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寮当然是违法的存在,但因为比较隐蔽,又多与地头蛇和管治安的巡捕勾连,很难禁绝,朝廷便从买方严控——凡朝廷官吏,一旦被发现狎伎,即予革职,三年不得补官;举人秀才等,革除功名,五年不许再考。
至于平民百姓,则要当众受杖刑,再交一笔罚款。
“你说他们是想让巡捕过去抓现行,以革除功名来威胁,还是叫地痞过去演仙人跳,以讹诈钱财来逼迫于校书?”霍宇澄问桑棋。
桑棋在打听清楚后,就已想通其中关节,却没想到自家这位向来体弱、不闻外事的三小姐,竟然也能一下就猜到其中手段,心中不免惊叹一句“不愧是霍家女儿”。
“属下不知背后何人指使——若是心思歹毒、不留余地的,定会选巡捕,如此于校书别无选择,无论幕后主使要他做什么,都只能从命。”
“仙人跳就有余地吗?”霍宇澄一边在纸上描画,一边问。
桑棋道:“看似有余地,若主使者想要于校书多几分心甘情愿,便会选这一招,先借钱给于校书平息此事,但地痞必然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距春闱开考只剩半个来月,考生哪经得住这般折腾?”
是啊,不堪其扰之下,于润秋方寸大乱,说不定就会主动去求陈士芳庇护刘绍贤,那时自然任陈士芳拿捏。
原著陈士芳确实选了这一招,前面也进行得很顺利,于润秋去求陈士芳,她答应了,但要求当晚于润秋去她府上,于润秋忍辱去了,却不料刘绍贤这时忽然机灵起来,尾随父亲去了陈府。
“嗯,她不找巡捕,我们找。石桥巷归哪个巡捕营管?你可有熟人?”霍宇澄放下笔,抬起头问。
桑棋答道:“应当是东巡捕营,属下有个表亲正好在那边当差。”
“行,你去找她聊聊。最好先弄清楚石桥巷这边打算何时动手……”霍宇澄说到一半,觉得有点难度,又改口道,“或者你觉得先打草惊蛇,她们会不会有所忌惮,拖延几日?”
“恐怕只会觉得夜长梦多,即时动手。”桑棋答完,又说,“属下再去打探看看吧,她们若是找地痞,应会有风声传出来。”
霍宇澄点点头:“好。我琢磨着,于校书每日在皇城当值,她们扣住刘绍贤,往刘家送信,也得等申时正下值后,不然消息传不进皇城去。”
“是,属下尽量明日午前就探明白,到时把消息传给钱管事?”
这事霍宇澄本来不想再让钱淑插手,但往皇城里传递消息,确实只能找她,索性道:“行,你若是缺人手,尽管冲她借,她若问起我为何管这事,你就说这个幕后主使得罪了我,我要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桑棋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得罪三小姐?”
“太学司业陈士芳,你也可以从她这边下手查一查。”
霍宇澄干脆把话挑明,想叫此事办得万无一失,不料晚饭时她娘就问她:“陈士芳怎么得罪你了?”
“……”想着都跟霍宇湛说过了,也瞒不住,霍宇澄就又说了一遍经过,末了道,“您放心,我不会做得太过,只想叫她知道知道,这晏京还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你打算怎么做?”霍锦扬追问。
“候着她们要动手那一日,提前叫人在路上截住刘绍贤,带她去附近瞧着,然后叫巡捕去抓人。”
霍锦扬等了一下,没等到下文,挑眉问:“这就完了?”
“啊。暗寮被巡捕抄了,陈士芳知道有人插手,肯定会老实一段时日;刘绍贤知道那是设的圈套,我再把里头的事跟她一讲,她们一家有了防备,也就不会轻易被算计了。”这还不够吗?
“暗寮被抄,老鸨和伎子难道会放过刘绍贤,不把她咬出来?”
霍宇澄道:“这又没抓现行,只要她咬定不知、没给过钱物……”
“你怎知道就没有?就算没有,只要老鸨伎子咬死了她,她就得一遍遍被传唤过去问话,春闱还考不考了?”霍锦扬看一眼答不上来的女儿,提箸夹起一块牛肉,“这不还是如了陈士芳的愿么?”
其实霍宇澄想说她会出面保下刘绍贤,但心知这答案母亲不会满意,便开始思索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霍锦扬吃完牛肉,见女儿两弯细眉皱在一起,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抬手敲了敲桌面:“吃饭,为这点儿破事,饭都不吃了?”
“还不是您,非在饭桌上考我?”霍宇澄一边嘀咕,一边也夹了块牛肉吃。
霍锦扬没搭理她,等到吃完饭,饭桌撤下去了,才问:“还没想出来?”
