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简短的愣了愣,笃定道:“当然。”
老人便给他报了个地址,签过协议之后,一切就此敲定。
余一走之后,李老头返回家里,拧动书房窗前的小摆件,博古架往两旁退开,露出一个狭小的暗格来。
他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没有灯,昏暗的光线里,隐约能瞧见墙上挂着一副画。
空气进来之后,鲸鱼的油脂感知到氧气,自动点燃了灯盏,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火光亮了起来。
画中之人的脸同余一先前给的那副不能说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是面容看上去要稚嫩许多。
画分两卷。
幼年期的河神撑着脸,百无聊赖的坐在水边,触手们掩藏在幽暗的水纹里,不急不缓的摆动着。
各色锦鲤在他身周跳跃,远处是出海狩猎的渔民,大大小小的船只星罗棋布的散落在四面八方。
笔触一转。
倚在岸边的少年姿态随意,黑色长发闲散的垂坠下来,左手拿着一朵半开的睡莲,眼眸是漂亮的琥珀色,歪头望向小舟的目光里,写满了探究与好奇。
远处陷在风暴中心的那些船只,不知何时,悄然渡上一层水蓝薄光。
画像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缘早已蜷曲泛黄。
李老头照旧洗完手,虔诚的点完三柱长香,刚插到供桌前的香炉上,贡香就悄无声息的熄灭了,仅余几缕青烟。
老人也不在意。
这画一向如此,从几十年前,上一辈传下来开始,就是这样了。
点不燃的。
他随手将桌前变红的清水倒掉,换上新的两碗,没过多久,血色又开始蔓延。
李老头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您还是不肯原谅我等吗?”
他有许久没来了,到底是先斩后奏,有事相求,便跪在案桌前的蒲团上,安静的磕了三个响头。
开始语调虔诚的悼告:“近来镇子上来了个极有意思的年轻人,张扬、肆恣。
他不在乎您的容貌、身份、地位,给自己准备的嫁妆极多,料想您应该会喜欢的,我等便擅自主张,替您答应了求亲。”
案桌开始微微的颤动,不断有灰尘抖落下来,老人神色不变:“我知道您可能会有些生气,但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如今的您,早就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了,一个半神半魔的丑陋怪物,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太多呢?”
案桌的颤动更剧烈了,风干枯萎的贡品从碗碟里跌落下来,滚进了阴暗的角落里。
老人充耳不闻。
“您莫要忘了,三百年之期未过,身为神明的你,理当庇佑自己的子民。
更何况那少年的财富、容貌、家世样样不缺,您该感到庆幸才是。您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老人说话最后一句话,便退出了那间狭小的屋子,等看见院子里的那堆耀眼的黄金,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变大了些。
无它,少年的动作很快,刚走不过半个时辰,便让人将约定好的定金送了过来。
起先拉锯谈判时,只听数字没什么实感,等真真切切的见到东西,李老头才深有体会。
牺牲一个即将消亡的神,换来肉眼可见的巨额财富。
这桩买卖做得,委实不亏。
他将窗台上的摆件用锤子打碎了,又搬来许多重物将暗格彻底堵死,随手将警局送来的通知丢进垃圾桶。
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回到院子里,将那堆黄金分成了大小不等的三份,最多的那一份被他均匀的埋进了院子里,这才拿着剩下的回了儿子家。
孙子的学费有了着落,儿媳妇的态度破天荒的好,终于不再一口一个老不死的,而是殷勤的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甚至纡尊降贵的下厨给他烧了早饭。
连带着儿子都能直起腰杆,在媳妇面前扬眉吐气一把。
老人在久违的天伦之乐里幸福的眯起双眼,彻底的将三日后枪决的双胞胎弟弟抛诸脑后。
另一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内
神像滚落在地,身上的彩绘又剥落一些,露出斑驳的纹路。
它的躯壳摔碎了一部分,骨碌碌地跌进满是尘土的角落里,再也找不着了。
宫殿里沉睡的河神若有所感,剧烈的疼痛让他从睡梦中惊醒,体内的神力翻滚往复,不断牵动伤势,他冷着脸试图压制,最终却徒劳的吐出一口血。
稀薄的阳光从水面上透了进来,零零散散的落在他身上,似乎这样,就能带来些许的温度,河神低垂着头,满脸木然。
镜宫内所有的镜子都被收起来了,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脚底的澄亮的黑曜石里,清晰的瞧见自己的倒影。
脸上的黑纹又深刻了些,头发也开始失去光泽,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白,唯独腰间悬挂的玉佩,红的格外惊心动魄。
显而易见,他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他抬手捂住斑驳的左脸,自嘲的笑了笑:“总是这样。”
河神睡不着了,打算去看看他养的花。
他随手拿起放在书案前的银色面具,闪身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宫殿。
而另一头,余一带着小企鹅,一路慢悠悠的往李老头提供的地址走。
他看上去心情好极了,哼得几句小调都没重复的,一看就来自七八首歌。
小企鹅就不懂了,它学得很快,不懂就问:“亲亲,我不懂,你为啥要给他们钱啊,我还以为你只是装装样子...”
余一就问他:“你知道在这个副本里,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小爱一脸笃定,踊跃作答:“我知道!猪队友和妖怪,人皮怪!”
余一不说话,只是笑。
小企鹅一看他那样就知道自己错了,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它开始围着余一绕圈,语调软软的,像是在撒娇:“亲亲...亲亲!我想知道...亲亲!”
余一伸手戳了戳它的额头,“错了,是贪婪。”
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微冷:“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得到养料就会迅速生长,如果放任不管,一不留神,就会害人害己。”
小爱听着听着,脑袋上就浮起了黑人问号???
余一猜它肯定没听懂。
果然,没出一分钟,小爱又开始问了,“亲亲...我不懂...”,不知道是不是被传染了,好端端的,突然蹦出来一句:“俺没听明白。”
话音刚落,它就一脸惊恐的伸爪子试图捂住嘴,但是手短,够了够,没够着。
余一顿时被它逗笑了:“算了,就你这个脑容量,不需要知道,跟着我躺赢就行。”
他没告诉系统的是,虽然刚刚谈条件的时候清场了。但他差人送金子的时候可没避着人,一路走过来,只要不瞎,百分之九十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自古财帛动人心,起初的短暂欢喜过后,面临的将是无休止的噩梦。
但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傻蛋小企鹅了。
余一笑着拍了拍它的头:“听我的话,吃香喝辣,懂?”
好像刚才的阴暗,只是错觉。
小企鹅想起高涨不下,超出其他同僚一大截的gdp,顿时眼睛都笑眯了:“嗯嗯!”
然后它在一边跳了半天,才发现宿主没给出任何回应。
小企鹅回头顺着他的视线一看。
在路的尽头,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余一的视线已经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了。
玄衣,银发,落寞的背影。
不是刚离别不久的河神本人又是谁。
在此之前,余一对命运从来是嗤之以鼻的,他只信自己。
但你会在一天之内遇见同一个人三次吗?
事情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去,嘴角微扬,语调里带着连本人都不知晓的欢愉:“好巧,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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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