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到集贤殿,如霍宇澄所料,昨日有四品官狎伎被抓、疑为太学司业陈士芳的消息已经传开,殿中同僚都在谈论,出人意料的是,颜宝华居然很肯定地告诉她:“就是陈司业。”
霍宇澄好奇:“你怎么知道的?这案子到大理寺了吗?”
“那倒还没有,不过我祖母也已知道了,因为我表姐就在晏京府做推官。”颜宝华小声解释,“我表姐和我们住一起。”
“是你舅舅家的表姐么?”
颜宝华点头,解释说她舅舅是长子,当年她祖母公务繁忙,祖父身体不好,是舅舅带大她娘和姨母,也因此耽搁了婚事,好在后来遇上她舅母。
“早年我祖母在外做按察使时,就曾因欣赏舅母的才华,多有指点,后来舅母进京应考,到我家拜访,祖母听说她夫郎亡故,便将我舅舅许给了她。”
颜宝华舅母是寒门学子,家无余财,考上进士,在京也安不起家,她祖母觉得亏欠长子良多,不舍得他再吃苦,便让儿子儿媳婚后住在颜家。
霍宇澄点头道:“原来如此。祖母是大理少卿,表姐是晏京府推官,你家没再有旁人执掌刑狱了吧?”
“呃……我堂姐在刑部。”颜宝华大概知道霍宇澄要说什么,她家一门刑狱官这事,被拿来说笑也不是一两回了,她出孝了还没定亲,也与有些人家嫌她家杀气太重有关。
谁知她这位新交的朋友居然双眼放光,问:“那你从小一定听过不少奇案悬案吧?”
颜宝华惊奇于她的反应,“是听过一些,你对这个感兴趣?”
“嗯。”霍宇澄双眼亮晶晶地点头,“写成书,一定畅销。”
颜宝华:“……”
霍宇澄顺势约她下班一起去青燕书舍,颜宝华答应下来,却忍不住问:“你怎么一点儿不好奇陈司业狎伎案?”
“啊,我在家里也听说了。”霍宇澄敷衍答完,觉得一句不追问,确实不是她的性格,便道,“你表姐是推官,那是她去审问吗?”
颜宝华摇头:“陈司业可是从四品官,只有大理寺才审得,她们只审了其余同案犯。”
那时霍宇澄还想着,还得移送大理寺,这案子怕是没那么快定案,哪想到午间就传来陈士芳认罪的消息。
“大理寺提审时认罪的?”她问钱淑。
“属下也不知底细,相国只说让三小姐放心,不用再惦记此事。”
“好,我知道了。”
霍宇澄与钱淑作别,回去东配殿,下午全程摸鱼,练一会儿素描排线,出去溜达一会儿——不是去茶房听同僚八卦陈士芳,就是去茅厕带薪排便——总之没干啥正经工作。
到点下班,她拉着颜宝华直奔青燕书舍,却不料到门前下车,书舍竟店门紧闭,还挂着歇业的牌子。
“绕到后面敲门试试。”
上次燕家请崔璩来看病,霍宇澄有叫周夏陪着,因此周夏认得燕家后门,一行人绕到后街上,她便寻过去敲门。
“燕掌柜在家吗?我是周夏。”先敲几下无人应答,周夏再敲时便大声问道。
这次倒是很快传来脚步声,门也开了,燕庆虹探头出来,看见霍宇澄,面露喜色:“小姐,您二位来了,快请进。”
霍宇澄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怎么店门关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燕庆虹叹气:“没什么客人,雅风堂和万卷堂那些人还总来啰嗦,气得家母不叫开了。”
正说着话,正房里传来燕长文沙哑的声音:“谁来了?”
“是霍小姐。”燕庆虹一面答话,一面请霍宇澄和颜宝华进堂屋就座。
霍宇澄进了堂屋,看见燕长文拄着拐棍从里间出来,先问候道:“老东家气色不错,可好些了?”
燕长文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好些了?那大夫果然什么都告诉你!”
霍宇澄失笑:“您信不过我也就罢了,怎能信不过崔大夫呢?她可不是那种随意泄露病人病情的无德大夫。”
“是啊,娘,您就是服药后,气色好得多了……”
燕庆虹话说一半,叫她娘狠狠一瞪,后半截顿时吞了回去,赔笑道:“二位小姐请坐,我去倒茶。”
霍宇澄、颜宝华与燕长文分宾主坐下,她先笑道:“原来老东家服药了。”
燕长文像是有些心虚,不接这话,哼道:“我还以为你改了主意,不来了呢。”
“啊,前两日天不好,家里不让外出,怕我又生病。”
燕长文闻言,上下打量霍宇澄一回,语气缓和了些:“多吃肉,多活动,总憋在大宅子里,身子怎么可能好?”
“您说的是,所以我说想盘下书舍、自己做生意,家母也答应了,只不知老东家考虑得如何?”
其实霍宇澄听说她已开始服药,还说以为自己改主意、不来了,就知道燕家应当是达成共识,愿意把书舍兑给自己了,这会儿主动开口询问,只是给燕老掌柜一个台阶下。
燕长文却就是不肯下来,摆摆手道:“我老了,从今开始,遵医嘱,不管事不操心,不生闲气,你和燕庆虹谈去。”
这不就是答应了么?还别扭上了……啊,她不会是想把守不住家产的锅,让女儿来背吧?
