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排已过,留下的却仅仅只四人,那些家境显赫,又身份尊贵的,在前排都已被挑选一遍,再后面的秀女,大多是汉军旗家女子,皇帝看的眼睛疲累,却始终未曾见到她,不消得是这女子撒谎骗她,还是身体有碍未曾来参加选秀。
随着前方一排排人的离去,大多都被微微冷凝的气氛笼罩着,既身家尊贵的秀女都留下的不多,他们这些汉军旗家的,又有何指望。
然不论众人怎么想,都已轮到最后一排。
理藩郎赵州桥之女赵云英,汉军旗镶白旗
礼部尚书齐岐之女齐清清,汉军旗镶蓝旗
文渊阁大学士孟令贤之女孟三七,汉军旗正蓝旗
曹州防守尉赵平之女赵丽君,满军旗镶红旗
琅琊知府张淼之女张静安,汉军旗正白旗
最后一排了,皇帝轻瞥一眼,又复而正定看,娴皇贵妃看皇帝眼神瞩目其中,温声道:“都抬起头来。”
众秀女自然称是,孟三七不得已抬头望去,这一眼,看见那人群中间黄色盘龙大褂的男子,心中有些惊诧,面上未显,只低头不语。
原来,他竟然是这大清天子。
皇帝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问道:“孟爱卿之女?”
三七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福身行礼:“正是家父。”
他又道:那个老古板,倒是生出了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儿。
“得了,留牌子罢。”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去,除皇太后外,其他人皆行礼送迎。
娴皇贵妃更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面若芙蓉,身姿窈窕,实乃上上乘,娴皇贵妃入宫这些年,什么美人没见过,唯独此女,她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没找出一个可以和她容姿相媲美的来。
此女若得宠,那可就真真是一飞冲天,只是看着皇上这架势,还真是说不准。她倒盼着这文渊阁大学士之女有其父风范,若生成令妃那样的性子,就当真是留不得。
一直低头饮茶的皇太后正正望去,半晌,她吩咐身旁宫女:给那位孟家小姐,送盏茶去。
话落,又翻了翻留下的牌子,道:“礼部尚书齐岐之女,留。”
她倒是记得过寿之时这位礼部尚书,送了株品色极好的红珊瑚。
二人谢恩,随着底下宫女款款走出殿内。
孟三七刚想回偏殿,却见皇太后身边一等宫女向她走来,三七福身行平礼,那宫女赶忙搀扶去,道:“奴婢怎敢承贵人的礼。”
三七回她:“姑姑是皇太后身边的跟前人,便不说身份,只资历足够我等瞻仰效仿。”
那宫女见其不卑不亢,果真是个温淑贤良的,心中好感更是多些,她将身后茶盏端给三七,道:皇太后奉我等给贵人斟茶。
她掀开盖子轻轻一抿,问:“君山银针?”
那宫女笑道:正是。
“小主是怎样品出这君山银针的?”
她缓缓叙述:在我很小时,父亲去到岳州府的洞庭湖,在君山上带回了一小褚君山银针,自此念念难忘,却再品不到那样好的君山银针了。
此番,多谢皇太后抬爱,才能再次品到这样好的珍品。
宫女端着杯盏福身告退,回慈宁宫复命去了。
“哦?她真这么说?”
宫女手中端着茶盏,轻声道:“回皇太后,孟氏女见此茶时,并无防备之心,亦大大称赞。”
皇太后弗了为她梳妆的嬷嬷,脸上不免挂笑,只听她道:这最好的君山银针产自岳州府的洞庭君山内,一般人品此茶,只当是君山毛尖,品的出君山银针,可见此女,倒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那宫女道:皇太后说的是,不过,您为何瞩目于这样一个小小秀女身上?
“小小秀女?”她嗤笑一声,说:如果真的想要博取恩宠,以文渊阁大学士之女,和那张脸,又怎会站最后一排?就连衣裳,也是最规律的素色,我判她必然不是争风吃醋那类,先前的令妃,不就是个例。
她偏过头去拿佛珠,慢慢捻弄,问她:你可注意她的耳朵?
那小宫女惊讶道:“一耳三钳?”
