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恩,翁恩?”西肯一连叫了翁恩好几声。
“嗯?”翁恩转向西肯,眼神飘到一旁的碎玻璃渣子上去。
渣子盈盈地折着昏黄的灯光,刺得翁恩的眼睛火辣辣的疼。
西肯满不在乎地把碎瓶子丢一旁:“你看,我就说了我自己能解决。”
他一双眼睛冰凉像是浸在刺骨的水中,笑意全无,翁恩不敢却像被这冰冷的眼光灼伤,眼神飘渺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翁恩,”西肯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往家的方向走,“我的生活是我的生活,你不要插手。”
口中呼出的白气笼住了西肯的脸,他一双眼睛明明冷着却天生含着无限的柔情。
翁恩的无名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他往前跨一步,拉住西肯的手腕:“你什么意思?”
西肯任由他拉着,声音软了下来:“你不要忘了你为什么来找我,别的我不多说,我倒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翁恩倒是先一步松开了手,他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僵了一会,小声道:“起码让我送你回去。”
苍梧的夜晚冷地难熬,西肯似是无意叹出声来:“走吧。”
翁恩的潜世界变幻莫测,西肯的脸忽明忽暗。
“先生,这还有些吃的,如果您不嫌弃,请收下吧。”
“拿着钱早些回家吧。”
“老板,这些东西,结账。”
西肯把餐馆的剩饭偷偷带给街头的小乞丐。
西肯歪着头傻笑,明明只是些寻常的物件,翁恩看不出来那些东西有什么特别的。
西肯弯着腰对餐馆里的人微笑。
西肯去画具店很用心地挑画笔;西肯把一大把的小费全掏出来给了街边兜售不值钱东西的小孩子,尽管他自己过得穷困潦倒。
西肯拿起画笔,在画布上重重落下。
......
翁恩的记忆幻灯片似的一张张滑过,都是西肯,各种角度的西肯,各种环境下的西肯。
最后停在西肯小小的有些昏暗的一居室。
“西肯,这些画你怎么不发出去,你画得真好。”翁恩指着房间角落了灰的画。
“画着玩的。”西肯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翁恩张张口还想说什么,浅而均匀的呼吸声已经从床上穿过来。
“那些画是什么?”晏秋使劲往那边瞅,那些画却似雾笼罩住了,怎么都看不清。
“我也不知道。”凌晟来回翻了好多次翁恩的记忆,那些画都是一团迷雾似的,怎么都看不清楚,“可能是他没看清楚,或者他的大脑主动回避了这段记忆 ,但我猜应该是很重要的线索。”
晏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看!”
那团雾突然升腾起来,笼住了床上的西肯,西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你好,请问西肯在吗?”翁恩问餐馆里的另一位服务生。
服务生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在,他请假了。昨天就不在了。”
眼前这位先生经常来餐馆用餐,眼睛总有意无意落在西肯身上,他们经常一起走,西肯和他的关系看起来也不错,这位先生上次甚至替西肯出头教训了那个油腻的秃子。
但就是给人的感觉很怪异。
恋人不像恋人,朋友不像朋友。
“好的,谢谢您。”翁恩答道了谢匆匆走出餐馆,拿出手机拨了西肯的号码。
“嘟——嘟——”
“您好,请问您是谁?”电话那边的声音舒服又惬意,像是被春风悄悄吹起来的湖水。
“是我,翁恩,你去哪里了,我没在餐馆找到你,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呢。”
他似乎是在水池里或者靠近水池的地方,电话里传来扑腾水的声音:“我在度假呢。”
“你是去佩丹镇了?”
“你怎么猜到的?”西肯的声音舒展,“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游泳了。”
匆忙挂断电话,还没等翁恩开口说什么,翁恩的耳朵里只剩嘟声。
翁恩狠狠摁灭手机,苍梧的春日如情人一般,阳光和煦,微风徐徐。
他莫名地咽了一口唾沫,佩丹镇临海,海面波光粼粼,碎金子似的,穿着泳裤的,大咧咧地笑着的西肯。
腾地一下子,烦躁就升起来了。
翁恩想都没想,乘上了最快一列到佩丹镇的火车。
佩丹镇的海岸线绵长,秀丽动人,是欧洲人常来的旅游胜地,但因为当下正值春天,并不是佩丹镇的最佳游玩时期,所以过来度假的人并不多。
翁恩像被什么指引着,沿着海岸线走,走到太阳就快要落下山时,他看见戴着墨镜的西肯光着上身,躺在沙滩椅上惬意地喝着一只椰子。
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挡住了西肯眼前的夕阳,西肯眯起眼睛看:“是你啊,你怎么来了?”虽然是问句,但一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像早有预料一般。
“来找你。”翁恩开门见山。
“来找我作什么?”西肯还是懒洋洋地躺在沙滩椅上,任由压迫的影子完完全全笼罩着他。
“就是想来找你。”翁恩一字一句地重复。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坐两个小时的火车,沿着海岸线一寸一寸地找,也许想找的人早就去了其他地方,也许但他还是固执地,一寸一寸地找。
他不知道为什么。
西肯摘了墨镜从沙滩椅里跳起来:“走吧,去海里。”
他踩着柔软的沙子,伸长了双臂往海里跑去,海风把他的头发呼呼地吹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西肯纵身一跳,在海面上激起绚烂的泡沫,泛着红光的海水一圈一圈荡开,西肯却迟迟没有露头。
翁恩顾不得自己穿着春衣,把上衣脱了随手丢在旁边,纵身一跃。
他往海水的深处游去,在盈盈的蓝色海水里,西肯张开双臂,伸直了双腿,微卷的碎发在海水里盈盈飘着,往深处的蓝色落去。
翁恩使出所有力气往西肯游过去,眼睛浸在海水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往上带。
西肯挣开了闭着的眼睛,不过一瞬就反客为主拉着翁恩往红霞铺满的海面游去。西肯身姿轻盈舒展,像一条鱼。
“噗——”西肯的脑袋露出海面,吐出一口海水,哈哈大笑起来。
霞光漫天,海水都被浸染成了晚霞的颜色,西肯的头发丝丝缕缕地滴着水,霞光透过水珠,闪闪发光。
他眉眼弯弯,笑得张扬,一双桃花眼映着盈盈的橘色的光。
“你是疯子吗!”
