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该起身了。”
佳贵人紧闭双眸,眼尾湿润,问道:“是何时辰了。”
婢子替佳贵人撩开纱帐,温声回道:“辰时已然过半了,嘉妃娘娘在殿内等着小主呢。”
透亮的光猛然间照射进来,佳贵人不适的瞥眉,忍住怒气沉声问道:“皇上也在嘉妃那儿?”
“皇上昨夜并未宿在嘉妃娘娘宫中,只逢人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皇上行色匆匆去了逐月宫,便再也没见从里面出来。”
“你出去吧。”她徒然放松身下被捏的不成样子的锦被。沉声说道。
“奴婢伺候小主起身,今日御膳房送来的早膳有小主最喜欢的桂花糕,一会儿小主可否要尝尝?”
我叫你出去!
“是。”那婢子不敢再言,行礼后匆匆退出。
佳贵人睁开眼,大滴泪珠滑落下来,打湿了锦被一角,她看着手臂内侧那一点鲜红。
从发间取出钗子,狠下心来朝指尖刺下,殷红鲜血晕染身下锦被。
于是再也抑制不住,痛苦出声。
“万岁爷,连碰都不愿碰她,却匆匆去了逐月宫,宿在了她孟三七那儿,论样貌,论身姿,论家世,她科科林小佳氏究竟是哪里不如一个汉家女子。这到底是,凭什么!”
她牙龈打颤,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好不可怜。
半晌。
佳贵人擦去眼角泪珠,嘴角扬起弧度,似哭似笑,有些滑稽。
等着吧,今日之辱,她科科林小佳氏必定开日加倍奉还,那些等着看笑话的贱人,她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嘉妃可是听说昨夜她那个娘家侄女丢了大丑,没能笼络住皇上的心不说,万岁爷还偏偏又去了那最偏远的逐月宫,连夜宠幸两位妃子,这本是常事,不知道的说是皇上勇猛非常,这知道的,那可就另当别论。
小太监打了帘子进来传话,说是佳贵人正在殿外候着,要来给娘娘请安。
嘉妃点点头,颇为随意道:“本宫身体不适,让她多等一会,太医正在为本宫号脉。“是。”小太监低眉顺眼,弯腰出去了。
似乎是习惯了伺候人的活计,这宫中竟没有一个太监是堂堂正正直起身子讲话的,这也难怪,本就是没根的东西,寻常贵人们听见不免一阵嫌恶,下等人的命,比草还要轻贱,似乎生来就是要伺候人的,谁又会当人看待。
佳贵人在殿外等了两刻钟,这日头毒的很,脚下花盆底沉重万分,腰腿酸软,若不是两侧宫女扶着,真真会就这样倒在地上。在感觉自己要承受不住的前一秒。
小太监出来了“小主快些进去,娘娘今日的平安脉已是请过了。”
佳贵人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优雅自持,脚步虚浮的由身侧宫女搀扶着往内殿去。
进时方才凉爽些,嘉妃此刻倚躺于绣榻上,手指一点一点面前小几,样子慵懒极了,同此刻狼狈不已的佳贵人更是相互映衬的两个极端.
“嫔妾见过嘉妃娘娘。”
嘉妃揉揉眉心深痕,不耐道:“起吧。”
却也没说赐座。
佳贵人面上笑容一瞬凝固,复又笑问:“嫔妾方才听宫人讲娘娘在请平安脉,娘娘怎么了。”
本是关心问候的话,嘉妃却不免讥讽,果真是个没见识的,虽是典簿家的女子,却也只是个小门小户,当不得台面。
“这宫中怀了皇子的妃子,都是要日日来请平安脉,以保皇子腹中无恙。”她微微一笑,“罢,你也是没有生养过皇子公主,自然是不知道这宫中的规矩,自然是不如民间小户。”
佳贵人手中帕子被捏出褶皱,还没等她反驳。
嘉妃又道:“本宫昨日听闻万岁爷连夜从侧殿出去了?”
佳贵人道:“说起这个,那可就真真是打了您的脸了。”
嘉妃挑眉看她。
佳贵人一字句道。“那个逐月宫的贱人昨晚上请皇上过去,说是他们主子发急热,此刻偏要见万岁一面,说是皇上龙威盖世,有皇上在,琼贵人必定能渡难关。”。
嘉妃道:“你自己没本事笼络住皇上,与我又有何干 ?”
“宫中人人皆知,嫔妾是您的娘家侄女,昨夜也是娘娘引荐嫔妾,她这样明目张胆的来抢人,岂不是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指尖丹蔻艳红如血,嘉妃微微倾身,“你在激怒本宫?”
