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佑不平,“你这个姑娘,差不多得了。我们三个看着有钱,你一人十两坑一坑倒是没什么。可人家是个镖师,挣的辛苦钱,人数又多,总不能来你店里住一晚,镖银全给你了吧?”
那伙镖师里也有个莽撞性子,一听到阿佑说一人十两直接炸了,“什么?!一人十两?!好你个黑店,怎的不去抢钱呐!”
话说着,大步上前,看那架势,想要扯着衣领和人论究竟。果然没头脑的莽夫想法都一样,只想和人打一架论输赢。
刚走一步,店里那个打手一跃而起,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懒洋洋的躺在长凳上啃鸡腿,忽的到了镖师眼前。
他摁住冲动的镖师,油腻的手直接盖在人家肩膀上,顺势还擦了擦,贱兮兮的笑道,“别冲动嘛,又不白收你银子。”
他指责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就是不爱听人说话。动不动拔刀相向,多伤和气?又在我家店里,你看看你们,多少店家见了你们就躲,还不是因着天天打打杀杀,出的房钱甚至不够修客栈。”
打手说话抑扬顿挫,听的人心头火随着他的语调一阵高一阵低,脑门突突直跳。
镖师气的脸都青了,却站在原地没再做动作。
萧靖刚想说这人好脾气,眉心一跳,发现原不是镖师不动,而是打手凭着手上的力气,把镖师摁在原地,不得动弹。
好功夫!
走镖的人哪个不是好本事?想不到来了他这家小店,简简单单被人制服。
此刻,萧靖心中警惕更甚,越发觉得客栈古怪起来。
人被摁住,其他人也不是不识趣的,只恼怒的盯着他们二人。
好在镖头是个见过世面的,察觉不对,上前拱手赔笑,“姑娘,第一次来你们这里,不知道规矩。您只管开价,我们一切按照规矩来。”
闻言,打手松开手,重重拍了拍那人肩头,“哎呀,早说规矩不就结了?非得让我动手。啧啧啧……”
那镖师刚在他手上吃了亏,敢怒不敢言,只得恨恨的看着他。
店主张口就来,“一口价,五百两!我保你们今晚平安。”
五百两!
一众镖师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人已经拔刀出来,做足架势要和他们打斗。
萧靖一行人里,唯宋伯元是个书生,二人护着宋伯元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
刀光剑影,寒芒折射进店主的眼睛里。
却见店主眯了眯眼,好似被刃上寒光照的眼睛疼。她语气平淡的不带一丝起伏,“先说好,追你们的那伙人就要来了,你可以住店,他也可以住店,方圆五十里是我的地盘,你自己看着办吧。”
“原来你们当真开的黑店!镖头,快走吧,他们是一伙的!”镖师中哄乱起来。
“镖头,咱们和他们拼了!”
“店里才两个人,杀了他们,冲出去,谁吃亏还不知道呢!”
店主没理他们,兀自从柜台下拿了算盘出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我可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再说了……”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抬起头来,满脸嘲讽,“你们十来个人,打得过人家吗?”
她说对了,走镖一伙人才十来个,那群悍匪却是大队人马。一旦对上,他们必死无疑,只能逃跑。
镖头脸上阴晴不定,她怎知他们被一群劫匪盯上的?按理说,他们该是逃脱了,这才敢安心住店。若非如此……
要说这地方委实诡异,早先年,镖头年轻时也来过一趟。那时仗着年少轻狂,一昧蛮横,宁可住在林子里,也不愿看神仙客栈的嘴脸。可之后,足足在林子里转了三天,来来去去走不出福来镇。
不住客栈,他们无法离开;住了客栈,劫匪便会追来……
镖头抬眼,脸上的大胡子藏住了他的思绪,“店家,我们若是住在你这儿,是否方圆五十里内,那伙劫镖的盗匪,不敢过来?”
“啪嗒”
是打手扔鸡骨头的声音。
他懒洋洋道,“只保你五十里,五十里外,就是别人的地盘了。”
“好!”镖头大喝一声,“拿银子!”