霍宇澄禁不住笑了笑:“好啊。”
背锅的燕庆虹正好这时送上茶来,燕长文站起身:“我去院里走走,你们谈吧。”
这院子其实不大,两侧还建有厢房,距正房堂屋最远的店铺后门,也不过十来步远,堂屋门又开着,只要不压低声音,她多少还是能听见谈话内容。
“方才我问老东家考虑得如何,老东家说她不管这些了,叫我同您谈。”霍宇澄开门见山道。
燕庆虹搓搓手:“是,我……我们愿意把书舍出兑给小姐。”
霍宇澄笑道:“那太好了。不知书舍作价几何,可有额外的条件?”
“整个书舍,前店后宅连地皮,一共要价三百五十两;现有书籍,我们想等小姐书坊开张后,放在店里寄售,五五分成;至于雕版,想来小姐也未必看得上,我们就留下了,经义一类的,小姐以后要再版,若不嫌弃,尽管随便翻印。”
这一家还真是老实人,出价极其实在,霍宇澄问:“那些刻好的雕版,也保存在这院里吗?”
“是,就在西厢北侧放着。”
经义一类是这时代的教辅书,官方有严格要求,从版式字体到内容,都不得更改,所以雕版可以反复使用。
霍宇澄点点头:“好,都依少东主。另外我想请您给我做掌柜,薪酬您要多少?一起写到契约上。”
“这……”燕庆虹面露惭色,“霍小姐也知道,我实在不善经营,给您看店打杂还可,做掌柜实在有些勉强。”
“无妨,我会从家里派两个人过来帮忙,你们先一起支应着。”
燕庆虹还是不好意思提薪酬,霍宇澄决定打听一下别家给多少钱再说,便道:“那先这样,明日我带人来订契约,再谈细节。”
约好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来,她就和颜宝华告辞,登车回家,路上不忘游说:“我说真的,你把你听过的那些悬案奇案,敷衍一番,写成故事,一定风靡畅销。”
“我哪会写啊,我要是会写,早就好好读书考进士去了。”颜宝华摇头自嘲,“要不你找个会写的来,我讲给她听,让她去写。”
“可是你会画啊,你画的时候——比如《云海豪侠传》吧,不也画出了故事情境么?”
“是,但那是我读了人家的文章后,有所感才能画出来,叫我自己去画,无中生有,我还没有那个本事。”
霍宇澄好奇:“你自己想象的东西画不出来吗?如果是认识的人,你熟悉他样貌,但他不在你眼前,你也画不出他的肖像么?”
“很难,除非特别熟悉。”
“可以练习一下。”霍宇澄鼓动颜宝华,“你喜欢什么样的美男子,试着画一画呀。”
颜宝华只当她是打趣自己,笑着摇头:“你怎不画?”
霍宇澄摊开双手,叹道:“我倒是想,这十根棒槌不听使唤啊。”
两人一路说笑,照例先把颜宝华送回家,而后霍宇澄才回相府,她到家见过母亲,就跑去找霍宇湛,跟她说已谈好盘店价钱,明日去订立契约,问二姐去不去。
“行啊,正好明日傍晚绘春戏园上新戏,我已叫人定下包厢,你把颜家那个妹妹叫上,咱们一起去听戏吃酒,消遣消遣。”
霍宇澄双眼一亮:“好啊。”
本朝以七曜日对应她前世的星期,明天是土曜日,相当于周六,正是休闲娱乐的好时候。
她美滋滋回房,进院看见八宝,把他叫过来吩咐:“你去跟程乐师说,他可以出门,但每次出去前,先来知会一声,府里会安排人接送。另外明日我和二姐去绘春戏园看戏,问他要不要同去。”
八宝应声去了。
唐双迎上来回话:“孙园、陶敏都回来了。”
“吃过饭再叫她们来见。”
今天她娘不管她,霍宇澄自己用过晚饭,把俩伙计分别叫进来问话,发觉孙园十分干练,不但把文华街哪几家店最赚钱摸得清楚,还知道她们都是卖什么书赚的,另外生意格外惨淡的几家,她也能说出因由。
陶敏没有孙园摸得那么清楚,但也能说出个大概,除此之外,还把各类书籍的价格大致背了下来。
霍宇澄拿青燕书舍考她们,孙园道:“这家书舍正在出兑,雅风堂和万卷堂都有意盘下,小姐若是想经营书坊,不如抢先盘下来。”
陶敏则说:“听说书舍老掌柜脾气极坏,与别家书商都闹得不甚愉快,她女儿也叫她骂得缩头缩脑不成器,难怪书舍经营不下去。”
霍宇澄最后当着她俩的面宣布:“我已与燕家谈好,明日去青燕书舍订契约,盘下这家店。我打算请燕庆虹暂代掌柜,你们见了她要客气些。”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忘了跟二姐商量这家店面落在谁名下,又匆匆跑去霍宇湛院里。
霍宇湛只当此事是哄小妹玩,自然随她做主。
霍宇澄想写桑棋的名,桑棋虽然现在是她的护卫,但人是姨母派给她的,相当于两房都担着,而且桑棋为人正派谨慎,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霍宇湛并无异议,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谈完再回房,天已黑透,周夏一路给她打着灯笼,等到自己小院门口,却见暖黄灯火下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男子。
“好像是程乐师。”
感情线还是慢了一步,下章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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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达成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