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宗,执律堂。
石雕獬豸环伺,滚滚灵压有如千钧。
孔嘉伏于堂下,面前是太虚宗执律长老及弟子众。
“我不明白,我不认罪。”
灵压加诸她肩膀,沉得孔嘉无法站立,这些人正在妄图以此种手段逼迫她,从精神上压垮她的脊梁。
无法直起身子,也不甘心莫名被定下罪名——陷仙尊于险急。孔嘉听到时忍不住嗤笑出声,待收了笑,直直逼视陈词的弟子,问,我何罪之有。
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翻来覆去都是些“仙尊早有安排”“仙尊为了你改变计划”的陈腔滥调。
孔嘉摊开手:“你这不过是些自由心证的说辞,我要的,是我害了时渊的物证。”
领头长老勃然大怒,阔掌猛拍台面:“你这凡女,獬豸眼皮子底下,还不认账?”
她早已看出,这些外强中干的长老们,其实根本不明白时渊所行的目的与原因。比起要给时渊证个公道,他们如此急不可耐地定罪孔嘉,更像是要为仙尊沉于梦境一事找个替罪羊。
显正摧邪仙尊乃仙界表率,他的事情早非太虚一宗内务,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比起整个宗门沦为仙界笑柄,还不如将锅甩给“妖女”,毕竟孔嘉登仙一事,从一开始就透露着古怪,说不是她身上有蹊跷,谁信?何况她多次被梦貐所侵却毫发无伤一事,也是有目共睹。
他们想要她心甘情愿以自身为器皿,引渡梦貐。
好吧,算你们赢了。
孔嘉对这些虚伪又傲慢的修士无话可说。
但唯有一点,她提出要求:“要我认罪伏法,可以。但我想知道时渊现下究竟如何了。”
又是一阵狂轰滥炸似的指责,最终是坐在侧首一位长老点了头:“就让她去吧,多留些人看着她。”
孔嘉认得她,道号妙知,以情字入道,在原著中算是给时渊意识到他对鄢知意的感情打了助攻。包括现下满宗门闹得风风雨雨的“替身说”,其根源理论也来自这位长老。
孔嘉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投去一眼,见到时渊确实是她的当务之急,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分明任务已经完成,但他却迟迟稽留梦中,究竟是何故?
即便是异化梦貐,在时渊这等级的仙君面前,也毫无一战之力,所谓牺牲自己也要困住魔兽一说,她是丝毫不信的。
时渊如太虚镇山重器,一朝出事,宗门便方寸大乱起来,各长老争执不休之下,竟通过了孔嘉的要求。
跟随弟子指引,她步出执律堂大门,背影挺拔,脊梁在滂湃灵压反复捶打之下,依旧挺得笔直。
疼痛,当然疼痛,每一根骨头都仿佛被打碎了重组,不再属于她。
但孔嘉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在这些人面前塌下脊梁。
他们不配。
在孔嘉身影消失后,堂上各长老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
再回坤定峰。
时渊留在梦里,但峰上仍然流淌着沛然冲和的灵气,就像他始终在此,注视着峰间众弟子。
坤定峰不能没有时渊,太虚宗不能没有时渊,乃至整个仙界,都不能没有时渊。
他近乎精神图腾般,活跃在仙界每一个修士口中,或温和或严厉,总归明明如月,不可掇之。
此刻,时渊在他们初见的殿内,盘坐于席上,周身光芒大盛,灵力流动中混入了几丝绿色的烟雾,为他疏朗周正的面庞平添几分邪异。
其实距离上一次见到他并没有过去多久,但与少年时渊相处日久,竟让孔嘉感到些许恍惚。
眼前的这个人,当真是梦境中与她并肩而行,会一本正经地逗她,会因玩笑话而脸红的时渊吗?
或许是,不过不重要了。
纵使梦中细节栩栩如生,但她知道,那不过是梦貐编织而出的虚幻世界。少年时渊是假,共同经历是假,唯有性格或有几分真实。
但也成为了过去式。
成长是不断献祭过去的自己,每一步都践在往昔淋漓血肉铺就的道路之上,百年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不要再留恋梦中了,孔嘉。
她如是自我劝诫,衣襟攥紧又松开,布料变得皱巴巴的,心脏也像被什么抓住又放手,酸痛得马上要皲裂。
即便懂得诸般道理,但她还是执着地想要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时渊。”
在众弟子提防目光的注视下,她轻轻唤了一声。
毫无反应。
孔嘉心中默言: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迟迟不愿出梦,为了我自己高兴,也要弄个清楚。
探手,触碰上混杂在灵气中的绿雾。像先前好几次一样,她的身体对这些雾气似乎有特别的亲和力,甫一碰上指尖,便潺潺流入她的体内。
无妨,系统会尽数吸收。
与此同时,眼前的景象慢慢扭曲融化,化作无垠的混沌空间。
空间正中,立着茫然的时渊,少年与青年的外貌特征交替出现,皮下骨骼流动,十足诡异。
孔嘉骇然,再次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时渊?”
这一次,面目定格在少年,他闻言欣然应道:“阿忆!”
“我找了你很久,”时渊抬头四顾,“但……这是哪里?”
没有任何时间留给他,身体遽然又发生变化。一瞬间抽条生枝,变成青年模样,面容顷刻覆上冰雪,显正摧邪仙尊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淡漠冷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是如何进来的?”
孔嘉退后几步,摆出防御姿态:“我想进来,自然就进来了。要不是我,你此刻还在黄粱庄和梦貐缠斗呢!你把他放出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他?”时渊思忖片刻,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讥嘲,“你是说,我梦中那个百年前的照影?”
怪道区区照影也能强留他在梦里,令他不得不生造出此混沌境以牵制,原来是有执念在身。
时渊又问:“你们在我的梦里做了什么?”
果然,只是虚幻的梦啊。
孔嘉高高抬起眼眉打气,努力甩掉沮丧的情绪,“那是你自己的经历,还用我来说?要么换他出来和我聊聊,我就告诉你。”
“看来是无足轻重的东西。”时渊若有所悟,他已经知道了破梦的关键。
至于眼前凡女所提出的要求,只能敬谢不敏了。
“破!”
时渊令出,混沌霎时散去,万物都变得清楚分明。
他们回到了现实。
孔嘉猛地掀眼,看见时渊深目微狭,殿内长明灯日夜高照,灯火映进他眼里,一丝温度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