“……”不是你不让吃饭时想的吗?霍宇澄与母亲对视一眼,见她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终于福至心灵,道,“女儿愚钝,想不出来,请娘教我。”
果然霍锦扬唇边露出一丝舒畅笑意,口中却淡淡道:“这有什么想不出来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会?想办法把陈士芳叫去暗寮,再让人去抓,多简单。”
“想骗她去,恐怕不容易吧?”哪个猎人会傻到踏进自己给猎物设的陷阱?
“这有什么不容易的?暗寮那些下贱人,可以为她所用,就能为你所用,你骗她甚至比她骗刘绍贤还容易,因为她以为那是她自己的人。”霍锦扬耐心教女儿。
霍宇澄双眼一亮:“对啊!”论有钱有势、威逼利诱,陈士芳可跟她家比不了,“还是娘虑事深远、老谋深算!”
霍锦扬哼一声:“现在知道哄你娘了,有这事怎不早与我说?”
“我想着我都长大了,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自己能料理,就不惊动您了。”竟然忘了她娘才是阴人坑人领域的祖师级别选手!
这一手是真的绝,真把陈士芳堵在暗寮里给抓了,她还想升官发财?嘿嘿,直接扒了官袍,赋闲三年吧。
霍宇澄越想越开心,紧着拍她娘马屁:“却忘了我见识有限,还得娘指点着,我才能走对方向,不然白费一番力气,还没把陈士芳怎么着。”
霍锦扬终于满意:“你知道就好,不过桑棋办这事,还是过于正派了,我给你两个人。”她说着吩咐下人,“叫邢云邢雨进来。”
下人传话出去,很快便有两个蓝衣女子走进来,向霍锦扬母女行礼。
霍宇澄见这两位一个略年长、约莫三十上下,另一个年轻些、看着二十来岁,相貌有些相似,都无甚出众之处,以前却没见过。
霍锦扬吩咐那两人从今日起服侍三小姐,务必尽心尽力,三小姐若有什么差池,唯她们姐妹是问。
霍宇澄:“……”这到底是给她的随从,还是监管啊?
邢云邢雨已然应声,又给霍宇澄行了大礼拜见,霍锦扬不再多说,让霍宇澄带着人回去。
从母亲这里出来,霍宇澄先叫人去看桑棋还在不在府中,自己带着邢云邢雨回到院里,先问她们服侍霍锦扬多久了、以前都做过什么差事。
“回三小姐,小的十六岁就投了将军,至今已有十五年,邢雨比小的晚五年,至今也有十年了。”邢云出面答话,“早先小的给将军做亲卫,近年与邢雨多是做些杂事、跑跑腿。”
霍宇澄目光在姐妹俩脸上扫过来扫过去,仿佛只是重复似的,“跑跑腿,”待邢云点头,她突然出其不意问道,“是往饶州老家跑吧?”
姐妹俩都有些意外,邢云先笑应道:“是。”
这真是犯瞌睡,她娘就给她送枕头,霍宇澄顿时不在乎这俩是不是来看着她的了,大家互相利用嘛,便也笑起来:“我说嘛,平常没见过你们。”
这时周夏来回话,说桑棋早就出府,一直没回来,霍宇澄便问周夏:“知道桑棋家住哪里吗?”
“知道个大概,但没去过。”
霍宇澄点点头,先吩咐:“一会儿你亲自去寻一寻桑棋住处,叫她明日一早来见我。”又介绍,“这是邢云邢雨,将军刚赐过来的亲随。这是周夏,打小跟着我,我院里的事多归她管,两位做事用钱,只管找她支取。”
两边刚都应声,霍锦扬那边就打发人过来,“三小姐,将军说,您眼下要办的事,用钱可直去账上支领。”并送上一托盘,“另外怕三小姐与同僚有应酬来往,另给您送来一百两银子花用。”
霍宇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很难不动容,霍家一家人,虽然行事作风过于反派,但待她确实都毫无保留。
其实她自己觉得,只因陈士芳逼迫于润秋来问她茶房里的事,就出手搞陈士芳,是有点牵强的,但从堂姐到她娘,竟没一个人认为她小题大做,她娘甚至嫌她搞陈士芳不彻底,还给她出完主意又出人出钱。
行,有这么强大的后盾,她可以放心大胆搞事情了。
霍宇澄把陈士芳和暗寮两条线都告诉邢云邢雨,第二日一早,等桑棋来了,又当着三人的面,说了一下新计划,“她能找这个暗寮给她办事,想来是知根知底的,说不定真有钱色往来。总之我要陈士芳被抓个狎伎现行,其他你们看着办,有紧急消息,就去皇城找钱管事传给我。”
三人应声告退,自去商量如何部署。
霍宇澄则如常搭姨母的车上班,谁料今日不巧,一进皇城就看见御史中丞姚骏驰的车在前面。
霍宇澄:您放心,我不会做得太过……
霍锦扬:???就这?你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得太过。
霍宇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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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霍锦扬教女