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三七那日小产搬来乾清宫的第十三天。
朝堂之上被敲打的几位大抵已然烟硝旗鼓,慈宁宫那边已然多日未有消息,更未传唤琼嫔问话,胡太医午时便来瞧过了,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还需清心静养才利于恢复气血。
在众人都以为事态已然平息之时,皇上一指降令,前朝后宫起了轩然大波。
‘皇十子爱新觉罗·永荥薨于乾隆十六年秋,朕额郄心痛,然虽子已逝,琼嫔孟氏澹泊寡欲,育子有功,朕怜其为奸人所害,皇十子永荥毓粹有加,性成夙慧,甫及未着,歧嶷表异,今不意以薨逝,深为轸悼,谥号雅忟皇子,入玉牒,葬入妃园寝,加封琼嫔孟氏为妃,入主长乐宫。’
‘钦此!’
李玉稍不自然的看了眼琼嫔,哦不,现在该称呼为琼妃了。对于这位,直到现在还真是咂摸不透了,他稍稍叹了口气,又扬起笑脸:
“琼妃娘娘,请起吧。”
“奴才奉旨来此,皇上说了,长乐宫仍在休整,还请娘娘暂居乾清宫。”
“有劳公公,芳华。”
身后的芳华立即上前,将荷包递给李玉。
“那奴才,便也沾沾喜气儿。”他说的极诚,心神却早已飘向远方,他回了回神,道:“既如此,奴才也便不多奉陪了,皇上还在勤政殿看折子,奴才先去伺候皇上。”
走之前他这心里咯噔一下,却又不安起来,旁人小产那是非要月余养不过来,可琼嫔,面色莹润如玉,比之当前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那朵被舍弃在逐月宫的,开到糜烂,盛放极致的银丝灌顶,尽力的,以燃烧生命的代价来舒展着极致的美艳。
只是如今琼妃的眼睛里面,已然没有了晋升位分后的心思活跃,与担忧牵挂,她只是平静着,平静着接受着这一切。
自从逐月宫被封禁后,宫人们都调到了长乐宫做事,按皇上的话说,私库里所有的柔软皮毛全都拨给长乐宫,在这座奢靡柔软的宫殿里,价值千金的雪白貂皮也不过只配为琼妃娘娘垫脚所使。
‘慢炒细焙有次第,辛苦工夫殊不少。王肃酪奴惜不知,陆羽茶经太精讨’这难尽可寻的陆羽香,清淡雅致又格外富有书蕴薄雾质感,在长乐宫中的每一个角落渲染香气。
竹深带领着底下的大小宫女太监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都挺好了啊,皇上有令,这长乐宫的每一处,都不可有磕碰之地,桌角床榻,任何尖锐锋利的刺角全部磨平,不要说别的什么,就是娘娘身上有一处红印划痕,咱们这条命也不够赔的,干活时都仔细着点。”
“是。”
竹深已然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一等宫女了,虽处事为人不比采薇;说话逗乐又不如簪花;武功技艺更不如芳华。可她在管理宫人这方面,却是有先天的服从力和稳定心神的格局,众人也大抵真心敬服她。
竹深望着这长乐宫的红墙,低低叹了口气。
“娘娘看,这鸟儿成群结队的迁徙呢!”采薇搭了条薄衫到三七肩头,她近日格外少言,总是哀哀戚戚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思路跳转,问道:“要冬天了吗?”
一阵风刮过,荡漾的裙摆弧度格外柔软。
采薇摇摇头,回道:“深秋了娘娘。”
“快来快来!”
“小主,小主慢些!”身后不知是谁又在急匆匆的粗喘着气追赶。
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七也渐抬起眸子,“是谁?”
人还未至声先落:“夏儿,去将我的风筝捡来!”