“镖头!”其他人还想再劝,被镖头的眼神喝退。
他们交了银子,亦在客栈中住了下来。
如此,历来冷清的客栈今天终于开张一回。
一个妖孽的和尚,一个慈悲的和尚,三个官家人,外加一群镖师,还带了他们的货物。
“重明,入夜了,关门。”店家吩咐。
原来打手的名字叫重明,萧靖暗暗记住。
未等重明抬腿,只听门外传来几声大笑,“且慢且慢,店家莫急关门,也让我们留宿。”
随着说话声,来了大队人马,照的街道灯火通明,刀光剑影,很是骇人。
周围的百姓听到了动静,早早插好门栓,纷纷熄了灯火。
镖师们警惕起来,众人拔刀准备战斗。
柜台后的姑娘在烛火照映下隐隐卓卓,信步走出,短短几步路,叫她走出了一股山大王的派头。
她眼皮都没掀,看都懒得看门口一眼,只道,“重明,关门。”
转身那刻,说时迟那时快,一匪徒冷笑上前,想要进门。
方方抬腿,堪将落下,一只脚正立在门槛上,就见店主闪身到了门前,竟一脚给人踹了出去。
那人在地上重重落下,还滚了几圈,在地上吐血不止。
看的镖头冷汗直流。
店主腿上的功夫,一看便是个练家子,一脚下去,怕是连他也受不住。
由此,暗自庆幸自己果断付了钱银。
虽店家答应护他们周全,但逢此大难,镖头亦不会袖手旁观。
他说道,“店家,只需您从旁相助,我们兄弟亦不会做贪生怕死之人。既在一家客栈,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绝不袖手旁观。”
“用不着。”店主冷冷说道。
“重明,动手。不许让人进来。”她撂下一句吩咐,直接上了楼。
只见店里那打手嗖一下没了影,大门“砰”一声被关的晃了晃,而后听到门前不断传来闷哼声、倒地声,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听到有人一直在喊“撤!撤!撤!”
再打开门,出现的还是打手那张笑的贱兮兮的脸。
一副无所谓,别大惊小怪的模样。
“行了,收拾收拾,睡吧。”
说完也不理人,亦上楼去了。
他边走边扼腕叹息,“早说了要开家黑店,直接把这一镖劫了多好?我说劫镖,还敢有人来黑吃黑?非得干吃力不讨好的活,辛辛苦苦打这么久,就为五百两银子。果真是堕落了,堕落了。”
又说自己开的不是黑店,又说黑吃黑,该不会是绿林道上刚上岸的吧?
镖师互相对了一个眼神,注定今夜无眠。
第二天,镖师们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马上收拾东西出发,片刻不敢停留。
他们手上这一镖钱银数目巨大,一旦被劫,怕彻底失了名声,镖局也赔偿不了。
后有劫匪追击,又住在一家刚洗白的黑店里,坐立不安,恨不能插翅逃走。
只怕再耽搁一会儿,万一黑店重新开张,做完他们最后一笔。
他们走后没多久,萧靖三人亦带着济慈和尚离开。
当李道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的已是一个冷冷清清的客栈。
唯有“妖僧”还在等她。
“一了和尚,你怎么还不走?”李道半眯着眼,含糊道。显然,早起尚未清醒。
原来,僧人法号一了。
一了低眉微笑,法相庄严,眉心的朱砂痣红的妖孽。
“他们还会回来,我在等人。”
“你也想抓妖怪?”重明不解。
一了和尚看着,也不像个爱管闲事的人,人间事,他怎如此上赶子插手?
一了笑,“贫僧想到长安定居,若能得镇西将军相助,事情会简单些。”
“昨日你怎不说?”重明好奇。
凭他的本事,难道还辩不过济慈?
一了摇头,“人心复杂,得让他们亲眼见到确有挖心魔的存在,才会心甘情愿的请抓妖师。”
“你是心甘情愿了,只可惜啊,昨天那和尚就得死了。”李道凉凉说道。
一了又笑,“他不过一个招摇撞骗的假和尚,命中该有此一劫。”
“贫僧已是人间变数,他的命数,贫僧插手,则是上苍厚爱。此人,尚不能让苍天厚爱于他。”
他的事李道毫不关心,“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走?”
交了钱之后就该快快离开,别留在店里碍眼。
要是所有人都像那群镖师一样就好了,银子交的足,还省心,天一亮悄无声息的消失,当真会体谅人。
“不会耽搁太久,他们就要回来了。”一了眼底飞快的闪过一道精光。
清晨卖菜的贩子、砍柴的农夫、挑着货担子的货郎让街上热闹起来。
李道凭着自己修炼千年的八卦心,很快捕捉到今日重点。
一群老太太,手上拎着菜篮子,你一言我一语,边走边闲聊:
“听说了没,早上,天刚蒙蒙亮那会子,天上掉下个和尚。”
“怎么回事?神仙下凡了?”
“哎哟,阿弥陀佛,什么神仙下凡?那和尚从天上像被人扔下来似的,一下子扎到树上。这会儿还在树上插着呢!吓人得很!”
“我老头子还想起个大早上山砍柴,结果被一吓唬,直接回来了。可不敢上山了。”
“怎么扎到树上的?说清楚。”
“这有啥好说清楚的?头仰天,树上的那个尖尖,从肚子里穿过去。穿到树的一半啦!”
“官府现在找人砍树,可谁敢哪?恁的吓人!”
“那现在怎么办……”
声音越来越远,李道也把故事听明白了。
她斜靠在门上,抄着手,对一了说道,“人死了,估摸快回来了。”
一了笑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