了。

“陈平，你是不是怕没钱治？”

“不是，安安，我只是很讨厌医院，我想回家去。”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陈平，我有钱的，”程安抓起放在床边的包，“你等着，我有点事情要先处理。”

几乎是落荒而逃，热气熏得陈平的眼泪一颗一颗砸进还泛着热气的汤中。

4896...85..

嘟——嘟——

“喂，您好，请问是××医药公司吗？现在试药还缺人吗？对对对我身体健康，各方面条件都符合。”

猩红的血液沿着细小的软管从体内爬出来，弯弯曲曲地落进化验用的瓶子里。

“1022，把这份药吞下去，然后72小时内都呆在这个房间里，会有专人来给你进行检查。”

*

“陈平，我现在有点事情再外面，这三天都去不了了，没事没事，没出什么事，你放心，你跟医生沟通一下，手术延后两天。”

“没事，我真没什么事，你就放心吧。”

“都会好的，不要害怕，嗯，有我呢。”

挂了陈平的电话，程安长吁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药物在她体内还没有任何反应，试药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供人消遣的几本杂志，她准备先睡一觉，三天之后，拿到钱，然后动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是药物作用，程安昏沉沉的，倒头就睡了。

“陈平，别怕，咱们有钱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谢天谢地，这次试药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除了有些腹泻和头晕。程安死死地抓着装着酬金的挎包，欢天喜地地站在陈平的病床前。

“安安，你没事吧，身体还好吗？”

没钱了就去试药是穷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陈平看见程安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没事，我好着呢，”程安脸上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太好了，咱们明天就能手术了，你等我去缴费。”

“对啊，太好了安安。”长久的疼痛把陈平折磨地脸色苍白，此时他脸上却有了些血色，平淡无奇的脸上因为笑容显得好看了许多。

“为什么，医生你之前不是说是个小手术吗？马上就能做。”

程安去找医生时却被告知现在不能动手术，因为之前存在误诊，对他的病情判断出了些错误，现在确定陈平的损伤已经伤到了神经，需要观察住院。

医疗费用，更是一个天价数字。

啪嗒——啪嗒——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机亮盈盈的屏幕上，这个从来没听过的病名在手机信息搜索中和死亡、高价、罕见紧密相连。

没有希望吗？陈平还满心欢喜地等在病床上呢，到底该怎么办？

程安蹲在医院的墙角，把头埋进胳膊里，袖子被浸湿了一大片。

泪眼婆娑中，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却强有力地震动起来，一声又一声。

“4896...85..”

“喂，是的，我是。”

“您说多少？可以，我可以。”

一记电话把她从眼泪的河里捞出来，一辆车把她送到实验中心，一张病床把陈平送到第三大陆医院顶层vip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