她缓缓而至,看的出是精心打扮了的,蝴蝶振翅样式的钗环垂下珠萃,一身浅淡的玄青色衣裳格外雅致,步步生莲,柔雅有加又不失灵动,是个美人,只是眼神太火锋利,藏不住心思。
似乎未在此处得见圣颜,有些失望,只见得三七,她走上前来,行礼道:“嫔妾参见娘娘,娘娘初初丧子,可还欢喜?”
“你!”采薇手上的巴掌就要迎风落下。
她扬起脸庞,满面笑意:“打啊,你敢吗?”
采薇收回手去,她竟忘了,若今日这巴掌落了上去,不到明日宫内宫外就会传出乾清宫琼妃娘娘恃宠而骄,欺凌嫔妃,这顶帽子安在娘娘头上,那便是致命一击。
“怎么样?丧子的滋味儿不好受吧,谁叫你进宫以来行事张扬,独占皇上,这就是报应!”
她娇娇的笑:“知不知道,那孩子都成型了,只是浑身青紫,死的很是痛苦呢!”
“可是你不敢,你什么都不敢!”
三七笑了笑,她摔掉托盘上的瓷碗,缓缓用力的踩在了一地碎片上。
单薄的鞋袜根本支撑不住尖锐的利角,深红的血液映入眼帘,淌了一地。
她歪了歪头,妖精似的面庞笑意盎然:“那又怎样?”
“你相不相信,我站在这里,他就爱我。”
腹部抽痛,她笑得却愈加开怀,逼得对方直直后退。
周常在声音颤抖,不住的往后退,口中念念有词:“疯了…你真是疯了…”
“啊!”
周常在脸上霎时间浮起肿胀分明的巴掌印,她抬起头来,看清来人,顾不得散乱的发丝,急忙行礼:“嫔…嫔妾给皇上请安。”
他眼神晦暗,看不真切情绪,却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谁做的?”他横腰抱起三七,眼神却望向狼狈的周常在,不怒自威。
周常在急急抢话,“皇上,是她自己…自己站到里面去的,不关嫔妾的事啊!”
“是,是臣妾自己站进去的,有问题吗?”
他凝视三七,对方露出甜甜的笑意,令他不禁晃了晃神。
“常在周氏,以下犯上,行为不检,残害妃嫔,罪无可恕。”
他握住三七的手,薄唇一碰一合:“赐死。”
宫人跪了一地,俱是胆战心惊。
三七挣脱怀抱着她的男人,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轻轻缓缓的问:“是你吗?”
周常在睁大瞳孔,却又不免被那双妖异的眸子摄住心魂,“不是我,是令…”
她双目充血,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尘埃落定,她也只是棋子一枚。
周常在突然暴毙,这是谁也意想不到的结局。
三七叹了口气,起身回到乾隆身侧,她微微屈膝行礼:
“臣妾请令搬回长乐宫。”
男人微微敛眸,抬手,“李玉。”
李玉立即会意,错身与几个奴才将周常在抬离乾清宫。
“朕允了。”他负手而立,玛瑙珠串闪烁光辉,又崩了一地。
他在极力压制自己,三七微微上前,去握他因用力而被珠串勒出深痕的掌心。
“皇上给臣妾个孩子吧。”
她抬头望他,眼底却多了分沉湎后的平静从容。
乾隆猛地看她一眼,其中包含太多情绪,只是最后只剩漫无边际的爱怜,他说,“好。”
周常在的死,龙卷风般迅速席卷了整个后宫,周辅臣请令彻查周常在之死,垂垂老矣的父亲跪下来磕头指控定是那嚣张跋扈的琼妃所为。
帝大怒,不允周常在入妃陵寝,撤除周辅臣官位。众人唏嘘,一个小小的七品臣子,贸然指责帝妃,实在是有些让人看出来的嫉恨了,卞真就是她琼妃弄死的,这周辅臣也实在不该以下犯上。
殿内静默无声,暴风雨的钟声即将敲响,层层迷雾的背后已张牙舞爪叫嚣着怨毒。
“琼妃入主长乐宫。”
消息被传递到延禧宫,令妃面上不住露出笑容,却在小宫女的后句话中生生僵硬在脸上“琼妃前脚刚走,皇上下朝后便立即跟去了长乐宫。”
“贱人!都是这个贱人!!”延禧宫陆陆续续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她气喘吁吁,头顶钗环叮当作响,然而太过急促,尖锐多于清脆悦耳。