皇太后点点头:不错。
娴皇贵妃虽执掌六宫事宜,这封位大事却也容不得自己做主,手中平铺着秀女名册,她站旁侧静心聆听。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待最后一本批完,朱红印章扣上,方才拾起那本名册。
他看着那些烫金的字体,心中古井无波。
科科林小佳氏册贵人。
周辅臣之女册常在。
齐岐之女册答应。
乌雅家的侄女册贵人,他稍一停顿,又道:号“谨”。
赵敬之女册答应。
博博南阿尔泰氏册常在。
董卿臣之女董珂册答应。
略到最后,他见那个名字,微微勾唇道:孟令贤之女孟三七册常在,号“琼”。
撂下名册,他抬头看娴妃:“住所由你安排,朕乏了。”
娴皇贵妃一直在等皇帝的“安置”,却难料他久久未语,她压下心中苦涩,福了福身退出去。
仪仗已然备好,她由宫女将自己搀扶上座,回承乾宫时却一直在思虑皇上给孟氏女赐的号,虽说乌雅氏也赐号了,但皇上终究是想拿此女来给渐渐没落的乌雅家些慰藉,赐“谨”字,也是在侧面敲打乌雅家的亲眷。
那时还是乾隆六年,富察皇后还在位时,在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中,乌雅青黛因着鞋底印花效仿妖妃而被皇上叱责,之后又连带着家族挨了不小的教训,此番作为,便是显而易见的。
倒是那位孟氏女,虽说选秀时表现并不出彩,可那张脸,实在是迤逦非常,一想到会放任这样一位佳人在宫中成长,没由来的,娴皇贵妃感到一阵心惊。
琼者,美玉也,皇上这回,模样看上去是真真是有些上心。
内务总管李玉手执拂尘,脸上挂着笑,
他对尚居偏殿的秀女们道:小主们,接旨吧。
八人立即跪地伏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科科林小佳氏封贵人,居承乾宫侧殿。
周辅臣之女册常在,居储秀宫侧殿。
齐岐之女册答应,居永和宫侧殿。
乌雅承柔氏册贵人,号:“谨”,居景仁宫侧殿。
赵敬之女册答应,居体元殿。
博博南阿尔泰氏册常在,居仪月宫。
董卿臣之女董珂册答应,居长宁宫。
孟令贤之女册常在,号:“琼”。居逐月宫,
朕绍膺骏命,慈旻恩荣,诸道昌平。国荫天道之眷,承日月之隆,粟积绢垒,以为晟盛。夫本朝素赖道统,以应乾坤,天命阴阳,不可或违,望尔等遵古训,守宫礼,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
八人齐道:谢主隆恩。
待李玉讨了赏走后,各位小主方才起身,科科林小佳氏径直前走,越过三七时狠狠撞了下她肩膀。
三七立即一个跟呛,被簪花扶好。
佳贵人一声嗤笑道:不过是个小小常在,赐了号又怎样,还不是住了个鸟不拉屎的院子,哎,有些人天生出身低贱,只得靠谄媚逢迎过活,真当是汉人那套脾性,流着下贱的血。
三七本隐忍不发,可小佳氏那话着实刺伤她,父亲为大清兢兢业业,劳碌终生,又何来谄媚奉承,流着“下贱”的血?
她眼眶通红,瞧着小佳氏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猛的一推,将其推倒在地。
被推的科科林小佳氏还倒在地上不可置信,推人的这位先哭了,眼眶通红,梨花带雨,声音哽哽咽咽:“你怎如此污蔑我父,陛下都说满汉一家亲,教满人学习汉人理法经纶,你如此行境,不若是将陛下不放在眼里,或者?你要,你要蔑视皇权吗?”
此话一出,惊了众位小主,就连科科林小佳氏也不知所措,她若认了,可不就是蔑视皇权,可若不认,她看着那哭得抽抽搭搭的孟氏女,心中更是愤恨,惯会装模作样,博取同情。
她由着宫女搀扶起来,踩着马蹄底旗鞋走路飞快,一步不回头。
见其正主走了,各秀女也四散开来,孟三七倚靠着簪花,嗓子细软:“簪花我疼。”
簪花一下子紧张起来,莫不是这科科林小佳氏刚才对小姐做了什么?她手忙脚乱就要去请太医。
三七一把揪住她衣袖,眨眨眼睛对口型:“苦肉计!”话落,又自个儿念叨:这把大腿掐的可疼,现在还一抽一抽的呢。
簪花憋笑:小姐,在家时你就靠这个,来宫里了,怎么也只是靠这个,打滚耍赖加撒娇?
孟三七煞有其事的摇摇头:“计不在多,管用就行。”
簪花叹口气,说:那科科林小佳氏比小姐位分高,日后见着小姐,还指不定怎么刁难您。
她看看周围四散的人群,未答她话,只是轻声道:我们也走吧,去逐月宫。
像他们这样刚入宫的秀女是没有仪仗的,二人你说我笑的由管事太监带着去到逐月宫。
簪花道过谢赏了碎银子,二人方才入了逐月宫。
刚进去,三七便着实被惊艳了一番,这儿比起其他宫确实是破旧了不少,更没有珍贵好看的卵玉铺地,虽说简谱,但对于孟三七来说确实是恰到好处,刚一进门,便是两颗杨柳依偎着,前行的路上铺垫着各种各样形状的卵石,踩上去发出清脆好听的响声,再至,便是一汪清透的泉水,隐约之间,好似还能够看得到几尾活蹦乱跳的鱼儿,院落古朴,充斥着浓郁的史册感。
她看到了一角的影子,忙快步上前,便惊喜的唤簪花:“簪花你看,这儿有个秋千!”
簪花无奈点点头,随即附和:是很好。
三七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快,问:你不喜欢?
簪花摆摆手,回道:“我没有不喜欢,我是觉得小姐委屈,这样一位如花美眷,便要在这破旧的居所里苦过此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盼着小姐的不好,又荒芜又陈旧不说,这儿大概离皇上的养心殿是极远的,便是皇上有心来,怕也是找不到。”
她左右四望,又道:“您看这儿,连个妃子都没有,更别说殿内主位了,说是逐月宫,怕是个可以相媲冷宫的地方了。”
簪花抿唇:“若不是有人使计,凭小姐的品行和容貌,又怎会不得万岁爷喜欢,被封进这样破败的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