佳贵人法然欲泣,当下就要跪倒在她面前,“嫔妾不敢,昨夜都要与万岁爷成了周公之事,哪成想,”
“砰”的一声,明黄雕花瓷杯便被摔了个粉碎,茶水浸染地面,佳贵人今日刚刚换上的珍珠镶面马蹄鞋也被波及,茶黄晕染鞋面布料,佳贵人一声不吭,心中却快意极了。
她声音缠绵,蛊惑道:“过几日便是赏花宴,娘娘大可以好好教数她规矩,什么是尊卑有别,恭敬端方。”
殿内百叶窗透进丝丝微光,嘉妃面上阴睛不定,她声音冷淡:“本宫乏累了,你回吧。”
佳贵人行礼应是,转身出去了。
倒是不知道,这嘉妃为了一个小小的琼贵人,能做到何等地步。
每逢春未夏初,这赏花宴便布在御花园内,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宫中娘娘小主齐聚一堂,品茶赏花,倒也雅致。
簪花轻笑:“我看这赏花寞上的各类花朵,咱们小主便是最美的那朵。”
三七正在给荷包绣样式,闻言佯怒:“你莫打趣我,小心我真让簪花变成“簪花”。
“小主当真舍得让簪花做那花肥”
三七道:“舍得,我怎会不舍得,我巴不得。”
簪花本想同她打趣,抬头时却偶然瞥见那白哲脖颈上的一抹红痕,顿时羞红了脸,眼睛不自在的不知往何处看。
簪花凳上坐起,拿起折扇给她扇风。
见她针脚不停却依旧不见形状轮廓,簪花疑惑道“小主绣的这是?”
三七:“簪花你低低头。”
她将手中物什斜放,簪花讶然,这绣帕上赫然是一幅青竹寒梅图,当真是栩栩如生,原竟是双面绣!
簪花:“小主何时学会这双面绣?”
三七摇头,又道:“这还不是成品,并非是双面绣,待我绣好,第一个给簪花看。”
却也不说究竟绣的是什么,引得簪花很是好奇。
“这荷包小主要在赏花宴上佩戴吗?”簪花见小主针尖这样细密,显然是下了心思的。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显然是要隐藏到底了。
转眼间便到了这日赏花宴,不知为何,皇上近日未曾踏入后宫,就连前去送汤的娴皇贵妃都被挡在了养心殿外,其他妃子更不用说。
三七由着替花为她梳妆打扮,再要涂抹口脂时她摇头拒绝,声音平静:“不必了,今日阖宫上下必定竞相装扮,我本便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这样便好。”
镜中人眉眼稠丽,一颦一笑皆是惑国之相,偏偏生了双杏眼,清澈温柔,糅合其中,生了几分旁人琢磨不来的风情.
这样的人,雪肤玉骨,只单单站在那,风景便成了陪衬。
簪花拾起一结乌发盘至钗中,指间穿过其间,绸缎般冰凉丝滑,教人爱不释手。似是不经意般提起,簪花道:“小主,近日我听下面人讲,延禧宫那位,禁闭解了.
三七停下针脚,“令妃?”
簪花点头:“小主且万分小心才是,令妃娘娘性情热烈且佳贵人虎视耽眈,这深宫中,无端暴毙者,不在少数。”
说是性情热烈还是抬举了她,这宫中人人哪个不是相互算计,赢了的能得万岁爷怜惜一两日,输了的,这冷宫不是个例。
三七转身来握住簪花双手:“分明我们同龄,你却处处为我操心,簪花且安心,爹爹是文渊阁大学士,我也已有封位在身,若是如何对我,也必要好好想想。”
她心神不定,却执意要簪花好好的,不要乱想。
今日为避风头,三七着一身烟灰色对襟旗装,浅色柔缎花盆鞋,未佩珠玉,只戴宫花并芙蓉羊脂玉钗。分明是极素净的装扮,却生生被衬成了下凡历劫的神仙妃子,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有句话甚好:“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美而不自知,吾以美而更甚。”
三七如今贵人位份未有仪仗,她只带簪花同小贺子来。
小贺子是前段时间三七从宫中的洒扫太监里挑出来的,初见时他衣着破旧,身上散发阵阵恶臭,走在洒扫宫人的末端,毫不起眼。
三七却一眼看见了他脖颈中掐痕,做洒扫的都是些不起眼的,或是犯了错被丢出来的,这孩子还没她大,如今也不过十四须臾,三七心下不忍,便要过来充作自己宫中人手。
起初这孩子也只是默不作声的干活,丝毫不会阿谀奉承那套,时间久了,簪花和他熟悉起来,与他谈心,方才知这孩子是罪臣之子,家中姊妹都被发卖,男儿则阉割入宫,具体是哪位罪臣,小贺子声音哽咽,却不愿再言。
“他性格沉闷。身材瘦弱,都是没了命根子的,却独他一人自恃清高,自然有的是看不惯他的人,脖子只是轻伤,”
簪花叹口气又道:那日洗漱窥见他上身青紫,掐痕,撞痕,针扎后肿起的皮肤简直没法看。
三七不知如何抚慰,这宫中作践人的手段她听说过,可如此对待个孩子,着实太过阴毒。自那日起,三七便时常让簪花来教导小贺子,时时带在身边,他虽沉默寡言,却很是知恩图报,他知自家小主夜晚浅眠,便将逐月宫四周发出声响的蝉都粘掉,小主爱吃糕点,却又总是口中甜腻,他便日日炖着川贝雪梨水,不知听谁说清晨荷尖露珠煮茶最为清新爽口,簪花便日日都能窥见他寅时起身去御花园亭间荷塘采集露珠,这孩子却通通不说,后来她观摩小贺子总是眼底黑青,才开始逐渐留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