翁恩笑不出来,亲眼看着他毫不挣扎地沉入海底的巨大恐惧直到两人都已浮出水面还是没有消失,甚至更加后怕。
“哈哈哈哈哈哈。”西肯的眼睛亮着骇人的光,一双桃花眼弯着勾人魂魄,他笑得快要背过气去,“你知道的啊,我就是疯子。”
“翁恩先生,你不应该早就知道吗?”
“翁恩先生,难道你不是疯子吗?”
“翁恩先生,我们都是疯子。”如海妖的魅惑。
翁恩想,大概他们真的都是疯子,当霞光铺满了整个海面的时候,从海水里看这个世界梦幻又扭曲,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和他一起沉下去。
西肯的嘴巴浸了海水,亮晶晶的,他突然凑近吻了上去。
他大概真的是疯了。
“凌晟,怎么回事?”晏秋和凌晟本来稳稳当当悬在霞光满面的海面上,突然海面剧烈地晃动起来,连着霞光也扭曲成怪异的样子,就算是在潜世界里,凌晟晏秋也完全站不稳。
“两个疯子。”凌晟努力稳住身体,“晏秋,你听。”
剧烈的摇晃,是翁恩天崩地裂旷日持久的心动。
“怎么会这么厉害?”晏秋轻轻拍着胸膛,她和凌晟从翁恩的潜世界跳了出来,站到房间的一角。
翁恩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眼神落寞。
“翁恩在怕什么呢?”晏秋拍了拍有点晕的凌晟,他正扶着胸口干呕,“是因为西肯之前男妓的身份吗?”
“我倒觉得翁恩这边问题不大。”凌晟感觉好多了,直起身来,“别管他了,我们去西肯那边看看。”
正值午饭时间,不大的餐馆里挤满了人。
西肯正弯腰和一位头发花白,打扮一丝不苟的老绅士说些什么。
凌晟晏秋隐了身形凑到一旁光明正大地偷听。
“西肯,你近来可好?”老绅士双手交叠在一起,笑容和蔼。
老人大概是有些耳背听不太清楚,西肯凑近了,眼睛几乎快弯成了一弯月亮:“感谢您的关心,不算太坏。”
“孩子,不算太坏就是还不错了。”老绅士的声音任谁听起来都温柔得无可挑剔,“孩子,上帝会保佑你的。”
“感谢您,先生。”西肯给他的水杯里填了些茶,“祝您用餐愉快。”
他挂着灿烂的微笑走到下一张桌子前:“小绅士小淑女们,想点点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微笑很不一样。”晏秋戳了戳身边的凌晟。
“嗯?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区别啊。”凌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一次他和那个老头说话时脸上的笑都是堆起来的,眼睛弯着但没有什么笑意,你看他眼底,特别深,感觉特别厌恶这个老头,几乎快要呕出来。”晏秋又指了指现在在一堆小朋友面前的西肯,“现在他眼里的笑意就很真。那老头绝对不简单。”
“真的吗?”凌晟摸了摸脑袋,“说不定真是呢,现在再想确实给人的感觉不一样。算了,我先探探他的底。”
凌晟使了红线过去缠在他拿着菜单的手腕上:“入。”
一卷黑浪袭来,铺天盖地地把凌晟晏秋卷进去,他们在一片漆黑里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撞击过来,直把他们撞出黑浪。
凌晟和晏秋又回到了刚才站立的地方,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成功地进入到西肯的潜世界里。
“怎么会这样?”晏秋经历的情况少,年纪又轻,面对这样不合常规的事情瞬间有些慌了手脚。
“别慌,晏秋。”凌晟好歹比晏秋多工作了三百年,“翁恩的祈愿确实关联了西肯,按理说我们有权对他的相关记忆进行查看,可是如今出现这种情况,唔,让我想想。”
“我知道了!”
凌晟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之前查看前辈档案时有看到过类似情况,“因为西肯非常不信任为神为仙者,宽泛来说,就是他极度不信任这个世界,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所以当我们向他“索要”查看记忆的权限时,他的潜世界完完全全由他自己主宰,他自然不会让我们得到这个权限。”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晏秋由着凌晟的话想办法,“让他重新信任世界?让他相信爱的存在?还是说让他看见翁恩的心?不对啊,翁恩的心明明白白的,他怎么会看不到。”
凌晟抓了抓头发:“他对世界的不信任应该自幼就形成了,根深蒂固,咱们一时也改变不了,我猜可能是受他之前男妓工作的影响,咱们要不试试后者?死马当成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