“杏儿!替本宫梳妆打扮,备礼,咱们去看看长乐宫那位。”
是。
当令妃走到长乐宫门口时,却真正理解什么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抬脚进去,便是一阵花香扑鼻。
如今深秋已至,长乐宫竟一片春意盎然,蝴蝶停留在花朵片刻,随即便飞入深处不见。
自廊下始,柔软舒适的羊毛地毯便层层叠叠铺满整宫,小心地连边边角角都未曾放过,精心的在栏边围了半人高的护栏和踩板,上雕琼楼玉宇、雅竹叶青;高山阔海、民习风俗。
变化多端,有趣的紧,向上探望,前宫已被拆的不剩什么,抬眼便能看见蓝天晴空,即使寒风萧瑟,也并不能够折损长乐宫分毫。
“杏儿,那被拆了的前宫是谁的宫室?”
杏儿垂眸,低声道:“回娘娘的话,本是胡嫔与乌雅贵人的住处,只是皇上来时看了看,又说不够开阔,便另寻了住处安置两位,拆了前宫的青瓦横梁。”
还没待她问完,前头便有人轻轻的笑,看见她后又娇声颚首:“臣妾见过姐姐,姐姐怎来了不通报呢?害的妹妹未曾去迎你。”
走进时,皇帝正牵着来人的手,月余未见,没了那鼓鼓囊囊肚子的琼妃,更美了些。
似乎是长开了,眉眼带笑又娇又媚的,看谁都像是带了把小勾子似的撩人,她罕见一身明丽色彩,更衬得光彩夺目,精心打扮的令妃轻易被比了下去。
令妃愣了愣,回过神来“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罢。”
“皇上今日好雅兴,妹妹这长乐宫华贵非常,姐姐自愧不如。”
“哪里的话,臣妾原也不知道,皇上今日来后带着臣妾逛了一圈,臣妾方才熟悉环境,至今还有些偏殿记不清楚名字。”
“姐姐请进吧,廊下有些冷,竹深,去为令妃娘娘备壶茶来。”
皇上全程注意力在那娇娇俏俏额小女人身上,纵使颜色如令妃,也不得不承认,孟氏美极,比她二八时不知出众多少。
她父亲是文渊阁大臣,知书达礼温柔雅致,而她令妃,空有名号,实际离了皇上什么都不是。这样比起来,似乎连说句话都透露着一股装出来的假,珠玉在前,又眼见何人呢?
她自顾坐于下方,簪花早已热好汤药,腥苦一大碗,还冒着腾腾热气,三七看见就要向后躲。
“给我吧。”
“皇上,臣妾今日觉得好多了,可不可以不再喝了?”她眉眼弯弯,又是一个讨好的笑。
她怕极了腥苦,同样的汤药不知喝了多少碗,看见它便汗毛直立,实在是难以下咽。
乾隆丝毫未曾搭理她,在这方面,他从未纵过三七。他端过碗来,又道:“良药苦口,喝了。”
令妃被迫在下侧看了许久,皇上未将半分眼神分给她,令妃捏紧了帕子,从容的露出笑来“妹妹这是病了吗?”
她歪过头去,“也不是,太医说是补药,谁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臣妾有次往里面加了糖霜,还没入口,便轻易被皇上发现,那晚喝了加倍的量,实在是苦极。”
好像自小产之后,令妃觉得,除了愈加殊丽的外表,琼妃变了很多。
其实这一盅药她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乾隆怕她之前也这么干过,生怕药性被中和了毫无作用,半是诱哄草是强迫要她把那一天的量喝了进去。
会长大的,最近好忙,慢慢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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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